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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从西域来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如果要评选最出色的边塞诗,这首《关山月》肯定能名列其中,尤其是前面四句,境界何等阔大,一下子将人带到了塞外绝域,仿佛站在天山之巅,俯看一轮明月从云海中喷涌而出,脚下是长风浩荡,这大概是自古至今最壮丽、最气象万千的一个月亮了。

大唐的明月,曾经照耀着玉门关以西、葱岭以东的广大区域,这片广阔的土地有一个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叫作西域。

从玄奘西行以来,西域一直以其神秘、浪漫的异域情调吸引着唐人前赴后继,盛唐诗人如高适、王昌龄、岑参甚至王维都有从军西域的经历,这个名单还可以拉得很长,奇怪的是,这其中,居然没有李白的身影,更奇怪的是,他似乎光凭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大笔一挥,就描摹出了一个令人无比神往的西域。

他是如何做到的?

现代不少学者给出的答案都很一致——他来自西域。

李白一家是从西域迁入蜀地的,这点是经由他本人亲口讲述的。他临终前曾对族叔李阳冰说,他的先祖曾因“中叶非罪,谪居条支”,也就是因为犯了罪,被迫迁居到条支,后来为他重新作墓志的范传正则明确指出,他们一房是在隋朝末年“被窜于碎叶”。

碎叶是条支下属的一个地名,唐时属安西都护府统摄,位置靠近热海(现在的伊克塞湖),而如今,碎叶城已变为托克马克市,隶属于吉尔吉斯共和国。

若李白的父亲是唐中宗神龙元年逃往蜀地的,那时李白已经五岁,也就是说,他在碎叶城生活了整整五年。这就不难理解他为何成年后从未涉足西域,却能写出让人身临其境的边塞诗,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曾经身临其境。一般人是从五六岁才开始记事的,但早慧的天才,对童年的记忆往往也比普通人要早得多,白居易说他还不会说话就会指认“之”和“无”两个字,那么五岁的李白能记住儿时的大漠风光也不足为奇。

一直以蜀人自居的李白,出生地极有可能是在西域,又因为这个出生地之争,衍生出另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李白到底是胡人吗?

碎叶城是一个胡汉杂居的地方,李白的父亲叫李客,这不太符合汉人命名的方式,有人据此推测说因为他本是胡人,并且没有给自己取一个真正符合规范的汉名。

李家在四川居住的地方叫漫波渡,与“蛮婆渡”谐音,汉人习惯称少数民族女性为“蛮婆”。照此看来,李白的母亲或许是当地的少数民族,譬如羌族。依照如此推论,不管是从父系还是母系来看,李白是少数民族的概率都很大,不是“胡儿”,就是“蛮子”。

李白的相貌,似乎也与传统的汉人儒士不太一样,所谓仙风道骨,也许就是因为长得比较独特。

但以上都纯属推测,按照目前的证据来看,还不足以完全证明李白就是胡人。

我个人认为,从血统来说李白至少不是个纯正的胡人,碎叶城的胡人以突厥为主,他们的长相相当有特色,紫髯碧眼,卷发高鼻,设想一下如果李白长得像武侠小说中的碧眼胡僧,肯定会给别人留下非常鲜明突兀的印象,但时人的记载中并没有类似的描述,何况李白还在自己的诗里将胡人的长相用“诡谲貌”来概括,如果他本身就是一个胡人,应该不会觉得自己的同类长得诡谲。

李白身上究竟有没有胡人的血统,只能说极有可能,并不能完全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李白的祖辈们在胡汉杂居的地方从隋末一直生活到盛唐前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胡地风俗的影响。

出生在胡化颇深的家庭里,李白对来自西域的人和事物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他爱喝西域酿造的葡萄酒,“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他爱听胡人的音乐,“胡人吹玉笛,一半是秦声”“胡雏绿眼吹玉笛,吴歌白纻飞梁尘”“羌笛横吹阿亸回,向月楼中吹落梅”。

他最爱去胡姬当垆的酒肆,“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李白的身上,也不乏胡风,譬如他会写月支书,传说中曾经醉草吓蛮书,都说明他不止精通一门异族语言。他剑不离身,箭术高超,也有胡地游侠儿的那种豪侠作风。

他给孩子们起名也有点西域化,有一个孩子叫“颇黎”,传说西方吐火罗国有座颇黎山,山中盛产一种名为“颇黎”的水晶。另有个孩子,小名叫明月奴,有人考证说明月是西方的寓意,明月奴也就是来自西方的小家伙。

还有一点,很少有人指出,那就是他特别喜欢歌舞,不止是欣赏,自己也常常在饮酒时放歌,在月下起舞。他的书童丹砂,擅长跳清海波舞,也就是唐朝青海湖地区吐谷浑族的舞蹈,这种能歌善舞的特质,一半源自浪漫天性,一半来自胡风浸染。现在我们去内蒙、新疆等地旅游,也可以看见少数民族同胞们一高兴就手舞足蹈,歌舞对他们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其实不止是李白,当时的诗坛甚至举国都酷爱胡风,李唐王室本就有鲜卑血统,唐高祖、太宗、高宗三代的母亲都是鲜卑族,唐太宗李世民就公然宣称:“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所以他被各个民族称为“天可汗”,俨然是胡汉民族共同尊崇的天子。

唐时的长安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万国来朝,汉胡杂居,长安人喜欢着胡装、饮胡酒、啖胡食、听胡乐、赏胡舞。

开元年间以来,“贵人御馔,尽供胡食,士女皆竟衣胡服”。就胡食来说,有毕罗、胡饼、土楼子等,盛在夜光杯中的葡萄酒,让举国皆迷醉如狂,人们对琵琶、羌笛和羯鼓等的热爱,远远超过了传统的琴和箫,胡旋舞、胡腾舞等风行一时,玄宗的爱妃杨玉环、宠臣安禄山,都是胡旋舞的高手。

玄宗还有个来自中亚的妃子名叫曹野那姬,很有可能是粟特人。受此影响,诗人们的诗歌中也充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西域元素。

倘若只是单纯比较诗歌中的西域情调,岑参的诗显然比李白的更加具有典型性。

李白与其他边塞诗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仅仅只是诗中含有大量西域意象,而是整个性格气质、人格精神都深受西域文化影响。我们不能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西域人,但他至少是个西域客,来自西域的客人。

对于当时的长安诗坛来说,李白做人作诗都不守章法,那时候的人只能用“奇之又奇”来表达他们的莫名惊诧。现在我们知道了,岑参们只是以中原人的视角去书写西域,而李白根本就是一个来自西域的野孩子,在苍茫广袤的天地之间自由自在地长大。

尽管只有短短五年,可天山的明月和塞外的长风已经融入进了他的血液之中,因为从小就见识过雪山、戈壁、大漠、长河,才养就了气吞山河的胸襟和格局。他在诗里那么喜欢描绘雄奇开阔的山水,也许正是童年记忆的延伸和复制。

李白的才华和奇特总让人以为他是天外来客,那时候的西域,相对于中原地带来说,何尝不是天外呢,从这个角度来说,李白的确就是天外来客。

生长于文化中心地带的人,太容易受传统的束缚,而李白独特的域外经历,让他足以摆脱这种强大的向心力,最终成长为独一无二的自己。

这位来自西域的客人,给温柔敦厚的中原文化注入了滚烫的热血和不羁的野性。闻一多评价盛唐三大诗人,说王维的诗是贵族的清雅,杜甫的诗是平民的写实,而李白的诗则是胡化的浪漫。

也可以说,李白正是国际化的都市文化孕育中的一位国际化的诗人,是胡汉文化融合的最高峰。他随口吐出的诗歌,就像敦煌的飞天、铿锵的琵琶以及旋转如风的胡旋舞一样,有种飞动之美,我们可以从其人其诗上,一窥巍巍盛唐的有容乃大和海纳百川。

宽容和开放,也正是汉文化的最大特征,汉文化在传承的过程中,正是通过对其他民族文化的不断吸收和同化来维持其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的。

关于李白的血统和出生地问题,还是日本学者松浦友久的观点最为通达:

依靠卓越的才能和突出的努力,一个生于西域的新移民者实际上成了第一流的古典诗人,这一事例也是汉人文化柔韧顽强的同化力在诗文方面的具体体现,在文化史上也应给予积极评价……不管出身的种族和血统如何,在华夏文明中成长,以中国为祖国,运用汉语而成为中国有代表性的诗人的李白,要用确切的话语来表述他存在的意义,那就应该说:他是中国民族性的卓越体现者。

值得一提的是,到了现当代,李白已经成为西方世界最受欢迎的诗人,他的译诗远远多过于其他诗人,那首讲述青梅竹马的《长干行》让外国人如痴如醉。

形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复杂,其中一个原因或许正是他身上的胡风、胡气令西方人感到亲切。 x+vFY+wbvDAhUxYVqhUGn6N4YNYGrVf/hxlgPH8QSMbnftxqNxxsxcAVmq7u99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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