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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盛

平清盛心情格外舒畅。

即便近来诸事不顺,一族之人都愁眉不展时,他也会说别犯傻、别发愁,始终保持乐观。而近来他更是心情大好。所以,六波罗一带,这个正月着实充满了初春的欢快氛围。

以清盛为首,居住在此的平氏一族,乃至他们的下属,都重新树立起“若不是凭借我们的力量,时局就不会改变”的自信。他们开始意识到武家所拥有的力量。

此次平治之乱是个转折点。在那场战火中,主君与天皇的车驾都来这六波罗避难,这无疑大大提升了六波罗武士的自豪感,他们觉得这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源氏也好,平氏也罢,直至今日,总是处于公卿之下,被当作爪牙驱使。但时代正在改变。不知不觉间,武家开始以充满自负的姿态,通过彼此的举止和神色互相打量。这就是平治二年的变化。改元之后,从这个正月起,年号变为永历元年。

再者,同样身为武士的源氏一派势力,到去年年末已被一扫而光。

所以说起武门,地方偏远之处先不说,至少整个京都已经是平氏的天下。

这个正月,简直可以说是平家的初春!

这份隆盛的运势,在六波罗的土地上,如同展开的绘屏般弥漫开来。仅仅十年前,清盛的父亲刑部卿忠盛居住的,还是围着土墙的老旧宅邸,面向六条河滩,十分寒酸。而如今,平氏的眷属们纷纷在附近大兴土木,名义上虽说仍是六波罗地区,但所包含的广阔程度,已非寥寥数语能形容。

其范围北起六条松原,南至七条附近,东西则涵盖从加茂河边到山脚。在小松谷的山谷中,嫡男重盛也新建了宅邸,他因此被称为小松殿下。

建设宅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凭借当下的势头,这里也俨然要成为评议政治、裁决百姓诉讼、催缴租税,甚至从维持城市治安到发布各地法令的地方。

大约,清盛已认定若不如此便无法实现统治。

长久以来,藤原氏把持政权,虽在文化上留下功绩,但这文化最终走向颓废、慵懒。发展到极度奢靡的末期,藤原一门只顾自身荣华,中饱私囊,狂妄地认为这世间只为自己而存在,致使各国边境出现大乱不断、难以收拾的局面。

天庆年间的平将门之乱、藤原纯友之乱,以及此后无数的私斗和战乱,并非源于地方本身,而是由腐败滋生。这一切都是在中央尽享荣华、吟诗作歌、沉溺恋情,对政治大计一窍不通,只知向地方百姓和豪族们催缴米粮和绢帛租税的藤原氏一手酿成的。

今年年初,清盛暗自反省告诫自己:“倘若我掌握权力,绝不让子孙做出藤原氏那样的蠢行。”

他刚满四十三岁,正值壮年。

今日,清盛也刚从朝廷退朝归来。

牛车厚实的车轮,在铺设整齐的小石子路上缓缓滚动,沉重地碾过,一直驶向府邸深处。与此同时,“大人回府了”、“大人归馆啦”的声音此起彼伏,无论是府邸侍从的房间,还是内院女眷所在之处,就连泉殿传来的潺潺水声,都仿佛因之变得庄重起来。

“呀!”清盛大声呼喊,像是要释放拘束一般。这是他迎接众人时的习惯。

他撩起车帘,喊着免礼,轻快地跳下牛车。

他身材矮小,却偏要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即便上朝,他也以矮小之躯俯视那些柔弱的公卿,令大家觉得他爱摆架子,从而心生反感。

但他绝非故意如此,证据便是府邸里的家仆和亲近之人,反而时常抱怨他要是能再威风凛凛、庄重些就好了,因为他常常对仪态太过于不在意了。

甚至,有着君子风范的嫡子重盛,也会责备他:“父亲大人,您为何如此轻慢呢?”

然而,不知是本性难移,还是怎样,清盛即便自己意识到,也改不掉自幼贫寒养成的习惯,以及书生般的随性。

不过,在他担任安艺守、播磨守,身为朝臣的那段时期,这种随性倒也与他“有趣的大人”这一形象颇为契合。

正三位参议这个位阶,对于武将而言绝不算低。况且,在源氏全灭的当下,他的权势威望无人能及。虽说朝堂之上有众多大臣和高官,但清盛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一点他的家族和下属都清楚。所以,他们都期望他能再威风凛凛、再庄重些就好了。

清盛身材矮小,声音却洪亮。他迈着大步向府邸深处走去,嘴里还不停说着话。

“稍后再说”、“让他等着”、“赶走”……诸如此类的吩咐,不绝于耳。

公卿来访的客人众多,这是个奇怪的现象。明明在朝廷上就能见面,却有很多人特意来他的府邸拜访。

尤其是前段时间的战乱,源氏一败涂地之后,那些讨好清盛的人多得令人厌烦。

“哎呀呀。”清盛换上便服后,这般说着,在居室里放松下来。他日常事务繁忙,精力充沛,但有时从朝廷退朝回来,也会露出疲惫之色。似乎每次上朝,他都怀揣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事归来。

支持上皇院政的公卿与拥戴天皇的公卿之间的对立,正是这烦恼的根源。清盛试图消除这一对立,但想连根拔除,就会伤及各方;若不想伤及其余,就无法彻底解决。

“您回来很久了,一直盼着您呢。现在带您过去好吗?”近侍瞅准时机,向清盛问道。原来是他的义母池禅尼,说有要事相商,正在别室等候。

“什么?尼大人来了?”

清盛微微歪着脑袋,猜不出她的来意。

这位禅尼虽同在六波罗的池殿,安度余生,却极少来事务繁忙的清盛住处。

“好吧,去见见。不用让她来这边了,我亲自过去才合乎礼仪,毕竟是义母大人。”最后一句像是自言自语,他略显不情愿地变了变脸色,便出门去了。

虽说别人觉得清盛自我意识强,任性妄为,但他对亲人却很温柔,尤其对长辈,孝心深厚。

这是因为他深知贫穷的滋味,深入骨髓。

从前,他穿着破旧的布直垂,在冬日寒风中,带着父亲忠盛的亲笔信,心里想着真讨厌、真讨厌,去中御门殿、正亲町殿等公卿那里借一点钱,却被对方皱着眉头嫌弃怎么又来了,像躲瘟神一样,只施舍给他一袋粟米、一升盐,还恶语相向,说他父亲没本事,是穷酸的平家。即便如此,他拿着粟米和盐回家,父母看到后,非但不觉得委屈,反而感到欣慰,想着有了这些,今明两天就能活下去了。在那样贫苦至极的家庭中成长,自然而然地,无论看向何处,都满是怜悯之情,这种情感与其说是天性,不如说是境遇使然,愈发浓烈。

父亲忠盛去世后,池禅尼成了他的继母。他侍奉她与对待亲生母亲并无差别。府里上下人等,都对他这一点敬佩不已,觉得他是个令人钦佩的人。

“我是清盛,刚回来,最近实在太忙了。”他一走进禅尼等候的房间,便恭恭敬敬地行礼,完全没有摆什么威风,还是从前那个儿子的模样。

“哦,辛苦啦。”禅尼有些惶恐。

她并非畏惧对方,而是觉得对方虽是义子,但是自己有了这样一个好儿子,是自己的福气。

她虽已年迈,仍美丽的双眼微微眯起,关切地慰问。

“不,身体上的忙碌倒没什么,和患病的父亲不同,我身体硬朗,只是和那些不明事理的公卿周旋,在朝廷上耗上半天,脑袋都快受不了了。”

“一直都有人说参议大人您脾气可不小呢。”

“在宫里都吵起来了。”

“还是别这样为好。”

“我自己也在告诫自己,可有时候……”清盛一笑,接着问道,“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有件要事。”

“啊?义母大人所说的要事……”

“是义朝孩子的事。”

“义朝的?”

“前些日子,尾张的赖盛手下有个叫弥兵卫宗清的武士,在美浓路抓到了个可怜的孩子。”

“嗯,是义朝的三儿子,右兵卫佐赖朝吧?”

“对。”

“这孩子,怎么了?”

“听说下令要斩了他,实在可怜,您就不能救救他吗?”

清盛立刻摇头。在亲人面前,他毫不委婉。

“不行,我不愿意!”

“不行吗?”

“不行。”

“无论如何都不行?”

“义母大人,您不该插手此事。”

“……”

“……”

禅尼和清盛都闭上了嘴。令人尴尬的沉默久久持续。

中壶的红梅有一两朵含苞待放。禅尼别过头,忽然眼中含泪,伴着叹息喃喃道:“这可真是没办法的事啊。故去的老爷,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清盛皱起眉头,有些生气地说:“您又这样。父亲忠盛在世时也是如此。对我清盛来说,正因为父亲已逝,您若有所托,即便事情再难,我也该答应,但义朝孩子的处置,是个重大问题。像伏见中纳言、越后中将那些人,就算救上几十个也无关紧要。但是,武将的孩子,心性太可怕了。”

“和殿(清盛的父亲忠盛)不也是武将的孩子吗?今日他人之事,或许就是明日自己的遭遇。”

“所以说啊,豹的幼崽,总有一天会长出牙。原本我们武家之人,就是在野外肆意成长的。即便如今身处高位,一旦回到野外,那种磨砺爪牙的本性就会立刻复苏。这一点,与在平安朝、天平文化熏陶下成长的公卿们不同。即便同属一国之人,血脉的锤炼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我并非哀叹这些。”

“那您哀叹什么?”

“我担心后世的报应啊。”

“又说佛法因果那一套了?”

“和殿也有不少孩子。”

“既然是武家的孩子,就按武家的方式培养。”

“话虽如此,要是和殿的孩子,日后也像如今义朝的孩子这般,为人父母的,会作何感想?”

“哈哈哈!”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看看这世事无常,昨日之事今日已不可追。”

“义母大人。”

“怎么?”

“您去那边女眷的屋子,玩玩双六或者投扇吧。听说盛姬为了欣赏催马乐,把城里的白拍子都召集起来,正热闹地玩乐呢。”

“别拿我打趣了。”

“这样啊。”清盛先行一步,说道,“那我送您到南廊口吧。”

远处的屋子传来笙、金铃、鼓和笛子的声音。禅尼黯然地回到泉殿的住处。

目送禅尼离开后,清盛独自站在桥廊下的角落。东山的景色,仿佛就是为这座府邸而设。望向北苑,加茂川岸边蔷薇园的大片草地上洒满明媚的阳光。

“砰!”

“砰!”

传来清脆的声音,想必是诸位大人又在踢球了。从松树间,时不时有球高高飞起。

能看到三儿子宗盛、堂弟经正,以及众多家族晚辈,追着球,玩得不亦乐乎。

“一群蠢货!”

从正月以来一直不错的心情,瞬间大变。侍从身旁的家臣们也吓得胆战心惊。或许清盛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池禅尼说的那些话。

“去练射箭!去学骑马!我们,难道是公卿的孬种吗!” u6C7co6NbbXojB/pVsy+aIfHS2ymODcVRYn0WSSwoHswst/uzynbKSsRrGVWpg4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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