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故事是从拒绝开始的

说起来，夏大小姐的分手业绩一向不俗，但是这一次与往日不同。

分手这个事儿，对于谁刺激最大？

自然是那个被分手的人。

夏绿蒂过去虽然多次分手，但每次分手都是她提出在先，潇洒离去的她不会懂得什么叫失恋的痛苦，自居为女神的她更是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万没想到，她自己也会遭遇人生第一次被甩的失恋之痛！

更没想到的是，被失恋的理由还是如此让她痛彻心扉——她，女神夏绿蒂，竟然第一次被人嫌弃了！

看韩剧、不念书、太颓废，三条罪状，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女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忍了一路的眼泪，一进家门就狂飙出来。

或许是觉得飙泪还不足以配合内心的情绪，三秒钟后，她又给配上号啕大哭的背景音乐。

而女神之母（ 也就是我 ），就在女神的飙泪与号哭的交响乐中安静地为一家人准备着晚饭。

一边做饭，一边忍不住感叹：虽然我和夏绿蒂一度势同水火，似乎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但从今天这一通痛哭看来，她确确实实是我亲生的女儿呀——精力充沛，爆发力十足，耐力也是一等一的，听听这元气满满的号哭，都40分钟了，还没有半点儿走音……

将所有饭菜摆盘上桌，并和已经回家的夏爸、荞妹各就各位，三人同时转过脸去，叹了口气，而女神的涕泪交响乐依然响彻屋宇。

我的大小姐夏绿蒂，也开始拥有让她伤心的男生了。

夏绿蒂从小学开始就有喜欢的男生。

我和夏爸的态度是恭喜她，因为在我们看来，有喜欢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恋爱本来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家的孩子喜欢谁，总是乐于分享，全家聊谈。

爱情课题在我们家是开放、透明的。

夏绿蒂在小学过程中，一直有所谓的“小男朋友”。不料到了最后两年，也就是小五、小六却突然异常“冷门”，一个男朋友都没有。这个窘境让她发誓上了初中后，一定得正式交个男友，弥补小学时代的两年“空窗期”。

对于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这位夏小姐没有太大决心和斗志，上了初中寻找男友这事她倒是相当积极。

从初中开始，绿蒂拥有了脸书这玩意儿，而且她几乎从不过滤筛选，只要有人对她发出“好友邀请”，她皆全盘接受。

就在那个时候，有位景美初中九年级的中辍生向夏绿蒂告白。夏大小姐连考虑半晌都没有，一口气利索答应。

理由很简单，她憋闷太久，一直期待新恋情出现。

“雯静，你知道夏绿蒂交了男朋友吗？对方是跳‘电音三太子’的中辍生。那天我们在景美夜市看到，她和男朋友在逛夜市，你要赶紧制止啊！”朋友在电话那头气急忧心地告诉我。

“我知道，他们交往了一星期，但现在已经分手。其实，夏小姐在那之后……已经又换了两任男朋友。”

“啊？什么，这么快！”

“她的恋爱交往期都很短，平均寿命不到两个星期。”

“……你这妈是怎么当的，居然一点儿都不紧张啊？”

对于我的回答，朋友的关注点转移到我身上，满满都是责难。

我苦笑，顺着朋友的思路问一句，我这个妈是怎么当的？

坦白说，作为母亲看见孩子这样的交友（ 恋爱 ）状态，我其实忧心如焚。

七年级时，饥渴的夏大小姐，换男友跟换衣服一样轻巧。

她努力让自己混进所谓“标新立异”“前卫酷炫”的交友圈，连打五个耳洞、头发染成深红色，把校服裤子改得超级紧身。

这一切都是事后告知，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每个星期的假日，她都和不同的朋友约去逛街玩乐，四处打卡拍照上传脸书。

那些朋友良莠不齐，但大小姐一视同仁。

我心里当然清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但只要我和夏爸在言语中些微透露出评断她朋友的口气，大小姐的反应就像吃了炸药一样，旋即将我们轰炸得远远的。

该怎么办呢？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孩子变坏了！但孩子真的彻底坏掉了吗？

我一直问自己：是青春荷尔蒙作祟吗？我们从小用心栽培的孩子，一个有教养、素养、修养的孩子，而今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就像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做母亲的我，也在混乱里探索着出路。

说到底，我就是不信，我的孩子会真的坏掉。

好似总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萦绕，或清晰，或隐约——

“相信自己的孩子，相信她正在寻找一种连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价值。荒腔走板的行径只是表象，冲撞探索才是真相。不要急切全盘否定她，作为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只是该如何“陪伴”呢？

从表面看来，夏绿蒂似乎并不需要我的陪伴。

在网络的社群交友时代，绿蒂迅速且泛滥地拓展自己的朋友圈。

我和夏爸平时忙于工作，到了假日，好不容易组织起家族活动，夏绿蒂也完全不乐意参加。

夏小姐的私人行程总是排得满满的，我们还得和她提前预约，通常总要排入好几个星期以后的空档（ 我这总经理的行程也没她如此嚣张 ）。

好在夏绿蒂从未向我隐瞒有关恋爱的情况。

即使她再叛逆暴走，和我们聊起男朋友的情况，总是和盘托出。

七年级下学期，她又结束了一段短暂恋情，这已经是她的第五任男友。方才在脸书上刚刚设定为“单身状态”，立刻有人来跟她告白。

那天我提早回家，见她第一次有些犹豫不决，我认为介入时机已到。

我端着柚子茶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说：“夏绿蒂你男朋友交来交去，都是同一群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都觉得你超级无敌好追的。你再继续不假思索地接受告白，就会陷入两种状态：一是常态性不断换男友，你很难学习到和异性相处的能耐；二是你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个极为廉价而随便的人，很难遇到真心对待你的人。”

看她一脸懵懂还在消化吸收的样子，我决定用一句话击中这个小女魔头：“想不想变成真正的女神？妈可以帮你。”

果然“女神”这个关键词正中下怀，刚才还一脸呆滞状的夏绿蒂，竟然对我发生了莫大的兴趣：“老妈，我该怎么做呢？”

我告诉她：“很简单，如果有人跟你告白，你先想想，这人是不是你喜欢的。如果你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先学习委婉地拒绝。只要你懂得拒绝，别人就会重新评估你，就不会有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来追你。这段时间，请你降低往外跑的频次，制造‘夏绿蒂不好追、不好约’的新形象。”

夏绿蒂从我手中接过柚子茶，一饮而尽：“好！”

为了“女神”的神圣目标，夏绿蒂乐于配合。

我也意识到，重新建立绿蒂交友圈的时机已到。

如我所料，没过多久，追夏绿蒂的那群人开始吃闭门羹。

更好笑的是，拒绝第一个后，马上又有人来告白。拒绝第二个后，大伙还是不敢相信。当第三个被干掉后，“夏绿蒂其实很难追”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当绿蒂开始婉拒蜂拥而至的追求者后，她立刻发现，不仅追求自己的人成几何倍数增多，而且自己的地位和风评也明显有所提升。

妈妈的方法果然奏效！

“老妈，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绿蒂开始咨询我的意见。

“听从你自己内心的声音啊！要遇到真正有感觉的人，而人家对你也有好感，你再做决定。千万不要为了要‘有个男朋友’而交男朋友。”

有些事情我也并没有预料到，比如，当我开始相信孩子的判断力时，夏绿蒂对于交朋友这件事情，竟开始谨慎起来。

她不再胡乱交友，一个个认真检视告白的人，并有了新的体悟——其实要找一个可以好好交往的人还真不容易。

有一天我问绿蒂，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她回答：“条件一，一定要双眼皮；条件二，一定要花美男。”

我听了在一旁大笑说：“恭喜你，夏绿蒂，你未来的男朋友极有可能是单眼皮男生。”

夏大小姐的白眼翻到外太空去。

“怎么可能！”她对我的判断感到极度不屑。

呵呵。

不久之后，老妈卓越的洞察力、预见力，就让她好好地体会了一下。

青春偶像剧里同班同学的男女主角从彼此互看不顺眼的冤家，最后变成倾心对方的恋爱老哏，竟然活生生地发生在她身上。

不一样的是，电影中的女主角优秀上进，男主角玩世不恭；现实生活中的版本却是乾坤大挪移——男生很优秀，夏绿蒂却是浑浑噩噩。

我这样说自己的女儿，是不是不太好？

问题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啊！

绿蒂升八年级时，原先的生活圈起了变化，跟她一起四处闯荡游玩的好友转学了，她开始和班上其他同学往来。她天生犀利灵巧和夸张搞笑的说话模式，很快跟大家打成一片。

然而，就有那么一位男同学，她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至于这位男生，也非常默契地对她相当不屑。

这位男生叫张豪太。

七年级刚入学时，这两位坐在同一列的前后座。

绿蒂觉得，前面这位黝黑如木炭的小屁孩不知到底有什么可骄傲的；豪太则以为，后座的那位同学简直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太妹。

整整一年，前后座的两人没讲过半句话。

真正的形同陌路。

八年级开学不久，两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口角，夏绿蒂当时就把豪太的书桌给掀了。

随后绿蒂去上洗手间，等她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书桌也被豪太翻弄倒地，好几位同学正在帮她收拾桌椅。

这是他俩成为同学以来对话最多的一天，但全都是在“互戗”开骂。

也不知道豪太是怎么想的，总之这一天之后，他竟对这位刚烈泼辣的夏绿蒂莫名产生了好感，并积极对她展开追求。

夏绿蒂的回应是：“等你变成双眼皮，再来追我吧！”

豪太是单眼皮男生，且没有整容打算，但他并没有放弃对夏绿蒂的追求。

大概有三个月，豪太锲而不舍，连续不断地告白，而夏绿蒂则拒绝拒绝拒绝，直到……两人和一群同学相约到台北101大楼参加跨年晚会那一夜，在夜空绽放着绚烂烟花的那一刻，夏绿蒂终于接受了豪太的情意。

后来，我对她进行了“专访”：“夏小姐，请问你当时在想些什么？”

“我内心是崩溃的……”夏小姐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眼神十分游离，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翻身坐起，“天哪，老妈，又被你说中了，我的男朋友是单眼皮！”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丢掉手中担当话筒的水杯，结束了“采访”。

夏绿蒂慵懒的眼神里，露出了不解。

她可能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其实我是很开心夏绿蒂能够违反自己所设下的条件。终究，恋爱应当建立在真心喜欢的基础前提上，对外貌设限的幻想，其实是一件极为无聊的事。

外表很重要吗？“帅”可以当饭吃吗？——当然，并不是不可以，可是外表毕竟是比较浅层的东西，当时间流逝，外表的魔力就会越来越淡化。这个时候，品质、性格、能力、兴趣以及两个人的契合度，这些原本比较隐在的东西，就会凸显其重要性。

现在，夏绿蒂能在议论外表、看重外表、迷恋外表的青春年岁，有了这般突破狭隘价值判断的思维，我打从心底感到欣慰。

当然，妈妈也有妈妈的如意小算盘，哈哈，不思进取的夏大小姐，终于交到了一位上进的男朋友，这一次应该会“见贤思齐焉”吧？

至于失恋的事情，当时的我们都没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