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里,眼光陌生,凝视着。黄昏的光从背后圆窗透射进来,他的脸成了暗影,要是不仔细观察,就看不出那面部皮肤上正泛起的阵阵抽搐的波纹……他似乎试图用思维抑制或滤掉这一切,但并非易事,他还是尽力控制着,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他在凝视的,仿佛不是外界的事物,而是内在的,在身体里某个微不足道的角落,是潮湿阴郁的砖缝里忽然长出的毒蘑菇,他嗅到了它的古怪气味儿,舌头碰不到那里,只能在附近转悠,什么都做不成,而它正在那里伸展,拉抻周边那些细微神经,发出尖锐的电流,阵阵刺入脑海,制造无可发泄的怒火,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烧焦了,整个世界都在扭曲,散发着硫黄气息……终极的思想者与虚无者在这里可以转瞬互为彼此,而满载渴望与信念的小船之名竟然是“绝望”。是啊,世界的基本元素是火,也是水,一个微小的缺陷,就足以让人坠入水深火热……午夜里,那只锯齿鸟仍在那里往复飞着。它把那些交织的藤萝都咬断了,还在那些古老的树上啄出发白的口子。你只能看着它那样忙碌,毫不在意你的眼光,你在它眼中等于无。你只不过是它印象里的某个片段,正在破碎,你重新开了灯,淡金色光线洒落地面,它无动于衷,甚至忽然静止在空中,伸展翅膀,轻轻划开空气……你喝水,含在嘴里,冰冷的水,你听到了火焰被压熄的声音,在脑海里留下黏稠的黑暗和寂静,几缕鸟毛落在那里,被粘住了,带着几丝腥味儿。啊,夏天里黑暗的海水温暖且舒展,可以把头浸在里面,长时间不动,然后再仰起来,看那明朗的月亮,沐浴其光华。但这样的时间其实非常之短促,顶多只有半分钟,甚至更少,那只锯齿鸟就喷着火飞来了,然后温暖的海水退潮了,露出尖锐的黑暗礁石,你站在上面,寸步难行……那个人对着镜子张嘴,捏住智齿旁边坏掉的牙齿,用力摇动。他觉得它是空的,腐朽多时的空壳,让人无语的风暴之孔,藏在某个时间拐角里的小骷髅。后来,他试着撬动它,甚至让它裂成了两半,可是没用,它还在肉里,掌控那根绝望的神经。医生眼神冷漠,动作自如,他轻易就清除了它,然后止血。好了,咬住纱布。其他的牙齿,在几天后也都被彻底降伏了。它们的神经,是极纤细的线。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会有牙痛的事了。为什么?因为它们都没有神经了,不怕冷,也不怕热,甚至不怕折断,不怕打碎,总之什么都不怕了。然后呢?然后找时间,给它们装上新的牙冠,跟新的一样。
牙齿的深处,就像火山底下的熔岩,慢慢聚集能量,它的气味,里面冒泡的声音。没有力气时,就让时间漫延过去,体薄如纸,命悬一线,浮游之间,无所挂系。现在相信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相信什么。值得相信的是事实,只有事实本身才能背负着。谁的破牙谁留着。你的气息,传染不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