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睡在马背

长时间停留会让人懈怠。炉里柴火烧得太久,一旦习惯了温暖,之后赶路反而更艰难,还可能引人注意。

二人很快便离开兽屋,策马前行。来到先前的岔路口时,两人再次饱含无尽思绪,相互叮嘱。

“那么,金王——”

“兵卫。”

“愿你一路平安。常磐夫人和小公子们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金王坚定地回应,又说,“这一带也不可掉以轻心,您自己也多小心。希望您能尽快找到佐殿下,追上先行的家主,顺利平安地逃往美浓。”

“好。那么,咱们东国再见!”

“是!再会。”

“再会。”

其中一个人向西而去。

而拐向东方岔路的兵卫正清,一边看着左边的琵琶湖,一边再次四处寻找佐殿下的身影。

然而,直到天亮,右兵卫佐赖朝的踪迹始终未能寻得。

×××

赖朝不知自己是在何处与父亲、兄长和家臣们的队伍走散的。

他猛地睁开被雪覆盖、仿佛冻住的眼皮,不知何时,父亲已不见踪影,兄长和家臣们也都不在了。

(想必是掉队了吧。)

他立刻挥鞭催马。随着他的惊呼声,马匹也受惊,突然扬起白茫茫的旋风,狂奔起来。

但没跑多远,马就累了,他自己也疲惫不堪。此时的他,心中没有不安,没有眷恋,也没有恐惧。

只是困得厉害。

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武士。身着源家世代相传的绀织“源太之产衣”铠甲,横佩着“髯切”太刀,端坐在威风凛凛的鹿毛鞍上,看上去颇为英武,但不管怎么说,他才十三岁。

(好困。)

他不由自主地想着。

跨在鞍上的腿和握缰绳的手,自然而然地,像冻住了一般,没了意识。而他的头脑,完全没了方向。就像这白茫茫的天地,赖朝的脑海中,也只剩下一片空白。白茫茫的,白茫茫的,在无尽的白色梦境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想来,他今天肯定多次陷入这种状态。就在这期间,他与父亲义朝和家人们的队伍走散了。哪怕只相隔二三十米,在这漫天纷飞的大雪中,彼此就再也看不见身影。而且,这道路上,只要落下一步,是西是东,连马蹄印都找不到。

“佐殿下!佐殿下——”

他总感觉有人在急切地呼唤自己,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只有雪。

真漂亮啊!他由衷地感叹,这雪实在太美了。

策马狂奔,却不见一个人影。停下脚步,也闻不到一丝人气。满眼的白色。他不禁感叹,这无人的世界,竟如此美丽。

赖朝不知何时,又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打起盹来。

原来,在森山宿,不知是哪位家臣的下场,住着一个叫源内兵卫直弘的可怕囚犯。

白天的时候,六波罗的武士来到这附近,召集驿站站长和官吏们训示道:

“若左马头大人的族人,以及其他源氏家臣,因饥饿来求食物,或因箭伤来讨药,你们要佯装亲切,让他们进小屋,安置好后,立刻向地头报告。驿站官吏和当地武士要齐心协力,将其捆绑捕获并交出来。总之,不可疏忽。若有隐匿,将处以重罪。若能斩获落难武士的首级,带着来作证,这可是你们出人头地的好机会。这可是能成为一世富贵根基的厚赏,切莫错过,就在此时!”

人们常说盼春或岁末,源内兵卫却从秋天起就只有一件布单衣。他家里有流鼻涕的孩子、头发稀疏的孩子、患眼疾的孩子、没奶吃哭闹的孩子,还有大声叫嚷的老婆,一得知这个命令,他就从茅草屋冲出来——

“我听到春天的脚步声啦!”

说着,就去砍后山的竹子。

他把竹子削尖,涂上油,像猎人一样目光闪闪,从白天就开始四处游荡,但春天的脚步声却不见踪影。

夜晚来临。暴风雪稍歇,偶尔会有如同青色月光般的天光映照。三人像狗一样,穿着雪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驿站边缘。这时——

嘎吱。他们听到町屋马厩传来声响,马后有两把长柄刀的刀刃闪着光。

“谁?是谁?”

双方都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儿,看清对方后——

“这不是源内吗?”

从马料堆里钻出来的,也是驿站的囚犯,今天的命令让他一改往日的懒惰,忘了寒冷与困倦。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有没有捡到好首级?”

“还,还没呢。”

“哼,大雁光在那飞。”

他们正交谈着,望着雁群斜着向湖畔落下时,一名骑马的武士悄悄地从三人身后经过。

驿道上的雪被扫过,两侧是几乎高到屋檐的雪山。透过雪,只能瞥见马上人的半身。

“咦?”

“嘘!”

长柄刀和竹枪紧贴着雪山,三人跟在后面。但骑马的武士太过镇定,丝毫没有落难武士那种慌张警惕的样子。

“那家伙,是什么人?”

“哎呀,他在打瞌睡呢。”

这三人反而犹豫起来。

但是,这人的装扮实在可疑,就像突然从天而降的一颗星星。虽然他们不知道“源太之产衣”和“髯切”的华丽,但怎么看这人的装扮都与众不同。就是他了,这就是所谓能带来大富贵的机会!春天来了,这机会也来了。别放走他,别错过!

三人对视一眼,源内率先跃过雪山,冲到路上。

“站住!”

“……”

右兵卫佐赖朝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举着竹枪喊了些什么。另外还有两个手持长柄刀的人,正盯着自己。

虽说他们离得还远,没有贸然靠近。赖朝连“什么事”都没问。

他并不觉得害怕。在战场上,他见惯了沾满鲜血的长枪和长柄刀,眼前这些下人拿着它们耀武扬威,在他看来就像螳螂一样可笑。

“公子,你是听不见吗?”

“……”

“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别做无谓的挣扎。再往前,没有可逃的路。下来喝碗粥吧,下马!”

“……”

赖朝依旧默不作声,驱马前行。

“喂,你不停下吗?”

源内兵卫觉得这猎物已是囊中之物,猛扑过去,挺枪刺来。赖朝抱住马的平颈,马高高扬起前蹄,发狂地往后退。

竹枪的枪柄在雪地上打滑。源内兵卫感觉刺中了什么,但对方毫无反应。他急了,扔掉竹枪,拔出腰间的野太刀,围着发狂打转的马的鞍旁追着。

“哼!”他挥刀砍去。

这时,马背上的赖朝终于开口说道:“你这疯子!”说着,他以无我无心之态,抽出髯切太刀,一下削去源内兵卫的光头。

眼前如野兽般的惨叫,以及喷涌而出的黑血,连赖朝自己都吓了一跳。他顿时清醒过来。

“下来!”

还有人在喊。那是抓住马嘴不松手的长柄刀持刀人。

赖朝在鞍上直起身,越过马额头,大喝一声:“小喽啰!”便挥刀砍去。

这人跳了起来,被砍去手肘以下的部分,惨叫着摔倒在地。

雪地上蔓延开的血渍看起来格外可怖。剩下的那个持长柄刀的人,再也不敢靠近。

赖朝看着他惊恐的脸——

“敢过来吗!”

怒吼着,用刀背抽打马屁股。

许是见了血,马也突然抖擞起悍气,如踏雪的神灵般,在风雪中疾驰而去。

突然,赖朝害怕起来。

父亲怎么样了?兄长和族人呢?

到了第二天,这匹赖以赶路的马也被迫舍弃了,因为它在雪中折断了腿。徒步的话,铠甲太重,还容易引人注意,于是赖朝把祖传的太刀和铠甲都与马一同舍弃,轻身前行。

二十八日夜里,他自己都不记得在何处徘徊。因睡眠不足,脑袋阵阵作痛。摸摸耳朵和脸颊,都感觉不像是自己的。甚至连父亲和兄长的事,都无法思考。奇怪的是,战场上的情景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从六条河原到皇宫附近那一日被焚烧的火焰与黑烟。刀剑碰撞声、箭矢呼啸声,也在耳边清晰地回响。他还屡屡想起那些被绊倒的无头躯干、没有双脚的尸体。

这并非单纯的害怕,不是那种肤浅的恐惧。

(战争,就是这样的吗?)

赖朝这样想着。在被这些幻想与回忆纠缠的夜里,他的梦停留在江州浅井的山里,在不知谁家没有门的屋檐下,夹在柴堆和腌菜桶之间,沉沉睡去。 zVHuxCx98o2OfOaEXPW33MrvfaWML9FMcWXJNSq3R0Up1ZYoNbHzSv8/nOJ05pTY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