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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疯子的黑暗时代
奥地利理学博士
德国哲学博士
法国文学博士
面黑楼万儿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献给在我左右的人们。老爷夫人们、先生小姐们、老年人们、年轻人们，在场的所有人。许久未见了！听到此话，诸位必定很惊奇。那当然了，在大千世界尚未成形之前，我们就未曾谋面哪！我是今天第一次出现在这条路旁的疯和尚……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赶快靠过来，靠过来听一听，这里讲故事哟！不需要一个子儿，真正的免费哟！快来快来。不要推搡拥挤。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快来快来。快来听一听，一定会吓你一跳哟……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在下是初登宝地的疯和尚。身高五尺一寸，年纪三十五六的秃头和尚。眼窝凹陷，满口假牙，肋骨瘦成搓衣板，棉袄烂似稻草人。脚上踩着破草鞋，好比泥巴凝成的咔嚓咔嚓山，狸子乘坐的那艘泥船。我这个与乞丐无异的怪和尚，饱经各国的风吹日晒，今天也站在这空旷的蓝天下，在路边的尘土中打开包袱，锵得隆咚、锵得隆咚，说起这所谓的因缘、故事与来历，不妨问问我手中的木鱼吧……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若向木鱼问起因缘来，我既无父母兄弟，也无亲戚眷属，无妻也无妾，是个孑然一身的穷和尚。姓什么、叫什么统统不知，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小包袱。优哉游哉，走南闯北。北京、哈尔滨、圣彼得堡。红色的莫斯科、方形的柏林、醉酒的慕尼黑、歌唱的维也纳、舞蹈的巴黎和打盹的伦敦。大海的对岸，是自由的美国。卖唱女的市场，当数纽约。维加斯的赌场，芝加哥的美酒。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十年，若问我这十年间有什么见闻，那便是这个恐怖至极的地狱故事……咚哒空哒、砰空砰空、锵得隆咚、砰空砰空……
▲啊——啊。这当真是个恐怖的地狱故事！而且是我这双凹陷的眼睛目睹的真实故事。今天是开箱演出，诸位无须掏钱，非但如此，还能免费获赠这本小册子，作为听我讲故事的报酬。我即将开唱，歌词就在这本小册子上。或许有人会怀疑，这莫不是一种强行推销可疑物品的手段？诸位完全无须担心。这只是我的爱好，是宣传人类文化的事业。只是一种参考，一个谈资。快来快来，听一听，瞧一瞧……邪道——祭——文。疯——子——地狱——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疯子地狱邪道祭文。若问地狱在何方，佛教徒会说地狱就在红尘俗世，是我们自身种下的因果。一旦因果循环，便会经过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堕入地狱。有刀山血池地狱，冰山地狱和焦热地狱，剑叶地狱和斫截地狱。还有火盆、油锅、倒吊地狱。更有那红尘因果所作之八万地狱，被刀锯、剁碎、烘烤、蒸煮。最后在阿鼻地狱和叫唤地狱中承受无尽的折磨，求死不能。只要听到那个声音，脑袋就会爆裂。但是这些不过是和尚不切实际的空谈……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不过是和尚不切实际的空谈。这种空谈不可当真！只有死人才会去的地狱的传说，只是活着的和尚为了香火钱编造的虚言，是连释迦牟尼都不知道的谎言。我所目睹的地狱与之完全不同，无须敲钟，无须念佛，也无须十万亿冥币车马费。它无处不在，这世上到处是活生生的地狱……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这世上到处是活生生的地狱！是贫穷劳碌地狱，是漂泊无依地狱，是义理与人伦交错的地狱。与根据所犯罪行，会被逮捕、被捉拿、被判处有期或无期徒刑的那种地狱不同。世间道理在这里化为乌有。这里是无法呼吸、不见天日、广阔无边、深不见底的地狱。这里的阎王是医学博士，牛头马面则是一群学士。但是在这个地狱里，却找不到一件诸如能够嗅出过去罪孽的鼻子、看清过去罪孽的眼睛、阎王的生死账、看穿人心的透视镜之类的知名道具。是有罪呢，还是无罪呢，是正常人呢，还是疯子，根本无从判断，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踢进地狱。表面上是宏伟气派的精神病院，实际上却是仅仅听闻就让人寒毛倒竖的地狱。你若不信，不妨亲自去看看！你将会如愿遭受种种折磨。这是何等恐怖的疯子地狱啊……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这是何等恐怖的疯子地狱啊！听我说精神病院如此恐怖，诸位大概无法认同，且听我一一道来。听着听着，你肯定会想：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种事？知道真相后，你浑身上下的汗毛都会根根竖起。没错，我说的就是这种地狱的故事……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我说的就是这种地狱的故事。倘若你要问起这种地狱的起源，也就是最初的因缘，归根结底说来，这是拜文明开化所赐。说起世界的文明开化那日新月异的进步啊，那都是科学知识带来的宝贵恩赐。其中最高尚的就是医生的工作，毕竟医生的工作就是治病救人……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医生的工作就是治病救人。医生的工作中，包括治疗人类身体不适的外科和内科的治疗方法，也包括治疗人类心灵不适的精神病院的治疗方法。倘若对比一下这二者的不同之处，诸位一定会吓得惊叫出声，连正在打着的嗝也会戛然而止。因为进步的方式之不同，实在令人震惊……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进步的方式之不同，实在令人震惊。当然不同了！毕竟诊治的对象不同。人的身体是有形的，手脚躯干也可以触摸到的，五脏六腑同样可以通过解剖看见的。诊断工具数不胜数，叩诊、听诊、X光，膝跳反射、血液检验等。即使是某些疑难杂症，因为用错药或者误诊、治疗不当而致死亡，只要其后解剖尸体，就能马上知道病根在何处，诊治方法也会日新月异、不断进步。与之相反，即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诊治人的心灵……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人的心灵无法诊治。哪怕是一代名医，也无法诊治人的精神和心灵的不适。要检测哪里的脉搏，观察哪里的舌头，往哪个不适的地方注射，剖开哪一个部位呢？既没有能够看到疯癫的放大镜，也没有可以随着你陷入爱情而升温的温度计。假疯子和真疯子，就算用X射线也照不出来。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影子的心灵，比空气还不可捉摸，又怎么能够诊断呢？“笨蛋无药可医”这句老话，今日依然放之四海而皆准。总而言之，精神病绝对不可能得到诊治，也无法用科学知识研究。我们知道的就只有“它无法为人所知”……咚哒空哒、锵得隆咚、咚哒空哒、锵得隆咚……
▲啊——啊。我们知道的就只有“它无法为人所知”。在此我们会注意到一件不明所以、不可思议的奇妙之事。倘若人的精神、心灵的不适无法诊治，为什么现在世界上随处可见精神病院、精神诊所或者疯癫、脑病医院呢？到处招牌高挂，大厅设计得富丽堂皇，收取昂贵的诊金，还要索取住院和护理费用。那些趾高气扬的精神病医生，究竟做了哪些工作呢？或许诸位也会疑惑，这岂不是与诈骗、勒索没两样吗？少安毋躁，容我一一道来。这种愚弄世人的内幕，托无法诊治的福，医生赚得盆满钵满的内幕。这是真正的《阿呆陀罗经》……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啊啊。很久很久以前，比很久以前更久的以前，科学知识尚不发达之时，人类身体的疾病也和心灵的疾病一样，不为人所知，诊断和治疗也只能推断，靠的只是风水、方位、占星术，等等。一旦有任何毛病，治疗方法无非是祈祷、念咒、喝符水、佩戴符纸、护身符，等等。当然，无数疾病无法用这种方式治疗，药物应运而生。服药后病情立刻好转，仔细调查这种现象，发现人的疾病原来是因为身体某处出现了问题，这就是医学的起源。现如今有解剖生理学、病理学、医用化学、细菌学、药物学等，还细分至外科、内科、皮肤科、耳鼻喉科、眼科、整形科、妇科和儿科，身体任何部位的毛病，都有器械和药物可以治疗。科学知识的前途日益光明灿烂……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日益光明灿烂。与之相对的是精神疾病。我们再来看看，医生诊断治疗人心不适的方法有何进步呢？远古时代，人们要么将精神病患者视为神明附体，对他们敬畏、膜拜。要么认为其是生灵或死灵作祟，供奉祭品，祈求平安。这种方式还算说得过去，但是有些地方却视其为恶魔附身，彼时充当医生和法官的僧侣或女巫，一旦发现他们，只要用手一指，手执棍棒的衙役们就会一拥而上，枪、刀剑、补绳、弓矢交错落下，打烂他们的脑袋，砍断他们的手脚，分尸烧掉后埋在树根下，与如今对狂犬赶尽杀绝的做法别无二致。这就是最早的精神病患者的诊治方式，这便是疯子地狱的起源……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这便是疯子地狱的起源。由于人们不了解精神病的成因，因此出现了一帮使用迷信邪术做坏事的恶徒，而且这帮恶徒都是极端精明之辈。他们会陷害自己怨恨、嫉妒、厌恶的人或者政敌、商业竞争对手，出于毫无道理的憎恨和猜忌，只要觉得对方碍事，哪怕是不相识的人，也会贿赂女巫、和尚或衙役，不分青红皂白地诬陷对方是疯子，重则按照国法处死，轻则关入牢狱之中……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轻则关入牢狱之中。查阅一下世界历史你就会发现，那些身份高贵、有头有脸的人，或者财产、领地的继承人，又或者有男女关系纠葛的人，在争权夺利、家族内斗中，经常使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干掉碍事者。那么现在又如何呢？我想说现在也与当时无异。岂止如此，情况还更加严重！……咚哒空哒、锵得隆咚、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如今是文明开化的时代。是科学知识万能的时代。但是，唯有精神病仍如昔日一样，处于黑暗时代，无法诊断，无法治疗。若我这么说，或许有人会说：“放屁！说这话的人才是精神病。”但我喜欢这么说的人。因为他是永远不忘理智、常识以及科学知识的了不起的人。我想拜托这种人，在闲暇之际去精神病院或者学校、图书馆看看，看看世界各地的博士和学士集体研究出来的有关精神疾病的书籍，大致浏览一下其中的内容。哎哟哟，那一串串疾病名称、圆滚滚的洋文、方方正正的汉字，密密麻麻，成百上千，实在是很难数清。令人觉得如今精神病患者也跟外科和内科的患者一样，沐浴在科学知识的光辉之下，接受着准确的诊断和治疗，享受着妥善的护理……但是，会如此想的就只有外行人……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会如此想的就只有外行人。我不想诋毁那些在西洋和日本想要将精神病研究透彻的学者，但是即便集体钻研，他们依然没搞清楚最关键、最重要的问题，即蜷缩在我头盖骨的空洞里的脑髓究竟有何作用。认为这是一派胡言的人，只要读一下古今东西的学者研究人类脑髓的书籍就明白了。那些书籍就只是保存他们的旧日见闻、知识、经验和记忆的仓库。虽然有一些了不起的论点，但是确切的事实他们一概不知……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确切的事实他们一概不知。他们不知道也是应该的，完全无须大惊小怪。世界虽大，但是真正调查人的脑髓，并轻易看透其离奇古怪、精妙无双的作用的人，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只有我一个……我这么说，诸位或许会取笑我：“那是因为你的脑髓日日遭受风吹日晒，才会变得与众不同。”或许大家说得对，但这就是我的兴趣所在。有朝一日，我会完成一项让世界各地的博士学者们震惊的研究，替换整个人类社会的大脑。这篇论文会在某所大学发表。你只要看一下就明白了。世界上其他的学者，都不知道脑髓的研究方法。尽是些推断错误的个人想法，自认为大差不差，其实距离真相还有十万八千里。可以解释一个事实，却无法解释其他事实。这里站得住脚，那里却站不住脚。就像只有两扇防雨窗的房子，想不漏水都难……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就像只有两扇防雨窗的房子，想不漏水都难。更何况是从早到晚变幻莫测的心灵，它时而哭，时而笑，似走马灯又似万花筒，似猫的瞳孔又似火鸡的尾羽。它究竟是什么形状？又缘何发狂？我们对它的行迹可以说一无所知。证据就在眼前的精神病科书籍里。里面罗列了一长串疾病的名称，但是撰写这些书籍的学者却一无所知，只是随意看看患者的外在，观察他们的姿态与动作，就草率地下了诊断。根本就是欺骗外行人。钟爱色情的就是色情狂，杀人的就是杀人狂，热爱跳舞的就是跳舞狂，喜欢纵火的就是纵火狂。他们的调查有何科学依据？这种“照猫画虎”的起名方法，不是医生也能做到。这跟世人根据喝醉后不同的姿态，给人取不同名字的做法有何区别？酒后爱闹的叫酒闹子，爱哭的叫酒哭子，爱笑的叫酒笑子，喝起来没完没了的叫酒篓子，喜欢串店喝的叫酒溜子。靠这样下诊断岂不可笑？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靠这样下诊断岂不可笑？那些接诊精神病患者的博士、学士医生，又是如何找到确切的证据，证明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精神病患者的呢？只有外行人会觉得不可思议。对于医生而言，这只是生意，根本无须担心……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这只是生意，根本无须担心。将他们统统诊断为精神病患者。大老远被带到医院门口的人，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精神不正常。哪怕是外表看起来很正常、情绪也稳定的患者，只要被家人和医生带进来办完手续，就可以视其为精神病患者了，不需要担心什么非法监禁。毕竟他是被家人堂堂正正地送进来的，具备法律上的许可证。医生也不用费什么工夫，只要听听家属的表述，观察一下患者的状态，再打开书本对照一下，给他一个合适的病名，诊断即可结束。接下来只要将他关进红砖牢房就万事大吉了。其中或许也有被误诊的人存在，但是同样无须担心，因为这种病和其他病不同，是否误诊无人可知，一旦被确诊为“疯子”，这辈子就再也别想从这红砖地狱里出来。哪怕再三辩解“我不是，我不是”，别人也只会觉得你“果然是疯子”，古今疯子的命运皆如此。蔬菜店的阿七被诊断为纵火狂，解剖后发现居然是色情狂；石川五右卫门被当成典型的盗窃狂，住院后却发现其是夸大妄想狂。医生根本不用担心任何后果，因为这都是完全无法诊断的患者、不明所以的疾病，多么轻松悠闲的精神科医生啊……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锵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多么轻松悠闲的精神科医生啊。那么又该怎么治疗呢？会如此担心的只有门外汉。治疗和诊断一样，完全是盲目摸索。从患者的角度来说，没有被立刻打碎脑壳，或许已经是托时代开放之福了。诸位若是不信，请随便找一家精神病院，去瞧一瞧里面的光景。铁栅栏牢房自不必说，如今的拘留所和监狱都不见踪影的种种道具，诸如铁链、手铐、脚镣、行刑床、只开一扇小窗的石箱等，这里却数不胜数。是连穷凶极恶的歹徒看了也要吓得瑟瑟发抖的拷问刑具……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吓得瑟瑟发抖的拷问刑具。至于真正治疗心灵不适的药品和医疗器具，可以说一样也没有。无非是给失眠患者注射麻醉剂，给狂躁患者注射镇静剂，给厌食患者注射营养液，比拙劣的内科和外科还要差劲。治好了是医生医术高超，治死了就是患者运气不好。医生依然嘻嘻哈哈，无动于衷。哎哟哟，多么恐怖的疯子地狱啊……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多么恐怖的疯子地狱啊。然而，这还只是初步调查的结果，是通往疯子地狱的三途川，只是听闻就令人浑身发毛。无间地狱只是荒诞不经的想象，人间才是精神病患者承受一切虐待的地狱。咚哒空哒、锵得隆咚、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啊——啊。诸位不要吓掉了魂。这不是发生在日本的故事，而是大唐和天竺那边的故事。世界各地毫无慈悲之心的精神病科医生建造的医院，表面富丽堂皇，实际上却是人间地狱，每一间都住满了利欲熏心的医生收进来的患者。也难怪这些地狱的床铺数量如今会增长成千上万倍，哪怕世界各地的精神病院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增加，依然赶不上精神病患者增加的速度。而且一旦住院，就要在里面接受漫长的治疗，有的患者甚至终生都无法出院，所以医院总是人满为患。医生在里面耀武扬威，什么事情都敢对患者做。一旦患者不好对付，或者缴费不及时，就会立刻毫不客气地让其出院。有人获得居家治疗的许可，顺利从那里走出来，也有人被附上其他疾病的诊断书，装在棺材里抬出来。尽管如此，排队等待床位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就像下车的乘客一窝蜂涌进检票口一样……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就像下车的乘客一窝蜂涌进检票口一样。你这家伙说的话很奇怪，这一切都很不可思议，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让人到那种地方住院呢？有上述怀疑的人，自己或者家人之中肯定没有出现过精神病患者。请听我慢慢道来。更加令你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呢！锵得隆咚、锵得隆咚。就算我不知道，木鱼一定知道……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就算我不知道，木鱼一定知道。还有更加惊人的事情，而且不论哪里都是相同的，只要是与精神病院有关的人，即使不说出口，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接下来这番话是真正的绝密，我只对在场的人说，这么说或许有些矛盾，大家就当这是木鱼说的话吧。带着精神病患者来到红砖门前，流着泪，叹着气，百般恳求医生为患者治病的人，多半是患者的父母、兄弟或者妻子。这些骨肉至亲中，真心实意想要治好患者，尽心陪护的人，实际上只有母亲一人而已。且还必须是亲生子女。至于其他亲人，即便是亲生父兄，也非常冷漠无情。尤其是年轻的妻子们，通常只是应付差事地在旁边唉声叹气两三天，其实心里早就迫不及待地盼着娘家人来接自己。这已经属于有情义的了。遇到无情的那种，刚刚把患者交给医生，不等确定住哪间病房，就马上假借打电话或者上洗手间，拿出和服带子里掖着的镜子，往鼻子上扑着蜜粉，转瞬间就不知去向，从此再也不见踪影……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从此再也不见踪影。一旦确定是永远也治不好的疾病，看医生就只是走走过场，将人抛弃才是真正的居心。患上这种病，没有继续活着的价值。家属嘴上拜托医生治好他，心里却觉得治好了反倒是累赘，宁愿让医生杀死他。家属这些难以言说的心思，医生看得明明白白。这里是患者的生死边界，却是医生大赚特赚的地方……哎哟，没必要对我翻白眼。这是我亲眼所见。但这不是发生在日本的事，是大唐、天竺和西洋的事情。是没有耳朵也没有眼睛、不会说话的木鱼的故事……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是不会说话的木鱼的故事。是大唐和天竺那边的故事。无论男女，只要发过一次疯，无论神情如何平静，都会出其不意地发狂，或砍人，或纵火，或对周围的人发泄自己的郁闷，做出奇怪的举动，是披着人皮的畜生，不值得被当成人来对待。无论多么残忍地对待他们，即便是向他们扔石头，砸瓦块，也不会犯罪，他们也不会记得。哪怕他们痊愈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不知何时就会复发。如今大家的成见比往昔更甚，总有人挤眉弄眼地指指点点，说那是可怕的家族遗传啊，是什么东西作祟啊，是报应啊之类的。在这种社会氛围中，要是自己家人中突然出现精神病患者，那可不得了……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突然出现精神病患者，那可不得了。如果是在富裕的上流社会，衣食无忧的人家，只要将患者关进禁闭室，事情也就解决了。反正也没有治愈的希望，没必要送去医院。轻易说出这种话的人，必是不知上流社会痛苦之处的人。在世间稍有名望的家族，一旦出现精神病患者，血统将会世世代代遭受诅咒。儿女的姻缘再无指望，左邻右舍也会在背后翻白眼和嚼舌根，说这是平日赚取不义之财的反噬，是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报应。这可事关家世门楣的体面，所以只能利用人情或权势，托各种关系，悄悄将患者送进红砖牢房里。如果遇到医院客满，就要更加大费周章，恳请院长腾出床位。总之，这个世界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更何况是疯子地狱了。即便是面若阎罗的院长，也会立刻变成笑容满面的地藏菩萨，张开慈悲的双手迎接财神爷。可是这样一来，其他患者就要被送去极乐世界了。如果有钱，情况就是这样的……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如果有钱，情况就是这样的。越是身份高贵、有头有脸的人家的精神病患者，在自己家中接受治疗就越是困难。只有避人耳目，悄悄送进红砖牢房关起来，才能够放心。但如果是中产阶层呢？这些家庭只有固定的月薪年俸，要靠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无论是养家糊口的一家之主还是其他人，只要有一个人疯了，若是赁房居住，立刻就会被屋主赶出家门，禁闭室更是想都别想。稍微照料一下病人，就会顷刻花光积蓄和养老金。如果照顾患者的是丈夫，就无法出门上班；如果是妻子，同样无法工作。小孩去上学，也会被同学们冷嘲热讽，说他是将来的疯子。说不尽道不完的痛苦，将会一下子降临在头上。这时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剩下红砖牢房的院长。但如果筹措不到足够的款项，不管去哪儿都没有病房……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不管去哪儿都没有病房。不过，还有比这更凄惨的。如果是每天挣取当天的生活费、母亲是临时工、女儿在工厂上班的穷苦人家，其悲惨状况根本不用提。照顾病人？买药？想都不用想！必然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天花板上吊死了事。哪怕家人埋怨他，盼着他发疯死掉，但是疯子殿下本人呢，非但不死，还在大吃大喝，一副没有治愈希望的疯样……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一副没有治愈希望的疯样。就跟麦穗变黑、菜籽不出芽、花卉或蔬菜出现不正常现象一样，不明原因，也没有道理，人世间处处是这样的事情。面对这不计其数的精神病患者，能够免费让其入院的，在广阔的世间里唯有公立大学而已。但是病床只有数百张，也并不是做慈善，而是只选取符合要求的患者，要求其成为学生、教授的研究材料和活生生的标本讲义，不符合要求的则全部拒之门外。诸位且看看私立大学的情况，那里完全是利益至上，清一色都是有钱有势的患者，人满为患……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清一色都是有钱有势的患者，人满为患。哎哟哟，多到应付不过来的这些疯子，要被送到哪里进行怎样的处理呢？出于好奇仔细调查后发现，这可真是更值得一听。请听我这耳不能闻、目不能视、嘴巴也不能动的破木鱼慢慢道来。木鱼肚子空空，公正无私，将我的所见所闻敲打出来，这是地狱的《阿呆陀罗经》，接下来的故事将更加深入。所以诸位快快靠过来，靠过来听一听，不用掏钱，听了肯定会大吃一惊……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啊——啊——啊啊——啊。嗨——嗨。诸位，如上所述，不同于其他疾病，如果一个家庭中出现了一名精神病患者，剩下的家人也会受尽白眼和折磨，无法将患者留在家中。纵然努力思量，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殚精竭虑，四处筹措，很快就钱财散尽，无心工作，眼看全家人就要走上绝路。哎哟哟，真叫一个辛酸、悲苦、凄凉……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哎哟哟，真叫一个辛酸、悲苦、凄凉。虽然我自身不会露骨地表达厌恶，但是宁愿抛下年迈的父母和可爱的幼儿，也要照顾这么一个毫无生存价值的人，这符合道理吗？还是说要趁尚未给别人添麻烦，带着患者一起上吊，一家人共赴黄泉才符合道理？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要受这等苦？就算哭泣埋怨，患者本人也只会睁着无辜的眼睛，四处张望……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只会睁着无辜的眼睛，四处张望。即使还是原来的外表，内心却早已是蜕皮后的空壳，空留人形，实则比猫狗更难收拾。对他又可怜又心疼，恨不得代替他受罪。长期悲叹苦闷，最终走投无路，犯下大罪……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走投无路，犯下大罪。要么假装迁居远方，要么找一家陌生医院，假装将患者送进去，实际上却是眼含热泪，将其抛弃在再也回不来的荒山野岭。但是这与弃婴不同，不会有好心人捡回收养。不光没人收养，而且走到哪里，就会被人追打到哪里。饥寒交迫时，就只能啃食树皮草根。明知这种情况依然像魔鬼一样狠心抛弃他们的人，就只是远远地躲在树荫里，偷偷寻找可怜的患者的身影。他们双手合十，百感交集……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他们双手合十，百感交集。传闻在延喜年间，有蝉丸和逆发，不知是何因果，二人一盲一疯，都被逐出家门。他们远离喧嚣俗世，在陌生的逢坂山相遇。虽然这只不过是一个传说，但是秘密处理掉精神病患者，的确是世间无可奈何的习俗，不论古今东西、贫穷富贵，也不论身份尊卑、是非道理……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说不清是非道理。那些浪迹荒山野岭的可怜患者中，有些人尚存一丝理智，可以靠翻捡垃圾或者乞讨维持生计。然而，就算日后恢复正常，这世间的悲苦也早已深深地化入内心，终生都难以排解。再加上以自己的模样为耻，为了家人着想，也会放弃重新融入社会，流着泪到处乞食。听说只要行乞三日，便会彻底沦落到这轻松的世界中。倘若将那些徘徊在山沟里、寺院门口、树林中的乞丐和在桥墩旁的茅草屋里捉虱子的乞丐聚集起来，人数着实可观。可是对于这地狱般凄惨的光景，国家和社会却视而不见，只差没让他们干脆去死算了。而这些幸存者比之那些受不了打击而死的精神病患者，只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两个人罢了……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只不过是千万人中的一两个人罢了。诸位有什么感想？如果是普通疾病，肯定会比健康人更受重视，医生、药品和护士，柔软的床铺，可口的食物，更会有亲朋好友前来探望。不光是人类，就算是小狗、小鸟和金鱼之类的畜生，也能受到良好的照顾。而精神病患者却因为发病原因不明，要被送进红砖牢房或者荒山野岭，受尽地狱般的折磨……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受尽地狱般的折磨。但是，诸位且听我说，我刚才敲着木鱼讲述的地狱的故事，那些医院地狱和荒野地狱，都是千真万确存在的，是精神病患者必会跌入的地狱，是再寻常不过的疯子地狱。而我接下来要着重讲述的，是比刚才提到的地狱更加恐怖、更加骇人的地狱故事。没有疯癫的寻常男女，明明能正常分辨事物，却突然被五花大绑，不分青红皂白送进地狱当中。而且仔细调查后发现，这地狱居然是大唐、天竺和西洋随处可见的雄伟建筑！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着实是气派雄伟的建筑！擦拭得金光闪闪的金字招牌上，报刊的广告版面中，只写着“某某医院治疗某某病”，却不会写上“地狱”两个字。警察、报社、侦探社深知其中的内幕，却佯装不知。这当真是一门不可思议的生意。一旦不小心踏入这扇挂有免罪金牌的大门，人的一生便就此终结。那是无论如何哭闹，都再也无法离开的黑暗世界。我们昂首挺胸地宣称，二十世纪是文明的世界，是科学知识万能的时代，是法律道德礼仪的世界，却不知道这种地方的存在。搞不好到了明天，你自己也会跌落进这无底的疯子地狱中……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啊——啊。或许有人会质疑，这种事日本未必就没有吧？匕首、手枪、麻醉药、毒药、白绫和手帕，杀人的物件数不胜数。但在某个首屈一指的文明国家“本当国”的首都“魂消市”，我见识到的新式杀人手段却是堂而皇之地使用高科技工具，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进行的，而且有巡警和医生当场见证，不会留下任何血迹和指纹，哪怕有检察官或侦探质疑并调查，也不会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是一种无比高明的手段。虽然要花些钱财，但获得的利益也很大。这就是一个金钱万能的世界……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这就是一个金钱万能的世界。最典型的就是财产继承事件，还有在政治、外交、军事机密中，想要大赚一笔却偏偏有人阻挠时，只要提前勘察好对方经常独自前往的隐秘场所，比如情妇的住处、赌场，或是秘密谈事的地点，就可以带上提前雇好的精神病医生，找到在附近巡逻的警察，谎称他是自己的好友，精神有些异常，经常不肯回家，总是在大街上瞎溜达，想带他去看医生，他却坚称自己没病，还挥舞着武器大吵大闹，无计可施之下，只好采取非常手段。知道他经常从这儿经过，所以偷偷藏在这儿等着他。“能不能麻烦哥几个，帮忙把他送进医院？”如此说着再递上点钱，医生也从旁劝说，一切便都水到渠成。对方从此跌入地狱，再也无法活着离开那万丈深渊……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那永远无法离开的疯子地狱。倘若家庭内部出了问题，想要除掉的对象是年轻的少年或少女，则有更加装腔作势的手段。尤其是那些深受近代思想影响、精神过于敏感的家伙，对付起来就更加省事。只要稍加嘲讽，事事表示反对，他们立刻就会出现神经衰弱的反应，脸色铁青，目露凶光，言行举止彻底乱套。只要找一位专门干这一行的医生，立刻就会确诊。表面借口让他去医院静养，实际上却是让其在含苞待放之前，便悲哀地坠入无间地狱……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悲哀地坠入无间地狱。在本当国专门收治这种患者而声名鹊起的“马塔库博士”，最初也只是普通医生，因为从这种患者身上收取的报酬更丰厚，才逐渐转为治疗这种疾病的专科医生，如今真是生意兴隆，竟然在魂消市建起一座宏伟的医院，院内满是代表现代文明的拷问刑具，样样都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置人于死地的设备，只要看上一眼，即使是盛夏三伏天，也如同零下几度的寒冰地狱。医院的门面却富丽堂皇，前方停着不计其数的汽车。而且因为手握富豪名流们的家庭秘密，可以尽情地敲诈勒索。只要对方不听话，就立刻公开秘密，宣布当初被其送来的患者并不是精神病，而是遭到了陷害，并且立刻让患者出院。又或者和患者结盟，把对方的秘密宣扬出去，敲骨吸髓地勒索对方。一旦发觉对方快要破产，或者自己的恶行有可能曝光，便立刻给秘密住院的患者注射一针药水。即便事后对尸体进行解剖，也可以谎称患者有暴力倾向，不得不注射这种药物，反正以如今的医学水平，根本无从戳破这个谎言。这就是马塔库博士钻空子的手段，是精神病医生唬人的伎俩……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这就是精神病医生唬人的伎俩。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是不折不扣的疯子地狱。在本当国的魂消市，即使马塔库博士明目张胆地做这种生意，也不会受到同行的非议与谴责。就连政府、警察、报刊记者也噤若寒蝉，冷眼旁观……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也噤若寒蝉，冷眼旁观。更不可思议的是，本当国有个装机密费用的保险箱，箱子里的巨额金钱，绝大部分也都不声不响地流进了马塔库博士的腰包。同时，马塔库博士的胸前挂满勋章，而且都是即便功勋卓著的文武官员也鲜少获得的荣誉勋章。这种事发生在德国、法国、英国、俄国。日本似乎还没有这种事。若问马塔库博士在这些世界强国中做出过多少功绩才被授予这些勋章，说出来可真叫你吓得魂飞魄散……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啊——啊。诸位一定觉得无聊了吧？但如果就此打住，就像画龙而不点睛一样。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按照顺序，列举出桩桩件件不可思议之事，将那些无人见闻的、科学文化地狱的真正面目彻底揭穿，直至在场的诸位明白为止。不知诸位现在是何心情？这是在别处听不到的地狱祭文歌，是木鱼讲述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这是在别处听不到的地狱祭文歌。是聋哑木鱼诵念的《阿呆陀罗经》。咚哒空哒、锵得隆咚。话说这“本当民众国”，表面上是世界强国，以世界第一自居，与崇尚自由正义、以民权为本的理想国日本不同，任何人都能担任国家元首，并且是金钱本位，权势本位。它的字典中没有“忠义”二字，是彻头彻尾的金钱万能主义。正义、法律都能用金钱购买，更别提什么良心与贞操。亿万富翁根本不讲自由与民权，纯粹依靠咬住猎物绝不松口的豺狼本性，国家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牢牢将政治实权握在手中。因此无论政权如何更迭，亿万富翁的权威丝毫不变。上到大臣议员，下至警察军队，国家的命脉由他们一手掌握。顶级亿万富翁赚钱最多，戴着法律与正义的面具，肆意践踏普通小民的自由、道德、义理与人伦。由衷憎恨这些富翁非法牟利的正义使者——学者与牧师纷纷行使言论自由的权利，进行批判富翁的演说，或撰书讽刺，赢得一片赞誉，并由此在下层社会获得极高人气。打倒富豪的呼声越来越高……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打倒富豪的呼声越来越高。如此一来，富豪当然不乐意了，他们一只手夹着雪茄，另一只手将刊登这种主张和舆论的报刊甩在桌上，向政府发难：“这该怎么解决？！”政府方自然是焦头烂额。毕竟政府那帮家伙都是富豪的狗腿子，不能讨好主子肯定地位不保，下届的竞选费用也将就此泡汤。问题是，个人的自由也是自由，完全没有触犯国家法律，那些正义的学者和牧师又个个逻辑清晰、品格高尚，根本无法驱逐或者哄骗，更别提关进牢房，那样势必会遭受大规模的舆论谴责。经过一番冥思苦想，政客们想到的最佳方式，就是将这些人送进疯子地狱。先找出这些学者和牧师的带头分子，利用政府擅长的刑事手段监控其行动，蹑手蹑脚地跟在其身后，趁其单独一个人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撂倒在地，以对待精神病患者的方式加上手铐脚镣，再用浸过麻醉药的手帕将其迷昏，送上暗中等待的马塔库博士医院的汽车。剩下的事不必我说，大家也都知道了……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剩下的事不必我说，大家也都知道了。知道还有如此便利手段的文明诸国，不分国家或个人，遇到问题时纷纷效仿。于是，政治家、学者、间谍、大发明家，还有世家子弟、演艺明星等，纷纷被送进精神病院。只因他们的本事和地位会威胁到别人的野心、不当利益或者秘密计划。不需要经过预审、公审和宣判，就可以判处他们有期或无期徒刑，甚至可以让他们坐上电椅，轻轻松松执行死刑。只要委托者提出要求，马上就会坠入地狱……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马上就会坠入地狱。坠入地狱的患者中，当然也有疯子和疯癫病患者，但绝大多数还是杰出人物。身穿白大褂、道貌岸然的疯子地狱的牛头马面们，绑缚住英雄、豪杰和天才们的手脚，将他们送入地狱，马塔库博士就站在那金子和勋章堆成的山巅，含笑注视着这一幕……咚哒空哒、锵得隆咚、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锵锵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啊——啊。诸位先生，诸位女士，在场的诸位听众。这是我游历西洋带回来的礼物。它与现代文明形影相伴，是人世间的地狱故事。在这鸟鸣婉转、草木繁盛、花团锦簇的极乐净土徘徊的精神病患者，被家人亲属抛弃，想哭也哭不出来，沦为可怜的疯子乞丐，在各个村庄和小镇间流浪，白天黑夜遭人驱逐，被投掷石头瓦砾，经受风吹雨淋，最终消失在冰天雪地中。在这清朗世间建造了此等地狱，老天却将脸背过去，假装自己不知情，当真是荒唐可笑……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当真是荒唐可笑。但这还算是舒适的地狱。电灯、瓦斯灯昼夜不熄，然而唯物科学的文明之光越是明亮，精神文明就越是黑暗。金钱与女人，权利与义务，不择手段的钩心斗角，不讲道理的生存竞争，电车、汽车和飞机纵横飞驰，往来不绝。与人的命运一线之隔的地方，有一扇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之门。被带到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正常还是疯狂、痴傻还是聪明，只要被咚地一脚踹进去，门咣当一关，就再也没有开口申辩的机会，从此无声无息地坠入不讲世间道理、毫无人性光芒、连影子都照射不出来的黑暗世界。这是钢筋水泥砖瓦建造的科学知识的地狱。里面有多层疯子地狱，疯子地狱的上层是亲切地狱，然后是轻蔑、冷笑地狱，下层是虐待、暗杀地狱，底下是无知地狱……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底下是无知地狱。接下来的地狱更是不得了，叫作全知地狱。那个家伙居然把精神正常的我扔进这种地方！你咬牙切齿，捶胸顿足，但越是跺脚，他就越把你送进亲切地狱。倘若你还不消停，那就送你到虐待地狱，再然后则是让你万念俱灰的白骨地狱，就算你变成鬼也无法脱身……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就算你变成鬼也无法脱身。倘若真的存在如此危险的地狱之门，那该如何是好呢？在场的诸位自不必说，政府当局、天下的学者和知识分子们，只要是血有泪的人，就不能视若无睹、置若罔闻。江户时代的古川柳中有句俗谚说“自家牢房中，也不可轻易服药”，更何况是现代文明。尽管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但对于人的脑髓、心灵的本质，依然是一无所知，因此精神病学的研究人员依然同往昔一样四处碰壁，根本分不清假疯子和真疯子，却一味模仿其他医学学科，说着治疗诊断之类的专业术语，建造起四面高墙环绕的医院，装腔作势地摆上一些器械标本、药品和书籍，因此会出现这种地狱也不足为奇。为了防止此类现象发生，当务之急就是只要发现此类医院，便即刻捣毁拆除……咚哒空哒、锵得隆咚、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锵锵隆咚、锵得隆咚、咚哒空哒、锵得隆咚……诸位若是问起，能不能阻止这种诈骗医院、疯子地狱的形成？只有一种办法，而且是相当浩大的工程。那就是在气候宜人、风景优美、交通便利的偏远小岛，投入一千万日元，建造一栋由我全新设计的大型精神病院。在那里配备研究实验所，让患者免费住院，接受解放治疗，避免医院变成地狱。治疗方法同样由我亲自操刀设计，通过正确的精神科学正确地治疗精神疾病。所谓的解放治疗，不用药品也不做手术，铁索、石箱、铁箱、无袖衣等也统统扔掉，把所有精神病患者放在空旷的场地，进行最自然、最正确的治疗。可谓精神病患者的牧场，疯子的天堂。这所无与伦比、前所未有的精神病院，当然，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参观。但是里面究竟有多神奇，不到最后揭晓的那一刻，连我也不得而知。内部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发明。咚哒空哒、锵得隆咚、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内部的一切都是全新发明。全世界的学者都不知晓疯病出现的原因，但其实这是一个极为简明易懂又有趣的学理，终有一天我会将这个学理公开，并在那里进行现场实验。一旦查明绝不可能诊断预防、没有药品也无法手术的疯病的本质，使它的诊断治疗成为可能，就一定会获得极高的评价。日本人会被世界上的其他人种高看一眼，日本也会被视为尊重正义人道的国家、精神科学的先进国家。这是我最大的愿望……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这是我最大的愿望。然而，这一千万日元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就算变卖父母留给我的土地田产，取出积蓄，出售债券，甚至是把旧兜裆布都拿去换成钱，最多也只能凑齐一半金额。剩下的只能仰仗政府的资助，同时也要请诸位大善人行行好，不管是五厘也好，一钱也罢，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不嫌少。我这个化缘和尚叩首向您致谢……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叩首向您致谢。或许有人会怀疑——你这个化缘和尚也是疯子的一员吧？眼神动作透着古怪，样子也跟乞丐无异，包袱往路边一扔，光天化日之下，敲着木鱼讲一些匪夷所思的故事，开口闭口什么世界文明，什么一千万日元，什么能够治愈人类心灵疾病、独步古今的研究，还想靠这套荒谬绝伦的说辞让大家捐钱。你这个骗子和尚，这么老套的伎俩谁会上当？如果诸位要驱赶我走，那也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咚哒空哒、锵得隆咚。我衷心向您致歉……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啊——啊。我衷心向您致歉。坦白说，我这般不自量力地敲着木鱼，根本没有人听，也赚不到钱，可我为什么还要顶着烈日，在诸位面前出丑呢？一切都是因为疯子地狱。在文明社会背后不断扩张的这个无法无天的无底地狱，有着笔墨、语言与木鱼道不尽的残酷、无奈、悲伤与痛苦。由于常年目睹这些情况，我的脑子也变得有些奇怪，没办法就这样视若无睹，这就是我如今这般做的原因。如何才能帮助这些精神病患者呢？我绞尽脑汁，百般思量，最终想到的办法就是建造一所大型的精神病医院，免费收治患者。而要建造这样的医院，必须借助诸位及舆论的力量。诸位捐赠的善款一分钱也不会浪费！我这种乞丐的装扮大概有碍观瞻，为表歉意，我将刚刚所唱的《疯子地狱之歌》印成这样的小册子，赠送给在场的诸位。不需要您掏钱，请带回家去看看。想要捐赠善款的人，想要详细了解我拯救疯子的毕生事业的人，想要更详细地聆听我漫游世界带回来的礼物——疯子故事、家族报应及血统孽缘、生灵与死灵的怨念等蛊惑人心的故事的人，或是自己也想在某个聚会上讲讲这种奇闻逸事助兴的人，可以在夹在小册子中的明信片上写上姓名和地址，寄往最末页的这个地址，并请您向左邻右舍宣传此事。如此一来，我刚刚所说的疯子地狱及人类文明背后的秘密，就会在世间广为流传。彻底摧毁邪恶的精神病院和疯子地狱，这样的舆论也会高涨……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如此一来，政府也不能继续沉默。这是不能置若罔闻的重大问题，也是政府社会工作的当务之急。我愿意投入自己五百多万的全部财产，以此为预备金，协助政府建立免费收治精神病患者的国立精神病院，缓和各地精神病患者数量的增长势头……锵得隆咚、锵得隆咚……
▲被人类和世界遗忘、在疯狂和挣扎中结束生命的可怜的精神病患者，将由此得到救助……砰空砰空、锵啷锵啷……
▲不仅如此，还要将在这所医院里研究出来的疯病的治疗方法广传于世，把世界各地的疯子地狱摧毁殆尽，阻止所有残害精神病患者的行径，这是我一生的夙愿……砰空砰空、锵啷锵啷……
▲啊——啊。这是我一生的夙愿。我懂了，你的工作确实合情合理，是奇特的、令人钦佩的、了不起的想法，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做！咱们努力将那疯子地狱一举摧毁！若是能得到诸位这样的赏识，我一定会欣喜若狂……锵啷锵啷、砰空砰空、砰空砰空、锵啷锵啷、砰空砰空……
▲咚哒空哒、锵得隆咚、锵得隆咚、锵得隆咚。啊——啊。哎哟哟，真是对不起诸位，耽误了您办事、赶路、散步的宝贵时间，让您留在这里听我这个怪人讲这些怪话。但请大家仔细想一想，在这无垠的大千世界中，在几万、几亿、几兆年的无限时间里，一个人就算活个五十、七十甚至一百年，也不过是转瞬之间。浑浑噩噩地见面、分手、生离死别。在茫茫人海中，你我此时此刻能够在这路边碰面，也算是一种缘分！请诸位见谅，就当这木鱼声是离别的纪念。倘若您日后在传闻、杂志、报纸或者小说中看到疯子的故事，或是在路上捡到真正的精神病患者，请务必想起今天我说的这番话。月光、阳光和星光彻底熄灭，现代文化的光芒、博爱仁慈的亮光、正义伦理的探照灯也如往昔般无法照亮这个世界，那些精神病患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比地狱还可怕的疯子地狱里。那些漂浮在深不见底、无穷无尽的黑暗血海上空的鬼火，是无论罪孽因果皆默默死去的精神病患者无声的怨念，是听到的人内心深处的述怀。我只能诵念着《阿呆陀罗经》，敲着不成调子的木鱼，祈求诸位垂怜。邪道——左——卫——门！疯子——地——狱！
——诸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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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帝国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教授
斋藤寿八研究室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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