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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点怒了。周围缭绕着变幻的光线，像从灯丝里钻出的小妖似的纷纷降临，掠过他的头顶，或立或蹲地留在他的肩头，对他吹着气儿。他应该是站在那里的，左手食指习惯性地弯曲着，慢慢转过身，靠在桌沿上，那年轻的脸上有种病后初愈般的兴奋。电话里，他试图提高声调以示愤怒。你们是如此不顾及他的感受。人在遭受误解或诬陷，还有阴谋被揭穿时，才会如此吧。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的表情，那张白净的脸上，眯起的眼睛以及紧闭的嘴唇旁边浮现的皱纹，正在微颤出怎样的尴尬、不安和恼火。他并不擅长伪装、表演，但不知为什么，他却觉得自己有这天赋。这是他几分钟里接到的第二个内容几乎相同的电话，潜台词是一样的。他知道必须马上找到一种语调，既饱含委屈又充满愤怒，还要有那种无所畏惧的悲壮感……可惜，他没找到，这就使他的怒意显得犹豫不决、底气不足……他努力辨析对方的言辞，不相信他们真的会找到什么，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可是他不知道，在两次电话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一次，他的机敏帮了倒忙，让他犯了错，露出了唯一的线索。他只是改了八个英文字母。很不幸，他运气不够好。听着他那因为紧张而激动的声音，以及那些苍白的辩解，你会觉得，与其说他是在为自己辩护，倒不如说是在下意识地将自己移到了聚光灯下。可是毕竟，他不是贼，也不是罪犯，到现在为止他没做任何害人的事。他只是制造了一个假象，然后潜伏在那里，等待着什么。这些年里，他的霉运每次都来得恰如其分，把他从近在咫尺的虚荣与冲动营造的幻境中拉出来，丢到某个角落里，像个上不了场的小丑，下意识模仿主角的姿态与表情。他不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始终陷在无休止的模仿状态里。但他仿效的都是些貌似主角的丑角，而正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变得丑态百出，就像一块被他们踏碎的镜子，胡乱映现他们的身影。
他看上去很重。体量大，头很大，脸也很大。他看着你时，那双眼睛，像长在一段枯木里的，里面没有明显的光亮，只有史前的寂静。问起上次辞职的原因。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当时，我父亲去世了，女友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