失眠症

……不会有人像他那样谈论聊斋里的人物。可在逐渐清醒中，他也不知该如何描述之前的梦境……女妖们唱着歌，跳着舞，从桌面那些狼藉的水果后面浮现，穿着黑纱衣裙，没人能听懂她们在唱什么……她们像蛇似的吐露细长的舌头，展示身体随意扭动翻转的技艺，做出令人意外的造型，就像传说的那样，眼光锐利而诡异，变幻无常，时而动人，时而虚无，与此相应的是那些魔咒般的低吟轻唱，驱使着无数各色光线交织动荡，在暗夜里生成种种涡流，卷入一切，将那些沾着水珠的水果变成石头，将发呆的人们变成鸡或猪……她们切开那些石头，剥出汁水流溢的果肉，用果肉擦洗那些动物的脸，还有身体，她们笑着反复吟唱，就像在深静的山林里，那些动物褪去毛皮，渐渐微缩，变成婴儿的样子……当她们要把死亡的印迹留在那些婴儿般的躯体上时，她们的脸也在发生奇怪的变化，忽然年轻，忽然衰老，她们不时去洗手，相视漠然……这时候幸亏有人长叹一声，在路口敲起了钟，那悠长沉厚的钟声里，她们四散而去，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让身后的一切在突现的晨光里迅速复形。他讲完这个梦，别人已睡着了。他听到外面的鸟声。那些微光是从它们的喉咙里透露的。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做过梦。在每个夜晚里，他都无比清醒。他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失眠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