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住在箱子里。他翻了个身,继续睡。黑暗里有股浮力在不经意地轻推他的额头,而细微的气流则跟波浪似的掠过眼睑。他又一次蜷缩起来,把被子拉到眼皮上。听不到与时间有关的任何声响。感觉自己像裹在很多纸屑里的黑陶杯子,像被随意丢在库房角落里的礼物,挨着那盏通体白色的台灯,只要用手指头碰一下,它就会变成一团毛茸茸的白光,但现在只是黑暗里的影子,或是刚吸满血就被他随手拍死的蚊子。发麻的左臂,还有左腿,他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中午起来,他继续想着。箱子打开,外面是满地阳光和枯叶的冬天。那些卷曲的硕大杨树叶子,还是不要踩到为好,就任由它们在缓慢焦灼的状态里随意散漫吧。那些空疏的树冠……他买了两份报纸,还有两包不同牌子的香烟,然后拦了辆出租车。司机的反应有些迟钝。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双混浊烦躁的眼睛,周围布满油腻的皱纹。说地址时,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诡异。司机没出声,只是点了下头。车驶入主干道后,就堵住了。这才是中午啊。他很快就睡着了,阳光晒得眼皮发痒。隐约听到司机重新发动车子时的咒骂声,好像是前面有人在随意变道插队。再次睁开眼睛之前,他又想起了那只红色的旅行箱,搁在旅馆房间里的窗台前,或是某个办公室的桌子旁边,而且,他有点搞不清楚,它到底是他梦到的,还是昨天偶然间看到的?接着出现在他耳畔的,是低声细语式的描述:她出差了,是个临时任务,去会见一位重要客人……后来她就失去了联系。有人看到她离开旅馆时是空手的,穿了身黑呢绒大衣,手插在衣兜里,短发,瘦。车到了那个园区里,走不动了,到处都是人。他有些恍惚地下了车,进了那家名为“观察”的小书店,忽然想到自己是没洗脸的。他揉了揉眼睛,又用手指梳拢了几下头发,有些发黏。书店里没几个人。有个服务员在柜台里记账。两个年轻人,坐在书店南端挨着落地窗的位置上。他看了其中那个姑娘几眼,装作翻书的样子,靠近了。她很年轻,很明亮,白色的。她对面那个男的有些慵懒地看着窗外,不怎么说话。偶尔说了,就会是描述刚看到什么。比如有几个人,站在马路对面的长椅上合影,欢快的表情明显夸张了,像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或是跑到马路中间的一只瘦狗。一个不会倒车的高大女人。还有个神经兮兮的中年瘦男人,在那里四处乱拍照。她其实一直没明白,这男的说话、描述,似乎只是为了不让她把话说下去。他看着他们这样重复着那种古怪的状态。她看上去有点像个毛茸茸的玩具熊,只是眼睛很漂亮。那男的问她,现在有没有吃饭的愿望呢?她晃了晃头。那要不要听个八卦?她问那个男的。不要。她说你知道你是个多无趣的人吗?他听着他们这样说着,退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他觉得这样看着,他们就有点像八音盒上的那两个脸贴脸的孩子,不那么讨厌了。后来,他坐在书店外露天座位上抽烟。感觉脑子终于清楚之后,他重新梳理了昨天发生的事,每个细节都理清了,尤其是最后的环节,他认为自己几乎是无意间就做得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