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建文帝被众人强行拉拽到鬼门,也自知黄子澄已再无活命的可能了,便即消停下来,呆立当堂,暗自神伤。那侍卫见了,即道:“皇上,请您不要太过悲伤,保重龙体要紧。”
建文帝道:“朕现在只恨不得陪着子澄一起死了算了。”
“皇上,万万不可呀!”
侍卫急道:“您若是死了,那黄大人不就白死了么,您一定要保重啊!”
建文帝沉沉一叹,点头道:“说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罢。”
当下,便欲举步出鬼门。那侍卫赶忙又嘱咐了那两个陪同建文帝的信使两句,然后便推搡着他们与建文帝一起行出鬼门。建文帝却又停下,回头向门里几人再望了一眼,挥泪道:“你们也要好生保重,逃出之后立刻去与朕会合。”
门中的一侍卫两太监也都是目含热泪点头称是,之后向着建文帝深深一礼,转身径自向水御关去了。改装易冒后的建文帝带着两个随从沿着鬼门外的甬道提心吊胆地行了出来,穿过甬道便是一条河道,这条河道是皇宫护城河的一条分支。其中一名随从见了眼前场景便欢喜地叫道:“皇上,咱们今天能逃出去了!”
其声音颇响,吓得建文帝身躯一抽,慌道:“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了咱们可就走不掉了。哦,还有,朕……我现在不是皇上,你们都别喊我皇上。”
两名随从迟疑片刻,同声问道:“那我们叫您什么?”
建文帝挠了挠光头,想到自己此刻是个和尚打扮,便道:“你们就叫我师兄,你们俩都是我师弟。行啦,快走罢。”
当下,三人复又前行,直向河口行去。到得河口,早先那个吓了建文帝一惊的随从又叫道:“皇……师兄,你看,那里有船!”
建文帝赶忙抬目望去,可不是,河岸边正自停靠着一只小舟,心下大喜,说道:“快,过去,上了船咱们就安全了。”
三人来到岸边,方要登舟,怎知却从那舟蓬中首先行出一人,竟然也是个和尚,三人登时大惊。那和尚年纪颇老,须眉皆白,见了三人,仔细端详了一番,呵呵笑了笑,向着建文帝问道:“皇上?”
建文帝吓得连忙摇手道:“不、不,我……不是皇上,我是和尚。”
那老僧微微一怔,后又再笑道:“哈哈,好罢,皇上也好和尚也好,总之快上来便是。”
“啊,哎!”
建文帝应了一声,便要举步登舟,身旁的两个随从赶忙将其拉住,其中一个叫道:“师兄等等!”
另一个则警惕地向那老僧打量一番,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怎的会将舟停在皇家的河道上?”
老僧含笑,左手扶着竹槁右手捋须道:“哦,贫僧王升,是神乐小观的住持,前日得先帝托梦,告知贫僧今日在这里等候,可以迎得天子。”
建文帝三人听得有些狐疑,一时不知老僧说得是真是假,迟迟不敢登舟。老僧知三人不相信,又道:“三位可以想想,若非是先帝托梦,贫僧又怎知道上这里来接你们呢?”
建文帝与两个随从相视一番,觉得老僧之话也有些道理,因为今日自己从鬼门出逃一事,除了祖父是绝对不可能再有别人提前知晓的,就连自己也才是刚刚晓得,当下又再端详了老僧一番,见其相貌端正和善,并非像是恶人,于是一咬牙一跺脚,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罢,上舟,生死由天了。”
说罢,便领着两个随从上了小舟。老僧待三人入蓬坐定,呵呵笑道:“三位坐稳。”
手持竹槁,猛一送劲,那舟便如飞般在水面上平滑而出,向着主河道开去。不错,此僧确实便是王升。原来自从那日以后,一众人在神乐观中苦苦思索了数日,仍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各个心中都是焦急万分,生怕最后会救不出建文帝。怎知道,这事情偏偏就有这般玄奇,王升对建文帝说是在梦中得了朱元璋的指示还真一点不假。前日王升苦思良策不出,见到夜深,便只得无奈睡下,谁知竟偶发一梦,梦中见到先帝朱元璋,朱元璋对他说:“王升,朕命你驱舟沿皇家河道到鬼门外等候我的孙儿。”
王升醒来好生纳罕,将自己这梦与众人一说,其他人倒还没什么,那世袭爵的儿子刘方竟失声大叫了起来,众人不解,问其原由。刘方说道:“皇宫中确实是有一处叫做鬼门的地方,而且那外面也确实便是河道。”
想他本就是官宦子弟,对皇宫的形式自然了解。众人听后也都是惊嘘不已,连连称奇。当下,大伙便又商议一番,觉得唯今也只有先信了王升的那个梦,姑且到鬼门外等等看,说不定真能接到建文帝。于是,众人又向刘方问清了鬼门所在,重新又商议出一条搭救建文帝脱逃的计策,之后便各自依计行事去了。王升这日一早便驱舟偷潜到鬼门外相候,心中一直是七上八下的,生怕那梦中的指引并不真实而使得自己接不到建文帝。怎知,苦等了一个晌午,待日头方一转过头顶,老远便见到三个僧人打扮的人向着这边蹑手蹑足地行来,心中暗暗猜到是正主,待得三人来到近前,又再约略一端详,果然见到其中一人面上颇有几分帝王之象,心中更是欢喜,知道自己终于没有白等。书接前文,再说王升驱舟行入正河道后,没过半炷香的功夫,迎面又驶来一只一般模样的小舟,渐渐的,两舟靠在了一起。这时,王升向着建文帝三人歇息的蓬中张望了一下,指一指其中一个随从说道:“你,上那只舟上去。”
那人不解,睁着大眼看着王升,诧异道:“什么?我……我去那里做甚?”
怎知他话刚说完,便倏地窜进来一个大汉,一把将其揪了起来,说道:“让你过来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说话间,便又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人提将了出去,待得话音落下时,二人已经到了另一只舟上。未等那人有所反应,那舟上另一名大汉便已将小舟远远荡开。这边建文帝大急,从蓬里钻出来,冲着王升叫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与我是一起的,他是我师弟!”
王升只微笑不语,举手示意建文帝坐回去,之后便也开动了小舟。建文帝怀着满肚子疑虑与愁苦坐了回去,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另一名随从,二人相视苦笑,均不知如何是好。没一会儿,再次遇到一只同样的小舟,这一次,两舟相靠以后,王升却是向着建文帝说道:“皇上,请上那舟。”
建文帝赶忙叫道:“我、我不是皇上!”
王升一笑,道:“好罢,小和尚,请上那舟。”
这话还是对建文帝说的。建文帝欲哭无泪道:“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呀,你们这是救我还是害我?”
旁边那名随从也是挺身而出,说道:“老和尚,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弄的哪门子玄虚?啊……皇上!”
他话方问完,眼前霍然一花,跟着便感到身边一阵凉风掠过,再看时,建文帝已被一名道士打扮的青年带上了另外那舟,瞧其速度竟是比方才那名大汉还要快上许多,当真是形同鬼魅,不禁吓得慌了,只道是自己等人真的是遇到了白日鬼。那只小舟接下建文帝,便也自行离去了,又只留下早先王升所驾的那只。王升看着那名怔怔发愣的随从,嘿嘿笑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加害皇上的,我们这都是在救他。哈哈哈,走,与我回去啦。”
那人慌道:“回……回哪儿啊?”
王升乐道:“当然是回我的神乐观做和尚去了,哈哈哈。”
那人惊叫道:“不,不啊,我不要做和尚!”
王升指着那人秃头说道:“不做?你不也已经做了半天了么!走罢,就当是为了皇上而做的。”
说完,便径自荡舟,再不去理会那人,任由他在蓬中哭叫喊闹。且说建文帝忽然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另一只舟上,心中也好生惊慌,不知人家要将自己怎样,吓得一个劲地颤抖,呆呆看着那青年道士,久久不敢钻入蓬中。那青年道士便也不去理会,径自去撑槁荡舟。建文帝正自纳闷,背地里有觉手臂一紧,自己竟是身不由主地钻进了蓬中,禁不住惊呼出声。建文帝跌入蓬中,只道内里定会有十数柄钢刀等着自己,当下将心一横,紧紧闭住双目,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然而,过了许久,仍没感觉到有什么动静,心理好生奇怪,便大着胆子缓缓张开眼来,这一张目,便见到了一个人,是个少年公子,乍看之下颇觉眼熟,待仔细辨认一番,不觉乐了,当下指着那公子叫道:“你不是刘方么,是刘璟的儿子!”
不错,建文帝所见到的正是那刘方公子,方才将他拉入船篷的也是刘方。刘方见到建文帝认出自己,赶忙跪拜下去,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请恕臣下救驾来迟。”
建文帝见果真是刘方,心中不觉宽松许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又道:“哦,刘方你快起来罢,我都已经这样了,还万什么岁呀。”
刘方笑着起身,说道:“无论如何,您还终归是皇上啊,这礼数却是不能少的。”
建文帝摆手道:“哎,不说这些了,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刘方又笑了笑,扶着建文帝坐下,简略地为其解释了一番。原来这条营救策略还是张三丰想出来的,当初他设计的是待接到建文帝之后,为了逃脱时方便,便在途中又设了两条小舟接应,将随同建文帝一同逃出的众人分散,从而也可在万一被敌人发现时能够分散其注意力,乘着敌人迷惑之时将建文帝平安带出南京城。不曾想,建文帝连带随行竟不过三人,且又都化装成了和尚,装束一模一样,如此刚好又能够每只小舟各接走一人,从而更使得逃脱起来安全便宜了许多。这一点,却是张三丰之前没有想到的。建文帝听刘方讲述完毕,连连称赞妙计,又道:“哦,你是说……那位传说中的活神仙张三丰这次也来了?”
刘方点首道:“是啊,哦,方才外面那个荡舟的道士便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哦。”
建文帝点了点,喃喃道:“难怪身手那么了得。哈,他的徒弟都是如此,那他本人岂不更厉害了么!怪不得人人都说他是神仙呢!”
建文帝话犹未完,便听得外面一声朗笑,接着便是一个和蔼的老者声音说道:“哈哈哈,贫道不过是懂得一些粗浅功夫,算不得什么神仙的,皇上休要谬赞了哟!”
话声一落,便觉小舟一震,之后便不再如方才那般摆动,想是靠岸停了下来。刘方面上一喜,对建文帝道:“哈,皇上,咱们到了,您马上就能见到张真人了。”
说着,便轻拉着建文帝钻出了舟蓬。正是:劫后得余生,命里逢奇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