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卿皱了皱眉,知道不能容许她们再大肆议论此事,便打算先将这莞儿带去见顾衍之再说。
“我先扶你去见顾衍之。”说着,赵玉卿便弯腰低头想将莞儿搀起,却不知为何,赵玉卿搀人的动作明显地一顿,是有片刻的怔神,但很快,便又若无其事地将人搀起,果真往顾衍之安排的地方所在的方向带去。
那叫莞儿的侍女也算顺从,安安静静低着头跟在赵玉卿身后,直到与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才冷不丁开了口:“你发现了?”
一开口,是清澈的男声,赵玉卿的脚下一顿,轻叹了口气,她本想当作不知,以免打草惊蛇,直到将人哄骗至顾衍之那再说。
事实上,此人掩饰得极好,面容姣好,皮肤细腻,和寻常女子相比唯一显得比较出挑的地方,便是个头略高些,若不是肌肤相亲近身接触,怕是未必能察觉异样。
方才赵玉卿在搀扶她时,就察觉到异样了。
赵玉卿面色不显慌乱,回过身来,这倒让对方诧异,略带了几分试探:“你知道多少?”
赵玉卿面不改色,只定定地看着对方:“也是刚知道不久。不仅知道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曹石死于自己葫芦中的毒酒,也知道你如何让芳姑姑在众目睽睽下起舞然后死去。唯一让我迟疑的是,我无法解释不止一人曾说梦到冤魂在耳畔喊冤索命是怎么回事,因而一直未曾疑你,眼下算是想通了。”
赵玉卿绝不相信真有冤魂索命这一说,必然是有人装神弄鬼,只是谈及梦魇之人,多说喊冤之人为废太子,赵玉卿便下意识地认为凶徒与装神弄鬼之人或是同一人,应是男子,因而一时未能疑心莞儿。
想到“莞儿”,赵玉卿的动作一顿,轻笑了一声:“如今再这么称呼你,总觉得别扭,时皇后不可能不知道你的真身吧?”
毕竟,是朝夕相处近身伺候的人,齐夫人也曾说过,时皇后很是疼爱这个侍女,装哑,想来也是女子的身段好扮,便是喉结,生来不明显之人,略加粉饰便也掩去了,但声音却多多少少是有些破绽的。
“我本名叶纨,曾是侍奉过东宫的小内侍,不过彼时我尚且年幼,还不算真的侍候过废太子。废太子出事时,彼时的时皇后还不是时皇后,却酷爱美貌之人,见我面貌姣好,又年幼乖顺,便一直将我养着玩。直到入主后宫,也一直带着我,未免让人起疑,白日里我便扮作侍女,到了夜里,时皇后兴致来了,也会命我留下同寝。”
时皇后也的确宠爱这个小玩物,不仅一手养大,时常带在身边,笙歌的夜晚也不少。
大约是见赵玉卿面色古怪,叶纨扑哧一笑,扮久了女子,举手投足间还果真颇有几分风情:“你是不是想问我,一个幼年就成了内侍的人,能怎么伺候时皇后?时皇后能和我这样的人玩的法子多了,怎么,你就没和你家顾大人试过?”
赵玉卿微微皱眉,却对对方讽刺揶揄之语充耳不闻,见赵玉卿不动怒,叶纨大概也觉得无趣,幽幽然叹息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
话音到此,他却又不继续说下去了,赵玉卿不得不追问了句:“在等什么?”
叶纨却是嘴角一抿,偏不继续说这话题,只转而问道:“你方才说,你知道曹石是如何死于自己葫芦中带来的毒酒的?”
赵玉卿抬眸,眼底清澈而又笃定:“那毒酒是在他葫芦中验出不假,却并非他带来的毒酒,换句话说,那葫芦中的酒本是无毒的,毒,在那葫芦酒塞上……”
顿了顿,赵玉卿又严谨地补充了句:“确切地说,毒,本是在你亲自端下来的凤杯里的。”
凤杯内壁抹了剧毒,曹石按照吩咐倒酒入杯,那凤杯中盛的,便成了毒酒,而后,发生了一件极其微妙的细节之事,侍女莞儿并未即刻便走,反而提醒曹石,应自斟一杯以敬时后。
曹石闻言,自然地执起了自己面前的空杯,一手执杯一手执酒葫芦,倒酒入杯,此时曹石的杯中酒是无毒的,他自然无事。但偏偏,在斟酒的那一刻,曹石并无功夫另执酒塞,那酒塞与葫芦中以红绳相连,因而倾倒葫芦时,酒塞是垂坠于半空的。
莞儿便是在此时,只需略动一动自己所捧的凤杯的角度,便能在衣袖遮掩大部分人的视线下,令那垂坠的酒塞浸入凤杯中的毒酒。
自然而然地,曹石再将酒塞塞回去,再饮那酒葫芦时,那葫芦口、葫中酒,便沾上了剧毒,也很自然地,会在时皇后的凤杯中查出毒物来。
“诚然,这酒是时皇后主动提议要的,但你毕竟是时皇后枕边的人,吹个枕边风并不难,时皇后的一个眼神,一个提议,不过是要哄你开心罢了。”赵玉卿默了默,才又开口,“至于那芳姑姑……”
彼时屏风之后,众人便见芳姑姑舞姿怪异,实则她并非在跳舞,而是在恐慌,挣扎,好似急于想抖落缠在身上的什么东西似的,只是隔得远,宴席上又有鼓乐齐鸣,他们听不到芳姑姑惊恐的声音。且芳姑姑又被盛装打扮,穿上了水袖,一举一动,才格外让人会错意,当作了舞姿……
“芳姑姑夜里的梦魇,也是你在装神弄鬼。失踪之事,也与你有关吧。她早就被你盛装打扮后丢在了湖中心对吗?不过彼时她尚未清醒罢了,待她醒来,起身,才发觉有令她恐慌的东西缠住了她,急于挣扎抖落,这也是芳姑姑身上并无明显致命伤的原因。我想只需要再细细查找,应该能找到类似牙印、针眼之类细小的伤口,缠住她的,或许就是毒蛇毒蝎此类毒物,例如毒蛇,因而才会在事发后,上前查探的人变多时,毒蛇本能地便会逃窜入水中。”
这也是人们在那上头看不到第二个人影的原因。
至于如何拿捏时间,让芳姑姑在该醒来的时候醒来,这不难,毕竟芳姑姑已经失踪半月有余了,便是做实验,也够做八百回了。
但人好控制,如何控制毒物既不提早在芳姑姑不省人事时对其发动攻击令其毒发,又能确保在芳姑姑醒时,毒物恰好能够缠上她,令其恐慌挣扎后丧命呢?
“我原先只觉得芳姑姑身侧的那几摊水有些古怪,却并未多想,此番细细想来,那毒蛇是被冻住了半截身子在冰块里吧?直到冰块融化,毒蛇方才获得自由。自然,按照毒物的习性,获得自由后,必然会先往温热的人身上跑,并对其发动攻击。至于芳姑姑清醒的时间、冰化去的时间如何拿捏,那半个多月,也足够你多番尝试的了。”
有了前二者的事,“莞儿”再发生撞鬼事件,便越发让人信服,越发让人相信冤魂索命一说了。
赵玉卿心里清楚,或许这就是叶纨的目的了,只要“冤魂索命说”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大,废太子冤情必会进入公众视野,加之早有当今天子继位名不正言不顺之说,朝堂上下,早已是一片危机……
叶纨大概也没想到赵玉卿是如此了得的人物,先是愣了愣,继而大笑出声,眼底是颇有几分赞赏之意的:“怪不得,怪不得这后宫的娘子,连同时皇后近来都总是议论,说你有趣,果然是有趣得紧……”
正在此时,宫内连通掖池湖的河道对岸明显有一队人马行色匆匆正往这赶来,赵玉卿的神色一动,分明是见到了走在最前方脸色罕见冷沉的顾衍之,最后头,还跟着一战战兢兢的小黄门,正是先前给赵玉卿领路的小黄门,估摸是察觉到不对劲了,这才中途悄悄溜了,去将顾衍之这尊救兵搬来。
赵玉卿还想继续拿话和叶纨周旋,却见叶纨忽然不笑了,滋味复杂地睨了她一眼,责怪道:“狡猾,我当是你我相谈甚欢,原是与我拖延时间,等着他来。”
见被看穿意图,赵玉卿索性也不再继续和他多言,探手入腰间欲摸索腰间暗针先发制人,但奇怪的是,赵玉卿的这个念头才刚升起,探腰的动作才刚有苗头,那叶纨便先一步制住了赵玉卿的双手,边将她挟持着带向河边,边动作利落而又准确无比地卸下赵玉卿腰间的玉带丢掷在地。
赵玉卿的动作明显是一顿,震惊多过于一切旁的情绪,毕竟……刚刚她只是有这个苗头,而对方却好似早就知道她那玉带有猫腻一般率先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