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字在古代是作动物的总称,如《大戴礼记》云:“禽为羽虫,兽为毛虫,龟为甲虫,鱼为鳞虫,人为裸虫。”《周礼》有“五药”之说,玄注“五药者,草、木、虫、石、人也” [1] 。虫类药是动物类药的别称,是指药用动物的干燥全体,除去内脏的动物整体或部分,动物的分泌物、排泄物、生理或病理产物以及虫类加工品。中医对虫类药的应用历史悠久,早在4 000多年前,甲骨文中就记载了蛇、麝、犀牛等40余种药用动物,《五十二病方》记载了动物药54种,成书于秦汉时期的《神农本草经》记载了动物药67种,明代《本草纲目》中收载动物药461种,使虫类药的应用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从功效上来讲,虫类药多具有攻坚破积,或软坚散结、活血祛瘀、行气和血、宣风泄热、搜风解毒、息风定惊等功用。唐容川《本草问答》“动物之功利,尤甚于植物,以其动物之本性能行,而且具有攻性”,指出了虫类药的特性,认为功效非一般植物药所能比拟 [2] 。叶天士认为虫类药“飞者升,走者降,有血者入血,无血者行气,灵动迅速,以搜剔络中混处之邪” [3] 。《临证指南医案》中“风湿客于经络,且数十年之久,岂区区汤散可效”,“邪留经络,须以搜剔动药”,“藉虫蚁血中搜逐,以攻通邪结”。吴鞠通有言“以食血之虫,飞者走络中气血,走者走络中血分,可谓无微不入,无坚不破”。
谈平医理深厚,医药双修,对药物的应用可谓炉火纯青,结合近现代名家经验,在临床诊疗过程中加以应用、总结,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她认为虫类药为血肉有情之品,其性攻逐走窜、搜剔疏利、通经达络,能活血破积、补益肾虚、收敛固涩、搜风通络等;又与人类体质比较接近,容易吸收和利用,效用佳良而可靠,能起到挽澜之功,乃草木、矿石之类所不能比拟。故在诊治肾病及风湿病过程中,常选用虫类药,如蝉蜕、水蛭、地龙、全蝎、蜈蚣等,灵活选择,剂量不大,但临床收效显著,且兼具安全性。
谈平常用蝉蜕散风除热,治疗慢性肾炎蛋白尿及紫癜性肾炎患者。《素问》中提出了“风水”“肾风”的概念,阐述了风与肾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肾脏病在急性发病或慢性期加重时常表现为风水证,临床表现为眼睑及头面浮肿,继则四肢及全身浮肿,风邪入里,肾络受伤,风性开泄,精微不固,可以形成蛋白尿 [4] 。现代研究发现,风邪伤肾是慢性肾炎的发病和进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5] 。这是谈平用蝉蜕治疗慢性肾病的理论基础。蝉蜕即蝉衣,咸、甘、寒,无毒,入肺、肝经;能散风除热,利咽,透疹,退翳,解痉,下胞胎,通乳汁,杀疳虫,治瘾疹;可用于风热感冒,咽痛,喑哑,麻疹不透,风疹瘙痒,目赤翳障,惊风抽搐,破伤风。蝉蜕轻扬,善祛风热,为驱风散热之品。本品配薄荷,散风热,透疹止痒,平肺、肝,退翳定惊;治风热痒,麻疹透发不畅,角膜云翳。配胖大海,疏风止喉痒,宣肺开喑;治肺热喑哑,咽喉干痒。现代药理研究认为,蝉蜕具有抗惊厥、镇静、抗过敏、免疫抑制等作用。国医大师朱良春用蝉衣治急性肾炎,根据张仲景“腰以上肿,当发汗乃愈”之旨,在温肾气、化浊水外,重在宣肺之邪风,发肺之滞气,用大剂量蝉衣,再配以前胡,使升降基本平衡,手太阴肺经郁滞之气能消,宣发之气得长,而达恢复通调水道之目的。蝉衣与前胡的用量为10∶3。若有胸满喘息者,用蝉衣配甜葶苈,取其泻肺水,下肺气,有除满止喘之功。另外,蝉蜕还可用于过敏性紫癜。过敏性紫癜反复发作,难以速愈,与湿热胶结,内伏血分,夹感时令风邪密切相关。具有疏表散风泄热之蝉衣与天虫为主药,对风热夹湿,壅遏肌表,内伏血分之紫癜能透而达之,泄而清之。现代药理研究表明,蝉衣具有类皮质激素样作用,而无激素样副作用 [6] 。蝉蜕、僵蚕能抑制肾脏组织中Toll样受体4(TLR4)、诱导型一氧化氮合酶(iNOS)、内皮素1(ET-1)及转化生长因子β1(TGF-β1)的过度表达,从而抑制肾小球系膜细胞的增殖,减轻系膜基质的积聚,起到免疫抑制及抗凝的作用,使肾脏病理得到改善,尿蛋白减少 [7-9] 。
水蛭、地龙是谈平常用于慢性肾病治疗过程中的药对。水蛭别名蚂蟥,始载于《神农本草经》,性咸、苦、平,归肝、膀胱经,功能破瘀通经,用于腹部肿块,血瘀经闭。配桃仁、虻虫能破血通经,祛瘀止痛,可用于治疗脐腹痛,血瘀痛经;配大黄能破血逐瘀,通经坠胎,可用于治疗积聚,血瘀闭经,蓄血腹疼。《本草经百种录》谓水蛭最喜食人之血,其性又迟缓善入,迟缓则生血不伤,善入则坚积易破,借其力以攻积久之滞,百利而无害也。张锡纯云:“凡破血之药,多伤气分,惟水蛭味咸专入血分,于气分丝毫无损。且服后腹不觉疼,并不觉开破,而瘀血默消于无形,真良药也。”现代药理研究认为,水蛭唾液中的水蛭素是一种抗凝血物质,不受热或乙醇之破坏,能阻止凝血酶对纤维蛋白原之作用,阻碍血液凝固。20 mg水蛭素可阻止100 g人血之凝固。水蛭还可分泌一种组织胺样物质,因而可扩张毛细血管而增加出血。水蛭的醇提取物抑制血液凝固的作用强于虻虫、桃仁等。现代药理研究显示,水蛭可下调NF-κB、MMP-2、Fas、FasL mRNA的表达水平,抑制肾小球系膜细胞增生,从而抑制肾脏细胞凋亡,保护肾脏功能 [10] 。地龙别名蚯蚓,味咸,性寒,功能清热,定惊,平喘,通络。可用于高热狂躁,惊风抽搐,风热头痛,肢体麻木,半身不遂,关节红肿疼痛,小便不利,支气管哮喘和高血压症。配甘草、紫菀能清热化痰,止咳平喘;治肺热燥咳,哮喘咳痰,支气管炎。配僵蚕、胆南星能通经络,止痉挛,祛风湿,除麻痹;治经络不通,风湿痹痛,关节红肿,肌肤麻木。现代药理研究认为,地龙有抗组织胺的作用,对多数动物有缓慢、持久的降压作用。地龙浸剂对豚鼠实验性哮喘有平喘作用,适量可使离体蛙心心跳增强,动物实验有解热、镇静、抗惊厥作用。且现代药理研究显示,地龙、乌梢蛇能抑制肾脏组织中TLR4、TGF-β1的过度表达,从而抑制肾小球系膜细胞增生,减轻炎症反应,减少蛋白尿 [11] 。
谈平认为水蛭与地龙配伍能通过不同途径起效,增强活血化瘀功效。她认为慢性肾病病程冗长,病势缠绵,病情错综,病程中始终存在瘀血病机,慢性肾病早期瘀血的形成往往是由于湿热蕴结、气机郁滞、痰饮内停以及毒邪盘聚,导致血脉运行不畅所致;到了疾病后期,由于阴阳亏损、气血耗伤、气(阳)虚则帅血无力,阴虚则血黏而凝,血虚则脉空行涩而致瘀血。故谈平在慢性肾病诊疗过程中,将活血贯穿始终,用水蛭配伍地龙作为核心药物,制定了自拟方黄龙红蛭汤,用于慢性肾病诊疗,开展了一系列的临床及试验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谈平在临床观察中发现糖尿病肾病患者瘀血病机尤为明显,使用水蛭、地龙临床优势尤甚。现代研究亦发现,水蛭、地龙、土鳖虫等可以通过改善血流动力学、抗氧化、调节细胞因子、降低细胞因子外基质、抑制肾小球系膜细胞增殖等途径延缓糖尿病肾病的发生与发展 [12] 。水蛭素 [13] 能增加高糖环境下足细胞顶膜区足细胞标记蛋白、肾小球上皮细胞蛋白1表达,从而保护足细胞,维持肾小球滤过屏障,减少尿蛋白,延缓肾脏病进展。
另外,慢性肾脏病患者长期治疗易焦虑不安、情绪波动,导致依从性降低。谈平常用黄芪、红花配伍水蛭、地龙四味药制成颗粒制剂,充分发挥中医药“简、便、廉、验”的特点和优势,减轻患者经济及思想负担,提高依从性,便于患者长期坚持服用,达到更好的预后。
除蝉蜕、水蛭、地龙广泛应用外,谈平在治疗慢性肾病过程中还应用其他多种虫类药物。她认为慢性肾病累及多脏多腑,导致机体气血阴阳不足或虚衰,其证“本虚标实”。西医诊疗过程中免疫抑制剂的使用导致患者免疫力低下,故慢性肾病患者易感染、易复发、易加重。且长期激素的使用导致骨质疏松并发症,故谈平还常用其他虫类药,如用鹿茸补肾壮阳;龟板滋阴潜阳,补肾健骨;鳖甲滋阴潜阳,软坚散结;蛤蚧补肺益肾;桑螵蛸固精缩尿;龙骨、牡蛎平肝潜阳,重镇安神等。
全蝎、蜈蚣是谈平常用于痹证诊治的药味。谈平诊治痛风、类风湿关节炎、强直性脊柱炎等表现为痹证的患者,辨证及辨病相结合,取得良好的临床疗效。在痹证诊治过程中,疼痛重者多用蜈蚣以通络止痛,麻木重者多用全蝎。全蝎别名全虫,性味辛、平,有毒,归足厥阴经。功能息风镇痉,攻毒散结,通络止痛。用于治疗小儿惊风,抽搐痉挛,中风口,半身不遂,破伤风症,风湿顽痹,偏正头痛,疮疡瘰疬。全蝎配蜈蚣可祛风通经络,攻毒散结滞,用于治疗破伤风症,惊痫抽搐,中风口,肢体麻木,瘰疬疮毒。全蝎配黄芪、金银花可益气托疮收口,清热散结解毒,用于治疗痈疽不敛,瘰疬溃脓。全蝎味辛,性善走窜,引风药直达病所,又能通络止痛,用于风湿顽痹、头痛、腹痛、疝气痛等证。现代药理研究认为,全蝎具有抗惊厥、镇痛等作用,对动物皮肤或内脏痛均有显著镇痛作用,蝎尾镇痛作用比蝎身强约5倍。蜈蚣始载于《神农本草经》,性味辛、温,有毒,入肝经。功能息风镇痉,攻毒散结,通络止痛。可用于治疗小儿惊风,抽搐痉挛,中风口,半身不遂,破伤风症,风湿顽痹,疮疡,瘰疬,毒蛇咬伤。蜈蚣配僵蚕、全蝎可祛风止痉,用于治疗破伤风,热病痉挛,抽搐和角弓反张。蜈蚣配朱砂可祛风止痉,镇静定神,用于治疗惊痫抽搐,小儿惊风。蜈蚣配甘草可攻毒治痈肿疮疡,散结疗瘰疬结核,用于治疗疮疡不愈,瘰疬溃脓,蛇虫咬伤。现代药理研究认为,蜈蚣具有止痉、抗惊厥作用。蜈蚣是一味功效多样性的药物,既能息风定痉,搜风通络,又能开瘀解毒,消肿缓痛,尚有益肾壮阳,振奋精神之功,故临床应用甚广,凡风动惊厥、抽搐拘挛、僵肿硬结、疼痛难忍,均可参用。与全蝎同用,有协同增效作用,重症危候多兼用之。蜈蚣与全蝎之功,同中有异,不尽相同:全蝎以定惊,缓抽搦、瘛疯见长;蜈蚣则以开瘀解毒之功为著。故风动惊厥用全蝎,如为热盛生风者,尤有“热毒肆扰”,伍用蜈蚣,其效更彰。而外科解毒消痈,则蜈蚣独擅其长,尤善解蛇毒。张锡纯认为蜈蚣走窜之力最速,内而脏腑,外而经络,凡气血凝聚之处皆能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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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金莉,张洞于,关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