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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贵族

清代诗人黄仲则诗云:“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人生有多少事能够重来,又有多少人别后还会遇见?这一切终究不过是路上的风景,路过后一切成空。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于是,人们纷纷开始“如是观”,却发现那真实的人生,不是梦,也不是幻,更不是露水和闪电。离别后,相思是痛的;逝去后,回忆是痛的;经历磨难时,前路茫茫,也在痛着……

快乐时,可以活在当下;痛苦时,又如何能坦然安于当下?所以,人们喜欢回忆过去,期望未来,不愿活在“观”苦中。为了逃避痛苦,也唯有走进回忆与对未来的畅想中,才能让自己过得快乐些。也正因如此,人们进入了如梦如幻的梦境中。

在宋朝,也有一人生活在梦里。

他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含着金汤匙出生。他的父亲晏殊官居相位,给了他高贵的身份,使他每天沉浸于跌宕歌词、纵横诗酒、乐享奢华的生活中。黄庭坚说他痴,可他却不愿从痴中走出来。

他以为,自己以富贵开始,也便会以富贵结束。不承想,父亲的去世,很快结束了他逍遥自在的风流公子生活,他成了一个落魄的贵族。此后,他再不能风流闲适、锦衣玉食、珠围翠绕,只能在凄凉中,用一首首词诉说情苦与哀愁。

他原本无须过如此落魄的生活。他才华无限,有入世头脑,但因为放不下高贵的身份,放不下心头那点儿文人气节,使得他不愿做入世的事。他不愿与官场的人同流合污,不屑与人明争暗斗,因此,终生只能混个小官小吏。

所以,黄庭坚说他痴。

因着痴,他醉心词情,登上大雅之堂,成为历史上著名的词人。

他是晏几道,与父亲晏殊齐名,世称“二晏”。

黄庭坚说晏几道的词:“文章翰墨,自立规摹。”

晏几道极善文字,独立于花间,写出了自己的风格。

晏几道的词,词风真挚深婉,工于言情,无论当时还是后世作者都对他评价很高。《白雨斋词话》评价:

北宋晏小山工于言情,出元献(晏殊)、文忠(欧阳修)之右……措辞婉妙,一时独步。

他的词有父亲晏殊词风的清丽婉曲,语多浑成,却又比晏殊的词更为沉挚、悲凉。

父亲晏殊,身处承平天下,居高位,揽富贵,其词多是盛世之音。晏几道不同,他幼时富贵,却一生沉沦,在词作思想与内容上比父亲的词更为深刻。他写个人遭遇,写昨梦前尘,亦写人世悲欢离合。

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说:

淮海、小山,真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

如果唐诗是一碗浓浓的烈酒,那宋词便是一杯哀婉的清茶。唐诗,于云月之下、山水之间、市井人家、天涯古道,皆可悲歌慷慨吟诵。那风流,那寂寞,那江山飘摇,尽是疏狂与豪迈。而宋词,之于酒,之于花,之于月,又皆是情意幽婉,敏感多情,抑郁悲怆,言不尽情。那相思,那泪水,那情怀,说不完衷肠,道不尽孤独。

人世,于晏几道而言,他潇洒不起来。他醉意朦胧、痴情等待、沉浮起落,若还能活得洒脱豪迈便失了人气儿。

人啊,最喜欢这点人气儿了,一点儿也不喜欢隐居山林的仙气儿。

有人说,他的词造语工丽,秀气胜韵,吐属天成,能动摇人心。他的《临江仙》《鹧鸪天》《阮郎归》等,皆是千古传诵的名篇。

他写“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复堂词话》便赞它是“千古不能有二”的名句;他写“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苕溪渔隐丛话》便评它“词情婉丽”;他再写“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邵氏闻见后录》记载,程颐便直言曰:“鬼语也!”

词话、词人,念念不忘他的词,可谁又在乎过,那千古之句,婉丽之言,鬼语之话,不过是在写自己的人生。

晏几道总想在行乐里忘却流年,投入于生命的欢娱当中,却也终于发现,他早在行乐中苍老了时光,斑白了双鬓。

于世人而言,这不过是生命的本来,无可悲叹;可对于晏几道而言,这无声的时光变迁,尽是愁情。

他只能继续逃,逃到酒杯中,逃到女人的怀抱中,逃到旧时的梦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今夕何夕,忘记昏暗的世间,以及忘记这无比落魄而苍凉的人生。

晏几道自幼潜心六艺,旁及百家,尤喜乐府,文才出众,却因生性高傲,不受世俗约束,不慕势利,使得他放弃了其父多年来奠下的坚实仕途基石,转而去做自由自在的小官小吏。

可他真的自在么?世上满是疮痍,民间尽是疾苦,他又如何能甘于贫穷与落魄,不一心向官场之道呢?

心之所向,本该莲花处处开,他却只见满是污泥,所以他自是不愿沦陷于世俗。但他却忘记了,人生本就不能圆满,人性不经历悲楚自是无法开出高洁的莲花。他是那朵孤芳自洁的盛世之莲,一生虽凄苦难言,但却做到了忠纯真挚、未失童心。

夏敬观在《吷庵词评》中将晏几道与李煜相提并论,曰:

晏氏父子,嗣响南唐二主,才力相敌,盖不特词胜,尤有过人之情。叔原以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邱,身亲经历,哀丝豪竹,寓其微痛纤悲,宜其造诣又过于父。山谷谓为“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未足以尽之也。

李煜乃一国之君,其胸怀本该广而深远,无奈却深陷奢华、情爱中无法自拔。他的凤阙龙阁恍如一梦,国破家亡之悲愁延绵无绝期。晏几道为宰相之子,身份虽尊贵,未来虽可期,却无须担心危机四伏的国家,其心之境与李煜也不能匹敌。唯一能将两人相提的便是这赤子之心,以及二人那字字咏尽血泪的词。

句句深情,字字灼心。

晏几道的一生,也如词般深情痴绝,这痴绝也灼伤了他的心。他永远做不到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只能再痴一点,再深入如梦的繁华一点,哪怕它终会散去,也不愿惊破这场梦境。

不管他愿不愿,他终究会被时光丢至暮年,丢到火炉里,在熊熊的烈火中化为灰烬。

如同你我,本无区别;也如你我,痴情一生,依旧过着如梦如幻、如露亦如电的人生;更如你我,观来观去,仍念念不忘,这世间的情。 s3CVcd9x0g0nGxZlbXZiEjcCwyCIWkpuEPhJCosN5s7lJSWjpw6C7rlAPvNlXH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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