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岁时,读小词,爱上了纳兰容若。
喜欢他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喜欢他的“当时只道是寻常”,还喜欢他的“我是人间惆怅客”。
二十多岁的女子,正沉溺于爱情的幻想中,谁不渴望一场美丽的遇见,谁不迷惘,谁不是人间惆怅客?
如若在爱里,也能遇见“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美好男子,纵是如纳兰容若般英年早逝,似乎也对这一生有了回应。
直到遇见晏几道,读到他的“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时,才骤然明白,原来纳兰容若所期望的爱情,终究是一场空,是一个人的独舞。纵算你和他心有灵犀,彼此挂念,人到底敌不过时间,敌不过风云变幻。
天底下,没有谁完全懂得谁,也没有谁在分别后,还做着同一个梦。
一瞬间,对爱情的执着与痴缠,就这样放下了。
再读晏几道,知道了他是“古之伤心人也”,是不得志的宰相之子,是被黄庭坚称为“痴”的人。
晏几道的一生,因着友人和后人的评价,就这样被定了性,再难翻身。
写晏几道,如同手中捻着细针,在一点一点地拼凑、缝补,细数他的锦绣年华。晏几道犹如伏藏,在缝补时,他总能给人惊喜,也让书写者明白,原来同是相思、梦、追思,也有诸般不同。如若没有系统的整理,他的梦,对往事的追思,以及相思,很容易变成烦腻的碎碎念。
当他的一生,如一幅图画般出现在眼前时,人们才深知仅凭某些经历与词句来评价一个人,终究是片面的。
晏几道的许多词是筵席上为了让歌伎助兴而创作的,所以难免写下诗酒年华、佳人红颜。当红颜流落民间,他四处漂泊,也难免写下太多相思、追思之语。但不能否认的是,他并没有小文人的酸腐气,虽有词人的痴,却痴得清醒。
也可以说,他的痴里有洒然与高迈。
晏几道说:“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他认为,自己来世间一遭,如春风般不过是人间过客。身处红尘中,春天只有一季,而夏、秋、冬,则有三季,所以,人间要么是酷热难耐的盛夏,要么是寒风彻骨的冬天,纵有还算舒适的秋天,但那秋里却有肃杀之气。
晏几道是人间客,只想做春风,好好地欣赏一下大好春光,却无奈陷入生计操劳,一生四处漂泊,终落得不得志的名声。
他只能在脱下官帽、官服,在一个人,在筵席上时,才能将自我放出来。只是,欢愉太短暂,未品尝完它的美,便已开始品尝离别的滋味。
所以,他只能用更敏感、更细腻的心,来体验那难得的快乐。他及时行乐,不管人生几何,今夕何夕,这个世界从此与他再无关系。
相思、追思、往事、梦,晏几道写了太多太多,主题重叠,语言重复,在所难免。一支笔,或许不能写出晏几道内心世界的复杂,但却能在相同的词句中,品味出他别样的人生。
后世解读晏几道小词的作品很多,但写他人生经历的作品却很少。然而,想研究他的小词,必须以他的人生为底,才能更好地解读。
晏几道早年富贵,中年落拓,晚年以致“荣显”,其跌宕的一生,值得人们品味。当他将自己比作人间客,他的低谷、不得志,纵算有沉郁的情绪在,在沉郁中亦有淡然自若的处世回应。
活在当下、及时行乐,解脱了他的苦,他的愁,他的销魂。
每个人都渴望生活舒适,可以停下来享受片刻欢娱。晏几道也有此愿望,但却如大多数人一般,终生忙碌在世俗中。
于普通人而言,喝一杯茶,读一本书,吃一块点心,便可把日子过成诗,享受生活的快乐。于晏几道而言,纵情于酒、于歌、于词,也是他的小快乐。
只不过,他在这片刻的欢愉中,写尽了人生。
他说:“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是啊,聚散无常,来得太快,所以只能珍惜着,珍爱着。哪怕它短如一瞬,也要用尽心思,来一场盛世贪欢。
有人说,人们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确实,生活不易,但谁又能阻止得了你在阴沟里仰望星空呢?
那夹缝,并非现实与理想的鸿沟,而是让人在忙碌中卸下疲惫的解脱之道。
这也是我喜欢晏几道的原因。
因为他是春风,是人间客,是告诉我们如何把那股人间小道,走得更理智清醒、坦然自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