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宗教改革的新身份

度过了中世纪，欧洲迎来了文艺复兴。在文艺复兴时代，哥特人的蛮族身份被大书特书，艺术家、作家们厌恶哥特，认为他们是古代文化的毁灭者、蛮族的代表。当批评家们要对中世纪形成的建筑进行批评时，就会把它们称之为哥特式建筑。 哥特式建筑摒弃了罗马式风格的厚墙和小窗，本是为了追求光明、摆脱砌体墙而开出更多的窗户，却被后人视为黑暗、原始、堕落的象征。 批评家们认为中世纪那些高耸瘦削，带着飞扶壁、滴水兽和尖拱门的建筑风格来自植物茂密的德国森林，象征了罗马帝国覆灭后艺术和工艺领域的全面倒退。乔尔乔·瓦萨里（图1.18）认为，哥特的入侵导致了古典建筑的“死亡”，在此之上出现的新风格是日耳曼式的，代表恐怖与野蛮，这些丑陋、混乱、无序的建筑就是蛮族的产物。就这样，哥特式建筑这个词被传播开来，但实际上，哥特人从未修建过这样的建筑。

到了宗教改革时代，人们主张从以罗马为象征的教权中解放，于是哥特人因为对抗罗马、对抗强权和一路征战的迁徙而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充满青春锐气和自由气息的追梦者，哥特人不再是野蛮的典型，而是充满了勇气和理想、反抗罗马暴政和对抗堕落的英雄。从此，哥特的含义迅速扩张，他们成了罗马的毁灭者，日耳曼、中世纪的代表，甚至能和这一概念相关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称为“哥特的”。哥特人身兼野蛮人和解放者的双重身份，这种蕴含矛盾的定义也奠定了后世人对哥特人的丰富想象。16世纪30年代，德国编年史学家约翰·卡里昂曾编纂的编年史中把哥特人塑造为执行上帝意志的惩罚者，哥特人在亚德里亚堡战役中杀死了瓦伦斯皇帝是因为瓦伦斯皇帝推崇“阿利乌异端”，对上帝不敬，但是却对哥特人本身就信仰阿利乌创建的教派这一事实避而不谈。一群西方学者根据《圣经》，得出了哥特谱系与《圣经》中的诺亚之间的联系，再经过一番推理研究后认定哥特是日耳曼人的源头。

在近代民族国家形成的历史过程中，“哥特”的概念又被再度扩增，他们成了不受罗马堕落影响的纯洁武士，成了许多民族编写历史的素材。其中最名正言顺地编纂哥特人历史的当属西班牙人，毕竟西哥特的领土刚好就在西班牙的国土上。在失地收复运动中，西班牙的君主通过自称有哥特血统来塑造统一的凝聚力，并为统一战争赋予合法性。失地运动后，在费尔南多二世（图1.19）和伊莎贝拉一世（图1.20）的带头鼓动下，西班牙的贵族纷纷编纂族谱，力图和哥特人攀上关系，伊莎贝拉一世钦定哥特人是西班牙人的直系祖先，所有贵族的祖先一下子也都追溯到了西哥特时代。

哥特文化给西班牙带来了巨大影响，瑞典的国王们同样不甘示弱，他们热衷于和西班牙争论谁是真正的哥特血统。瑞典人因此编写了大量抵抗罗马的哥特历史书。由于在6世纪时期拜占庭帝国的一位官员、史学家约达尼斯所著的《哥特史》中，瑞典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被称为民族的蜂巢、国家的子宫，17世纪的瑞典国王也自称有哥特血统。古斯塔夫二世（图1.21）索性直接自称哥特人的国王，以此要求波罗的海附近区域都要听从他的统治。

在海峡的另一边，英国人也自信地宣称，除了英国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保留如此多的哥特法律。在革命中，他们引用哥特人召开集会、限制酋长权力的故事来支持民主制。德国从分散走向统一的过程中也借助了所谓的哥特传统，曾有两位正统严肃的学者整理了德国民间故事传说，编纂了《德意志传说故事集》一书，其中收录了很多哥特历史人物的事件，包括哥特人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为起点的迁徙、阿拉里克大帝的葬礼和狄奥多里克死后灵魂被主教投入火山的故事。这两位学者就是格林兄弟（图1.22），他们最为世人所熟知的作品就是《格林童话》。虽然历史上的哥特人从来没有统治过德国，但是被定义出的哥特人竟然比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哥特人更有分量。德国人修建了上百座俾斯麦塔以纪念1898年去世的“铁血宰相”奥托·冯·俾斯麦，这些塔的外形多种多样，但建筑的核心设计却是德国建筑师威廉·克莱斯从意大利拉维纳古城的狄奥多里克大帝陵墓（图1.23）上找到的灵感，欧洲的哥特热由此可见。随着时间的推移，哥特与真实的哥特人渐行渐远，古代日耳曼文化、中世纪教堂、超自然的恐怖、吸血鬼、狼人、特立独行的亚文化，这些都可以被称为哥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