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表面是最大的疯子解放治疗场

九州帝国大学

精神病科研究室

正木敬之谈话录

自去年三月上旬起，九州帝国大学精神病科主楼后方的附属医院开始动工，“疯子解放治疗所”的工程也同时稳步推进。关于后者的具体情况一直是机密，直到不久前才得知该工程是该科新任教授正木博士自费投资兴建的。针对该治疗场，正木博士在教授办公室与来访记者进行了如下访谈：

据说社会上现在议论纷纷，说我在九州帝国大学开始的“解放治疗”是我的独创，非常新颖奇特。说实话，这种疗法既不是我的独创，也并不新颖奇特。在既无历史记录也无传说流传的远古时代，地球表面曾经就是最大的疯子治疗场，可以将太阳看作那里的院长，空气看作护士，土壤看作后勤人员。

……我这么说并不是故作惊人之语，而是有相当确凿的理由。不瞒你说，我的“精神病研究”的第一步就立足于“地球表面是最大的疯子解放治疗场”这个观点。

若问为什么，那是因为原本生活在地上的人类不分身份高低、男女老幼，只要见到某个人哪怕有一根手指有毛病，抑或身体有残缺或者有多余的零部件，立刻会给他冠上“残废”的称号，要么嘲笑他，要么同情他，总之一定会予以特殊对待。同样的，如果见到某个人的头脑运转不听他本人的指挥，或者有某种先天不足，一定会给他烙上精神病患者——疯子的烙印，并给予歧视待遇，认为这种人比禽兽、蝼蚁还不如，可以随意虐待他们……但是……那些蔑视、嘲笑这些精神病患者的所谓的正常人，他们的精神就真的健全吗？所有人的脑髓都能完全按照本人的意志和命令，随心所欲地运转吗？

我敢说，以公平、严谨的学术眼光来看，绝非如此。只不过是精神方面的缺陷不像手脚畸形、鼻眼缺失一样，能用肉眼直接看出来，实际上生活在地球表面的人类全都是精神上的残废者。不是个性扭曲或乖僻，就是过于自大或自卑，抑或智慧和情欲过多或不足，这些精神上的残废者数不胜数，就算说他们挤满了整个地球也完全没错。

不是有句俗谚说“人各有癖”吗？一些不体面、低级的习惯即使经常遭到别人的耻笑，但就是改不掉。有时甚至会影响自己的升迁或给别人带来麻烦。然而，就算下定决心改正，在神佛面前发誓，甚至在报纸上刊登广告立誓，依然无法戒除坏习惯。这难道不是人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大脑的证明吗？这难道不是大脑的错误无法凭自己的意志改正——精神病发作的强烈表征吗？

还有，明明不想哭，泪水还是情不自禁落下；明明不想生气，还是控制不住怒火。这岂不是也暴露了大脑的弱点，即无法自主修正精神的暂时性失控吗？

除此以外，我们遇到的每个人，无论他是否知道，都或多或少带有某些疯狂的倾向，例如偏执、喜新厌旧、喜怒无常、善变、健忘、神经质、某某狂、某某疯子、某某中毒、变态心理，等等。大脑功能也都有些不健全。也就是说，他们跟精神病患者也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证据就是当你指出这些人的上述弱点，即大脑的不健全之处时，他们每个人不是羞得面红耳赤，就是青筋暴起极力争辩，又或者是撸起袖子反唇相讥。这种心理就跟疯子坚称自己不是疯子一样，实在是愚蠢透顶，但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将这种人之常情视为理所当然，这种精神病倾向就会变成理所当然，更何况是按照当今流行的给予对方绅士待遇，那样就只会助长其病情，最终发展到无法控制的程度。而这迟早酿成家庭悲剧或犯罪事件，并暴露于社会上，轻则受到社会制裁，重则受到法律制裁。那些即使如此依旧不反省、像刹车失灵的破旧汽车一样的家伙，就会被冠上“某某狂”之名送进精神病院。

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说那样不好，也完全无意侮辱身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但是天生那样或者后天养成那种习惯的绅士、淑女们，看到头脑和自己只有五十步和百步差别的精神病患者，却会歧视或害怕他们，自以为不管别人怎么说，唯有自己绝对没有精神病的倾向，拥有完美无缺的头脑。对此，我自然忍不住想要讽刺一番，希望为那些受尽这些绅士、淑女残酷的差别待遇实则无辜的精神病患者辩护。

也就是说，按照这样的方式观察，我们根本无法区分正常人与疯子，就跟我们无法区分监狱里的人和外面的人一样。说得再简单点，把根本达不到送进精神病院程度的坏家伙和疯子混为一谈的，正是所谓的正常人……不，正是那些绅士、淑女。

当然，这种说法非常不负责任，实在是又失礼又冒犯，我也感到非常抱歉。但事实毕竟就是事实，我只能这么说。如果不立足于这个观点，就无法进行与精神相关的真正的科学研究，这就跟不立足于人类也只是一种动物这个观点，一切医学研究就无法进行一样。如果有人拥有“我绝对不是疯子，是一个精神上毫无缺陷的人”的自信，请随时来找我。我想邀请您成为本大学研究的患者并免费住院。因为我在给学生授课时，正好需要这种类型的患者……

对于诞生在地球表面、数量庞大的精神病患者，太阳永远默默地进行着解放治疗。在漫长的岁月中，那些地位比禽兽、爬虫还低的半疯人类，自然而然地开始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一大群疯子的集合，于是创造出宗教、道德、法律、社会主义或者资本主义等严肃的思想，开始“彼此约束，互不为害”。因此我也制造了一个小模型，不自量力地尝试代替太阳，进行“不需要药物的解放治疗”。立足于“人类全都是精神病患者”的观点，尝试真正科学化的精神病研究治疗。

什么？……解放治疗场中收治哪种精神病患者？……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总有一天，我的学说要选择能够成为新精神科学学理的实验材料的患者作为收容对象……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学说？……你问的是我提出的精神科学的内容吧？这可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释清楚的。不过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学说可以彻底颠覆迄今为止的精神病研究方法。首先从人类脑髓的作用开始重新研究，彻底推翻以往“脑髓是思考事物的地方”这种缺乏科学根据的学说，然后阐明新的“脑髓的作用”中反映出来的精神的遗传作用。根据由此衍生的精神解剖学、精神生理学、精神病理学的观察诊断，搜集那些最容易了解，也最有趣的精神病患者的标本，尝试在他们身上进行我独创的应用了精神暗示和刺激的治疗方法。至于收集什么样的标本，会引发怎么样的骚乱，我自己也无法预料，哈哈哈……

但是慎重起见，我要提前声明，你可千万别误以为进行这个实验的我精神上毫无异常，是个从不出格的木头人儿。

太阳一旦开始发光，全方位地炙烤那被命名为地狱的精神病患者的最大解放治疗场，就很难再停下来，就连中途想要加点酱油都没有机会，会永不休止地烘烤下去。同样地，我一旦开始进行对疯子的研究，就会全身心投入进去。就跟在路边小便一样，无论是高官显贵经过也好，还是被巡警看到也罢，我已经做好了遭受处罚的准备，必然要彻底尿完才能停下来。

所以，即便地球上其他疯子全部得到治愈，唯有我的精神异常永远无法痊愈，我能够保证的就只有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