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汴京城里,人物繁阜,商客川流。十里长街,举目望去尽是青楼画阁、宝马香车。白矾楼内,饮徒常千余人,其脚店(一般酒楼)更是多不能遍数。
宋人们宴饮笙歌不绝,不以风雨寒暑,白昼通夜。秦楼楚馆内,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人们“新声巧笑”于店铺之间,也嬉戏于“柳陌花衢”。
晏殊迷醉在盛世的大宋里。他感慨地说:“莫惜明珠百琲,占取长年少。”他并非天性不爱玩乐,是贫穷限制了他的脚步,使得他整日醉心书本,一心考取功名。
如若他自幼生于盛世京城,他定然拼尽年华,玩他个痛快。
晏殊的遗憾,子女们替他弥补上了。他虽出身寒微,但自少年入京后便青云直上,官至宰相。
晏几道便出生在此刻。那时,晏殊已四十多岁,他身居高位,子女们锦衣玉食,个个是富贵乡里的贵公子。
晏几道的生卒,很难考究。人们不知他出生何时,又卒于几年。学者们为了考究晏几道的生平,翻遍了史书和地方志,最终也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有人根据晏几道生前好友郑侠的生卒年,推断晏几道生于公元1014年,卒于公元1119年左右;夏承焘则在《二晏年谱》中根据黄升的《花庵词选》所说的庆历中晏几道奉召作词,以及王灼在《碧鸡漫志》中以蔡京填词两事,来推算晏几道生于公元1030年左右,卒于公元1106年左右。
后来学者们多采用夏承焘考据的说法。
不过,根据《东南晏氏重修宗谱·临川沙河世系》所载:
殊公八子几道,字叔原,行十五,号小山……宋宝元戊寅(公元1038年)四月二十三日辰时生,宋大观庚寅年(公元1110年)九月殁,寿七十三岁。
有了此宗谱的记载,从此晏几道的生卒年,几乎已成定论,再无人怀疑。但事实上,根据晏殊卒年(1055年),那时晏几道(按生于1038年)已十九岁(虚岁),不能说他是“幼稚”,只能说晏殊去世时,晏几道的年龄可能更小。
除此之外,晏几道的好友黄庭坚自称“四十垂垂老”,又呼晏几道“云间晏公子,风月兴如何”,写他们的友谊则是“忆同嵇阮辈,醉卧酒家床”,可见二人交往皆是平辈口吻,似乎黄庭坚年长于晏几道,但如果按宗谱所载,晏几道则大黄庭坚(生于1045年)七岁,而宋人习惯称年长七八岁的人为前辈。
故此记载,也并非真实可靠。
晏几道的生辰与卒年或许已被历史抹去痕迹,但他的名字与故事,却不曾被忘记。
他的《小山词》在读者的吟诵中,越来越清新明朗,历史的粉尘也被众人吹散,使“小山”二字,沾了温度,贴了金边。
与晏几道三个字相比,更喜欢他的号——晏小山。“小山”二字,轻盈、活泼、明朗,不似“几道”般沉重。人生到底有几条路?有多少道?于他而言,皆是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吧!山虽重,可偏偏加了小字,便轻盈起来。如果他的人生也能“小一小”,那便不会有这许多精彩的故事了。
根据《晏氏宗谱》所载,晏家第一代世宗名叫晏墉,字宗道(另一字仰高)。他出生于唐太和九年(835年),唐大顺元年(890年)卒。他由山东临淄外出做官,曾任江西观察判院。任满升迁时,因故乡兵变,从此定居于高安县太平乡二十八都花桥里之晏源。此后,晏氏繁衍于江西,故晏墉被列为江西晏氏始祖,花桥晏源被视为江西晏氏肇基之地。
晏殊是晏氏家族第五代子孙。按《晏氏宗谱》所载,晏殊兄一个,弟两个。晏殊,字同叔,生于太宗淳化辛卯年(991年),卒于至和二年(1055年),年六十五岁。
据《观文殿大学士行兵部尚书西京留守赠司空兼侍中晏公神道碑铭》所记:
公生七岁,知学问,为文章,乡里号为神童。故丞相张文节公安抚江西,得公以闻。真宗召见,即赐出身。后二日,又召试诗赋论。公徐启曰:“臣尝私习此赋,不敢隐。”真宗益嗟异之,因赐以他题。以为秘书省正字,置之秘阁,使得悉读秘书。命故仆射陈文僖公视其学。
晏殊自七岁便被誉为神童,十四岁受举荐进京,殿试一鸣惊人,得到了宋真宗的赏识,即赐进士。两日后,晏殊进行诗、赋、论的考试时,他上奏说:“这些题我曾做过,不敢隐瞒,请拿其他题目来测试我。”
宋真宗听完大为诧异,世间有如此坦率、爽直之人,真是难得。此后,晏殊一路升迁,最终“登丞相府,为国元老”,得以“谋猷存二府,台阁遍诸生”。
晏几道自一出生,就没受过家贫寒微之苦,在富贵温柔乡里,吟诗作赋,旁及百家,才华出众。
晏殊喜欢交友,为人正直,善用贤人。当时的范仲淹、韩琦、富弼等,皆因晏殊的推荐而得到朝廷的重用。而相府的座上客,更是多不胜数,晏殊“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燕饮”。
美酒佳肴,觥筹交错,管弦笙歌不绝,笑语喧哗间,晏几道也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听他们吟诗作赋,谈古论今,也观千年历史,人情世故。当然,在绮罗脂粉、珠围翠绕中,他也如同大观园里的贾宝玉,早追着姐姐们问情为何物了。
他继承了父亲的才华,却始终不能如父亲般安于仕途。所以,黄庭坚只能在《〈小山词〉序》中说他痴:
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在仕途上,他不愿阿谀奉承,借晏家势力,是一痴;他文章写得自有体系,却不愿参加科考,又是一痴;他一生花钱无数,家人忍饥挨饿,他却如孩童一般不谙俗事,更是痴;他被人欺骗一次又一次,却不怨恨,仍以诚相待,痴透了。
有些人在为人处世经验中,越学越圆滑,而晏几道越学越高洁。他见惯了官场的吹捧,熟知仕途的手腕,却始终不愿做一个被污染的人。
假如,晏殊后来活着,他该如何举荐晏几道入仕途呢?晏几道又是否愿意接受父亲的举荐呢?一切不得而知,唯一可知的便是,晏几道的一生,始终是小官小吏,虽晚年以致“荣显”,但终究遗憾了大半生。
如果真有假如,晏几道应是那不愿走向高位的人。他更愿意走到百姓间去,走到挚友中去,走到情里去。
晏几道空有好家世、好出身。这万人难求的金汤匙,除了给他提供了良好的读书环境外,再也没有半点好处。他甚至终生都活在这段富贵梦里,无论身在何处,仍不忘自己是簪缨世族。
在他看来,再落魄,也是贵族。他穿越风雨,历经苦难,仍不改初心,依旧这般高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