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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你是人间理想

关于李白的独家记忆,似乎都与月亮有关。

第一次感受到月亮的美时,我还只有六七岁。那时候,我常常梦游,有次半夜睡着后,就无意识地溜下床往外面走,一直走到院子里,月光兜头泼下来,明晃晃的,银子一样闪着光。

那是山里的月亮,没有经过任何灯光的污染,那样明净,那样清亮。被这样的山月一照,小小的我就像洗了个月光浴,刚刚还昏昏沉沉的头脑骤然惊醒了起来,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整个人因为吸收了月光,仿佛都变得透明起来,连呼出的空气都透亮了些。我还记得,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月光将一束花影映在粉墙上,春风一吹,花影在墙上摇荡,比课本上的画儿还要好看。

因为是一个孩童初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如梦似幻的美好,所以那个场景一直深刻在脑海里,从来不曾忘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偶然在书中看到李白的一段话:“夜来月下卧醒,花影零乱,满人衿袖,疑如濯魄于冰壶。”这简直就是我那次梦游的场景再现!就是那种被月光一照,表里俱澄澈的感觉!没想到一千多年以前,就有如此之人,能够说出如此之语。这样的场景,可能人人都遇到过,却只有李白,才描摹得这样逼真、这样富有美感。

从那以后,总感觉我和李白之间有了一种特殊的联结,毕竟,尽管横亘着千年的时空,我们却见识过同样的月色,感受过花间月下卧醒的同一种美妙。他的另一句话我也很喜欢,就是“朗笑明月,时眠落花”,但相对来说没有前面那一句更令我心有戚戚,就好像我和他隔着时空共享着同一个梦境。

成年后去岳麓山下求学,某次上唐诗选读课时,我的导师胡遂教授谈到了一首《三五七言》,说这首诗原是古琴曲,可以配乐唱。学生们撺掇着求她一唱,胡老师放下手中的书,慢慢站起来,清清嗓子唱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我一惊,这不是《神雕侠侣》结尾处的那首诗吗?初次听胡老师唱诗,只觉得和平时所听的流行歌曲大不一样,歌声低回,清越持重,迥别于当下流行的靡靡之音。

胡老师渐渐唱得动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一个不知名的去处。虽然身处于斗室之中,不知为何,这歌声却把我带到了小郭襄所在的华山之巅,恍见明月在天,清风吹叶。

此前看书的时候,我只注意到诗,此次听了胡老师唱诗之后,才知道这是李白的作品。我对李白的感情,由此又深了一层。我读研究生时学的是唐宋文学,作为一个从乡下来的野孩子,正是在胡老师的引领下,跌跌撞撞地进入了中国文学最美的领域,那里繁花似锦,满园春色,即使只逗留了片刻,也足以受用终生。

胡老师出身名门,其曾祖是胡林翼,当年与曾国藩、左宗棠齐名,是晚清湖湘三大名将之一。她常常跟我们说,小时候父亲把她抱在膝头,指导她读《聊斋志异》。由此,她打下了深厚的古文基础。文化要靠诗书传家才能得以更好地延续,这里传承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是一种优雅、精致的生活态度。

多年以后,我看到胡老师在博客里说,儿时不管如何困苦,父亲都会带着家人一道去河西,春来观桃,三秋赏桂,心中顿时神往无比。天底下的父亲都是爱孩子的,可每个父亲表达爱的方式不同,比如说我爸,他会摘桃子回来给我吃,却无论如何想不起要带我去看看桃花。

在春花秋月、唐诗宋词的滋养下,胡老师出落得颇有名士之风。我记得有次她专门给女生开讲座,主题是——“如何做一个大气的女人”,这也是她一直追求的人生境界。

回想起来,她确实有不拘小节、脱略豪爽的一面,比方说不刻意打扮、不经营家业等。胡老师讲的普通话湘音很重,偏偏嗓门又大,一群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隔得老远就能听见她朗朗的笑声。

天气好的时候,她喜欢把岳麓山当作课堂,带着我们一同去登山,边走边聊,洒下一路欢笑。

有一天晚上,月色很好,她站在岳麓山顶,迎风脱口吟道:“明月一何朗!”顾盼间颇为得意,自诩为佳句天成。我天性愚钝,难以领会此句妙在何处,只是抬头望见胡老师一脸悠然,山风吹得她衣袂飘飘,的确大有出尘之感。

胡老师常常用蒲松龄的一句话形容那些热心功名的人,说此人“从头至踵皆俗骨”。奈何世间俗人太多,所以她常说,不如遁入书中,去和古人做朋友,和苏东坡来一场邂逅,和李白喝一场豪酒。

终于又绕回李白了。

李白、金庸、胡老师,就这样被月亮神奇地连接在了一起。

李白是我从小就喜欢的诗人。很多人说,读唐诗,会有一个成长的过程,年少时大多喜欢李白,中年后就会爱上杜甫。可就我个人而言,对李白的喜欢从未减少半分,他始终是我心底的那轮明月,只要一读他的诗,月光就会洒在我的心上,明晃晃的,始终那么新鲜、明净,光芒四射。

李白就如月光,照耀在我喜欢的一切事物上,或者说我所喜欢的一切物和人,比如武侠小说、香港电影、古典诗词,以及胡老师,都折射着他耀眼的光华。

我喜欢李白,因为与他性情相近,同样的天真、孩子气,同样的不谙世事,同样的桀骜不驯,同样的孤标傲世、不拘小节,同样在这世间处处碰壁,头破血流却仍然坚持“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我和他居然连喜恶都那么接近,在世间所有的事物里,他最喜欢月亮,我也是;在世间所有的丑恶里,他最讨厌的就是虚伪,我也是。

我常常觉得,他就是一个放大了千百倍的我,在另一个时空,替我活出了理想的一生,那是我今生已经无法抵达的快意人生。

尽管对李白那么熟悉,熟悉得如同老友,在接到撰写一本李白传记的邀约时,我在欣喜之余,也不免有点忐忑。欣喜的是,居然有机会能为儿时的偶像立传,多年的夙愿居然成真,真有种“今夕何夕,得与王子同舟”的感觉;忐忑的是,这本传记不好写,甚至超过了我之前写过的《苏东坡传》。

李白的单纯,是人人都可以感知得到的;李白的复杂,却是人人都容易忽略甚至误解的。就像他最喜欢的白色,是由七色光混合而成的,要充分了解他的丰富和复杂,才能读懂他的纯净与透明。

在写作本书的过程中,我查阅了很多资料。感谢前人为此做出的艰巨努力,尤其是裴斐先生和松浦友久先生,他们出于对李白的热爱,敢于挑战根深蒂固的观念,敢于独持己见、力排众议,这种勇气和慧眼,恰恰是对李白精神最好的传承。

囿于个人才学和笔力,我这本关于李白的传记肯定也有许多错漏和不足之处,但我希望能够像两位先生一样,在写作的过程中坚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作为李白的迷妹,我衷心希望能够写出一本特别的传记——一本让你读完就会爱上李白的传记。

遗憾的是,我的导师胡遂已于2017年9月15日去世,享年61岁。

谨以此书,纪念我的老师胡遂。

慕容素衣
2024年1月2日 kDFSe3cm8538+AcQ9t4hzpVpkz37sRed5Mjj8mAc9wF1iBUqYEatMjFnv6lGRHa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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