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

……脸是粉红的，像刚出生的熊猫幼仔，像剥了皮后露出的嫩肉，看着就让人隐约觉得肉疼。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总是很空，每天出现在小区门口，挨着小卖店的台阶，坐着小折叠椅，旁边立着一只大号玻璃保温杯，里面有一半是茶叶。好像每次看到他，手里都夹了支没点燃的烟。后来发现，他在每次要点烟时，如果刚好有人从小区门里出来，他都会停下，目送人走远，然后再把烟点上。他高且瘦，松垮的衣服围绕着他的身体，让你觉得他就是个空架子。没见他笑过。当然这没什么，很多人都不会笑。他的表情总是很严肃，有人走过他面前时，那表情会在对方眼光不经意的一扫中凝固，像个尚未完工的蜡像。每天他很早就起来，天蒙蒙亮，就站在阳台上，抽烟，俯视下面……其实除了茂密的树冠，什么都看不清楚。小区里有很多树，种类繁多，好像当初曾有位绿化偏执狂，把所有空地都种了树。那么多的鸟，天未亮时就成群飞来，落入树冠里，然后此起彼伏地叫……随着阳光出现，它们不时从稠密墨绿的枝叶间飞出又钻入。他从不像那些邻居，起来就下去闲逛，也不喜欢锻炼，他讨厌那些抓到公用健身器材就不放手的人，真是疯了，以为这样就可以晚点死，想想他就笑。他只会在九点多才下来，踱到小区门口，在那里抽会儿烟。之后他可能会往地铁车站那边走去，买三个素馅包子，一杯热豆浆，边走边吃，到了小区门口就吃完了。很多时候，他一日三顿都吃包子。没人会觉得奇怪，因为他就一个人。他有时会坐到小卖店的对面，就在那两个保安之间，表情有时生动、有时冷漠。而他坐到小卖店台阶前，挨着那几位老人时，通常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孩子般的表情。这里从来没有人谈起他的过去，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过去。也没人谈他的现在。人们从不谈论他。他就像个粉红色的影子，投射在那里，在你们不远处，大家要做的，似乎就是默认这影子只是影子，而不是个日常时间里变化的人。他可以永远如此，似乎唯有如此，人们才会觉得，他是个不会让人感到不安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