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也新鲜过几天,早上跑出去,在路边的小摊上喝碗豆浆吃根油条,热乎乎的,很好嘛。中午,找一小馆,吃碗炸酱面、烩面、凉拌面,也行。晚上就不好办了,很想喝碗稀饭、吃点馒头小咸菜什么的,却不好找,走一条街,再走一条街,还不一定能找得到……这样,总吃街头上的饭,时间一长就不行了,有时候上火,有时拉肚子。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愁,上哪儿吃去?吃点啥呢?
那天一大早,就有值夜的敲他的门,敲得咚咚响!他赶忙开了门,说你慌什么?值夜的说,老总,不好了。来一爷,把“令卡”捣了!他犯迷糊,问:爷?
哪来的爷?!值夜的说,管电的爷。——细问了,才明白,是商场欠人家一年零七个月的电费,电业局的人把电给掐了!
他有点躁。电,不就是商场的命么?你把电掐了,我还做什么生意?!这样想着,突然,他记起来,有一个战友姓徐,比他早回来两年,好象是分在了电业局……于是,他赶忙拿起电话,转了两转,到底把这老徐找到了。老徐离开部队时,也是副团,这会儿已是电业局的副局长了。这老徐倒是个爽快人,一说是任秋风,兜头就是三个字:“先吃饭!”
吃饭就吃饭,这有什么?他不正找饭辙呢。可任秋风一去就知道了,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吃饭,是一次战友的大聚会。是联络,是织网。到了之后他才明白,在这座城市里,居然还有一个“吃饭会”!而电业局的老徐,就是所谓的“吃饭会”的会长。这一次,他一下子召集了十二个战友,现在都是各行各业的中层干部……按老徐的说法,都是人物。
任秋风第一次参加“吃饭会”,是在老徐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个地方叫“江南鱼”。饭定在一个豪华包间里,等人到齐了,一阵寒暄后,老徐拿起桌上的筷子,往一个茶杯上一放,说:“上令!现在上令了。”尔后他说,“咱吃饭会的规矩,老任不懂,大家给他演示一遍,往下他就明白了。”任秋风悄悄问了坐在身旁的一个战友,说,啥规矩?战友笑着说,一开始,每人讲一个荤笑话,讲不出来的罚酒一杯。活跃气氛的。老徐说,废话少说,开始开始。于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战友开始讲了,他说,“我刚听了一个,是说三国的。说是当年曹操与蒋干见面时,蒋干出于礼貌,问候说,操,你妈好么?曹操听了很不舒服。这叫什么?!第二天,曹操跟蒋干又见面了,这次曹操先打招呼,说:干你全家好么?众人听了,一笑。老徐说,好,过了。第二个战友接着说,”我说一个。
一光棍,好不容易娶一老婆。当夜,行房时,光棍说,一杆枪两颗弹,二十七年未参战。老婆听罢很不服气,腿一蹬说:一座庙两扇门,三十一年没进人!
“众人又笑。第三个人说,”我讲一个新的,刚刚听说的。说是有一老板,裤子的前拉链开了。女秘书善意提醒他:您车库门开了。老板不解,说:看见我宝马了么?
女秘书说:没有。只有两个破轮胎。众人各自看看自己的“车库门”,还笑?!第四个捋了捋袖子说,“我讲一个‘支边’的。在一少数民族地区,有一天办公室主任报告说,书记,不好了。——牛巴马日死了!这位支边的书记很严肃地批评说,怎么搞的?为什么把它们拴在一块?!后来才明白,牛巴马日,是一干部……”又笑。第五个说,“一男人去医院看病,拿着一位女医生开的处方,在医院里转了半天,居然没找到地方。他又回来找女医生问:13超在哪儿?女医生笑了,说:不是13超,是B超。男人大怒:你的B分的也太开了!”哄,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就这么一路讲下来,轮到任秋风的时候,他皱了皱眉,说:
“这个,我不行。”众人又笑。任秋风不知道他们笑什么。这时有人解释说,在酒桌上,女的不能说“随意”,男的不能说“不行”。在地方上,“不行”就是那个“不行”的意思。老任不以为然,说喝酒我真不行。这时候,“吃饭会”的会长说话了。老徐说,老任,这可是给你接风的。你不喝谁喝?叽吧,看你愁的,不就是个电么?明天就给你日上!喝!于是,任秋风很勉强地喝了一杯。
接下去,出于礼貌,任秋风说,这样,明天,我回请大家……可没等他把话说完,众人又笑了,笑得任秋风愣愣的。会长说:“老任,操,还轮不到你呢,你回来的最晚,排第十三位!明天是老孙……”这天晚上,酒一直喝到了零晨两点,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的。
此后,几乎天天有饭局,今天是“火锅大世界”,明天是“大上海”,后天是“海鲜城”,大后天是“鲍鱼翅”……就这么一路喝下去。每次聚会,任秋风都坚持说他不会喝酒,他们也不过分勉强他。可是,就这么吃着吃着,任秋风实在是受不了了!说是不喝酒,可到了那里,七劝八劝的,怎么也得喝几杯。还要行令,还要讲荤段子,一日日这么陪着,他很不舒服。况且,他吃海鲜过敏。每吃一次海鲜,他身上会起一片红疙瘩,痒的钻心,比死还难受!好多天都过不来。
再说了,一到酒桌上,说的都是些荤荤素素的笑话,相互间吹吹拍拍,这也不是他的风格,很不习惯……于是,“吃饭会”开到了第七次,任秋风不堪重负,忍无可忍,他对老徐说,“会长,我能不能提个建议?”老徐在电业局,霸道惯了,乜他一眼:“我令都上了,你酒也不喝,有啥资格提建议?难道想造反不成?
我告你说,我这会长,可是喝出来的。你问问在座的各位,我是一平、一竖、再加楼上楼,整整八两半!你要夺我这会长,就得加一倍!”
任秋风说:“是么?”
一时,众人也跟着起哄:老任,夺了他!
于是,任秋风站起来说:“把酒倒上!”其实,任秋风也不是不能喝酒,他只是把握着自己,一般不喝。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人拿过两瓶酒,一下子倒了四茶杯,满满当当的。任秋风二话不说,端起那杯酒,先是咕咕咚咚地喝下,尔后又端起一杯,又是咚咚咚喝下了,还亮了底!喝得众人愣愣的。
喝下第二杯后,任秋风的脸红成了一块布!这时,老徐害怕了,他怕真喝出事来,就按住任秋风的手说:“好你狗日的,我让,我让了!你别喝了。”
任秋风说:“我现在有资格说话了吧?战友聚会,本是好事。咱们转业到地方,大家相互关照,也在情理之中。可就这么一天天喝下去,会喝坏身体的。所以,叫我说,吃饭会从今天起解散。对不起了,大家要想聚,赶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再聚。”说完,他给各位敬了一个礼,扭头就走。
出了门,他心里还很清楚,就是腿不当家……
回到商场后,任秋风叫人买了两箱方便面,再也不出去吃饭了。
苗青青在大街上徘徊了很久。
已是傍晚了,她包里的BB机象虫儿一样叫着,她已经看过了,上边写着:九点在上岛咖啡见面。九点在上岛咖啡见面。九点务必在上岛咖啡厅见面!……那人一次一次地呼她。可她没有回。
应该说,邹志刚对她不错。只从有了他,灯泡坏了,是他给找人换的;水管坏了,是他给找人修的;家里的大小事,只要给他打个电话,他都会帮忙。他还经常给她送花,请她吃饭。有了一个近在眼前的男人,那日子的滋润是可以体会得到的。虽然,这一份是“偷”来的,让人忐忑,却又是很富有刺激性的。记得一次夜半,两人看电影回来,挎着手在街上走,可走着走着,各自的手就慢慢缩回去了……还是怕熟人看见!
是啊,两个男人,都是她此时此刻无法面对的。她神思恍惚地走着,有两次都差点撞上行人……从黄河路到大石桥,尔后折身往南,走上了二七路。当她路过九九美容美发厅时,不知怎的,看里边灯火一片,富丽堂皇,她竟信步走了进去。一个服务员迎上来,说:“小姐,你头发多好。做个离子烫吧?”她问:
“什么?什么烫?”服务员说:“离子烫。做出来可好了。”她知道,离子烫是最贵的。她虽有些迟疑,嘴里却说:“行。——你老板在么?”可那服务员却着意强调说:“这个离子烫,本是一千二的,我们现在只要八百……”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从温州来的女老板九九从里边走出来,九九满脸堆笑说:“阿惠,你胡说什么?这是晚报有名大记者苗姐!人家什么没见过?苗姐,对不起了,阿惠刚来,不认得你。你去吧,苗姐的活儿,我亲自做。”听她这么说,苗青青也就不能不做了。
当苗青青从九九美发厅出来的时候,她已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是的,事既然出来了,总是要面对的,她必须面对。
所以,当她鼓足勇气,来到男人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心情竟好了许多。当她推开门的时候,见男人背对着她,正在一张图纸前站着,男人真是魁梧啊!男人办公室的四面墙上全是装修的示意图,站在那里,男人就象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可她也注意到了,男人的办公室里放一折叠床,床上是他的铺盖。看来,男人是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苗青青是有备而来的。当男人回过身,看见她的时候,竟有了些惊讶。是的,她换了发型,特意做了个离子烫。而且,她身上穿的那件鸭蛋青的风衣,极自然地衬出了她那修长典雅的身材。里边穿的那件黑色的开士米毛衣,把饱饱的胸一下子就托凸出来了,还有那带有装饰意味的长丝巾,打着一个很新潮的结儿,就这丝巾的扎法和搭配,把一个女人韵致照亮了。那就象美发厅的九九说的那样,阿姐,“万人迷”呀!
可是,那讶然是片刻的。望着她,任秋风的第一句话是中性的,有点突兀。
他说:“你眼光很好。”
苗青青以为他指的是她的服饰,就提了心气,用半撒娇的口气说:“眼光?——你以为呢?”
任秋风点了一下头,用词含蓄地说:“嗯,你是很有、眼光。”
苗青青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双关语。那话里,是含着讥讽的。女人哪,千万别让男人抓到什么!
往下,任秋风的口风变了,他冷冷地地说:“有事么?”
苗青青说:“听说,你被人抓走了……我来,看看你。”
任秋风“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苗青青说:“你去了六个小时,就被放回来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任秋风摇了摇头,不屑地说:“纯属胡闹。”
苗青青说:“胡闹?你以为是胡闹?可人家是有证据的……告诉你吧,是我一个姐们儿给我透的消息。我给法院打了电话,人家才答应放你的。”
任秋风淡淡地、不以为然地说:“是么?那,谢了。”
苗青青觉得机会来了,撒了一个娇,嗔道:“怎么谢?”
任秋风望着她,很久不说一句话。尔后,他的眉头动了一下,背过身去,终于说:“——离婚吧。”
苗青青虽说是有精神准备的,却还是觉得陡了些。她眼里慢慢起了一层雾,很艰难地说:“就这么、谢我?”
任秋风默默地说:“我这是为你好。你不是已经这个……离了吧。”
苗青青含着泪说:“你,还是不原谅?”
任秋风沉默。
苗青青喃喃地说:“我是有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能不能……?”
任秋风仍是一声不吭。
苗青青丫站在那里,心里的怨气象黑雾一样慢慢涌上来,她一字一顿地说:
“那,我也、谢谢、你吧。谢谢你的、铜雕。谢谢你的、报纸剪贴本。谢谢你,九年来,七次,不,八次,这应该算是第八次吧?好心的探望……还有,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会,把窗户打开,让风进来,那就是你的恩赐。这,也是要、谢谢的。”
灯光下,任秋风的影子印在墙上,印出一片孤清的模糊……久久,任秋风很艰难地说:“我执意要转业,本来,是想给你一份惊喜。想不到,真想不到……算了,不说了。你,好自为之。”
苗青青无声地啜泣了一会儿,扭身向外走去,她走了几步,却又扭过头来,说:“你、写吧。”
任秋风说:“写什么?”
苗青青说:“你不是要离婚么?离婚协议书。——写好了,请通知我一声,我随时,签字。”
在这座城市里,到“上岛”去,已成了一种品位和时尚。
以典雅著称的“上岛”,是一个专营西点和咖啡的酒吧。里边的装潢设计全是欧洲风格的,大厅里是一排排隔开的情侣沙发座。灯也是小的,桔色的,給人一种很温馨很私密的感觉。自那次会议后,邹志刚和苗青青第一次单独约会,就是在这里。
还是那个靠里的老位置,邹志刚焦躁不安地在那儿坐着。短短两个小时,他已先后往苗青青的BB机上发了二十一条信息!可还是一直不见她的人影。终于,当他最后一点耐性快要散尽的时候,她来了。
苗青青看上去脸色很灰,是那种带有风尘感的灰,于是就有了更多的俏和魅。
当她坐下来的时候,邹志刚很殷勤地问:“喝点什么?卡布其诺?”
苗青青只说了一个字:“——酒。”
邹志刚愣了一下,说:“你……那好,喝什么,干红?”
苗青青说:“干红。”
邹志刚按了一下桌上的钮,片刻,服务生来了,说:“先生,要点什么?”
邹志刚说:“一瓶干红,要最好的。”等服务生退下后,邹志刚急不可待地、也是有些拗口地问:“那谁,那那、那啥……回去了么?没,没再跟你闹吧?”
苗青青突然笑了,她笑着说:“酒呢,酒怎么还没上来?”
正说着,服务生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了,他把两杯红酒放在两人面前,尔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那瓶红酒放在了桌上。苗青青二话不说,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一吟而尽!
邹志刚吃惊地望着她,说:“你喝得太猛了,慢点喝,这酒后劲大。”
苗青青看着手里那喝空的酒杯,突然说:“那啥,你,愿意娶我么?”
邹志刚有点促不及防,窘了片刻,说:“这事,当然,我是爱你的……不过……还是……”
苗青青直直地望着他,问:“当然什么?不过什么?还是什么?!”
邹志刚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象牙痛似的吸了一口气,说:“这事,我知道是要负责任的,我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只是,该怎么解决好,咱们得拿出一个妥当的办法……你说呢?”
苗青青又是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再倒上一杯,拿在手里晃着,说:“你打算怎么解决?”
邹志刚小心地斟酌用语,说:“最好是……不要闹。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我想,是不是弥补一下……我还是可以出的。”
苗青青说:“你,什么意思?”
邹志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就是说,让他,不要再追究了……五万,怎么样?”
苗青青看了他一眼,说:“五万?”
邹志刚说:“按说,一个当兵的,五万,不少了。”
苗青青目光一凌,说:“你,——卖肉呢?”
邹志刚忙说:“我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我没有那意思。”
苗青青乜斜着眼看着他:“怕了?”
邹志刚干干地笑了一声,说:“这不是怕的问题。你要相信我。我怕什么?无非是……对不对?”
苗青青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腮,冷笑着说:“你仪表堂堂,怎么就长了一个狗胆?你不用怕。我说出一句话来,你就不用怕了。我告诉你,他,已经不是军人了,他转业了。”
邹志刚听了这话,先还是阴晴不定的脸,陡然间释然了许多……他说:“青青,你不能再喝了,你喝得够多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去法院问过了……我真不是怕。这点事,在现代社会里,算个啥?他是军人又怎样?你又不是军用物资。”
没有想到,苗青青端起酒,一扬手,泼在了邹志刚的脸上,说:“你真下作!”
顿时,邹志刚一脸一身都是红色的酒液。酒沥沥淋淋地在他的头上、西装上流淌着……人显得十分狼狈!邹志刚站在那里,正想发火,看周围有人乱纷纷地探头看,就说:“你喝醉了,你真的喝醉了。”
不料,只见苗青青跳将起来,大声喊道:“看什么看?我是个坏女人!我告诉你们,我就是个坏女人!”尔后,她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这时候,隔着四个情侣座,坐在靠西边座位上的齐康民对他的三个女学生悄声说:“别看,誰也别看,这个人我认识。”
齐康民是被他三个女学生特意约出来的。
面对毕业,她们本是有很多遐想的。可是,在实习时,任秋风的一段话,把她们打动了。她们也相信老师的分析:中国,即将进入商品时代。可是,那个号称要打造中国第一商业王国的人,他可靠么?所以,她们把老师约出来,希望他给出出主意。
齐康民对她的三个女学生说:“先说,啤酒管够么?”
上官云霓说:“老师,你想喝多少都行,放开喝。你要喝多了,我们三个把你抬回去。”
齐康民推了一下眼镜,说:“那就好。我这人没别的嗜好,就好喝一点啤酒。
既然酒管够,我是卖嘴的,你们不让我说,我也要说。中国是什么?对于世界来说,中国就是一个市场,一个很大的市场。当然,这个市场目前还不太规范,但慢慢会规范的……”
陶小桃说:“老师,你等一下,啤酒还没上来呢。”
齐康民说:“没事,我以话当酒。现在的问题是,要抢占先机。谁最先拥有了新的商业理念,谁就会成为中国的‘洛克菲勒’,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
我现在要说的是,你们相信老师么?你们只要相信我,就应该相信任秋风。
跟着他干,是没有错的。”
这时,啤酒上来了。江雪把一大杯啤酒放在老师面前,说:“老师,你喝一口,润润喉咙。”
可齐康民的兴致已上来了,他只是随意地端起啤酒呷了一口,连看都没看,接着就舞动着手臂说:“这个人,我用两个字来概括:极其优秀。我给你们说,我跟任秋风是少年时期的伙伴,是从打架、偷书开始认识的。他参军后,是干侦察兵出身,上过越南战场……这个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别看他是个军人,读书特别多。这些年,我们一直通信,他的认识,可以说一直是很超前的。我现在给你们讲三个有关他的细节,你们就知道这个人了。你们知道,他转业了。可在转业前,部队一直是想留他的。他原是正营(他的副团是临走时才提的,其实他早该了),可当初人家要提他当副团,你猜他怎么说?”
陶小桃问:“他说什么?”
齐康民说:“他说,我没有做副职的习惯。听听,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吧?”
上官云霓问:“他就这么说呀?”
齐康民说:“他就这么说。第二,回来后,他要改造这个商场,需要资金。
预算造了三百万,可人家银行不见他。你猜怎么着,他连续三天,在人家行长家门前站着,笔直地站着,就象旗杆一样,一站就是九个小时!……终于把那行长打动了,行长破例给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贷款就拿下来了。再往下就不好说了,事关隐私,算了,不说了。”
陶小桃托着下巴,催促说:“说嘛,说嘛。”
其实,到这会儿,齐康民已经兜不住了,你不让他说,他也会说的:“他转业回来的当天晚上,就遇上了一件很遭糕、很尴尬的事。开了门,屋里有人,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遇上这样的事,任何人都是无法接受的。你们猜他怎么着?他一下子吐了,吐了后,只说了三个字:继续吧。尔后,关上门,扭头走了。”
听到这里,三个姑娘一下子怔住了。上官云霓说:“真的?”
江雪说:“真的?”
陶小桃说:“真的呀?!”
接下去,上官愤慨地说:“太不象话了!”
陶小桃摇摇头,说:“太伤人啦。怎么能这样呢?是吧。”
江雪咬了咬牙,说:“无耻!”
齐康民说:“这也算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吧?你们想想看,这需要怎样的胸襟和气度?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干不成的?”
江雪闷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可是……?”
上官问:“可是什么?”
可往下,江雪不说了。
就在这时,只听里边相隔几个座位地方,传出“哗!”的一声,三个姑娘都站起身,扭头去看……可齐康民却小声说:“别看,别看。”
上官说:“怎么,里边打起来了?”
陶小桃“嘘”了一下,小声说:“不是,那女人是用酒泼了那男人一脸。”
齐康民也小声说:“别看了,那人我认识。”
一时,三个姑娘都回身望着他,上官说:“老师,你认识?”
齐康民小声说:“她一来,我就认出来了。好在她没看见我。她,她就是任秋风的妻子……”
于是,三个姑娘全都好奇地说:“是么?她长得怎么样?”说着,就站起要看……齐康民忙制止说:“这事关人家的隐私,都坐下,别看了。”
可就在这时,只见那个被泼了酒的男人,夹着包,悻悻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三个姑娘望着齐康民……齐康民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片刻,他小声问:“那位,女士呢?”
陶小桃也小声说:“先是哭了一阵。这会儿,还在那儿趴着呢。八成是喝醉了。”
齐康民说:“喝醉了?要是这样,我就不能不管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还算是任秋风的妻子……这样,咱们一块,把她送回去吧。”
不料,江雪首先反对,说:“看她那德性,我不送!”
上官也说:“这样的人,我也不去。”
陶小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老师,我们跟她又不认识……还是你去送吧?”
齐康民脸一沉,说:“我还是不是你们的老师?都去。我一个人去,她醉成那样,说得清楚么?”
不料,当齐康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拍了一下醉酒的苗青青,苗青青却突然站起来了,她看都没看老齐,只说了一句:我没事。就直直地朝洗漱间走去。
当苗青青从洗漱间走出来的时候,虽然身子仍有点摇晃,但她们对她的鄙夷,陡然间就少了许多。
苗青青的确是有修养有品位的人。她虽然吐得一塌糊塗,仅是在洗漱间略微地擦了把脸,拢了几下头发,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她的矜持、优雅、镇定,就象是天然的。她挺挺地走过来,脸上微微笑着,对齐康民说:“对不起,老康,添麻烦了。”
齐康民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你没事吧?这,都是我的学生。”
苗青青再次頷首示意,这时,她身子已有些站不稳了,可还是说了句:“谢谢……”可是,她话未落音,微笑还凝在脸上,人已慢慢倒下去了……是呀,为了体面,她已经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
众人忙围上去,见她已昏厥过去。摸摸,还正发着高烧!就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到沙发座上……陶小桃到了一杯水端过来,可她已经不能张嘴了。这时,齐康民搓着两手说:“这咋办?这可咋办?”
上官云霓先是掐了苗青青的虎口、人中,尔后指挥着众人把她放平,让她平躺在沙发上。这时候,才回过身说:“什么怎么办?送医院么。”
齐康民这才想起来,说:“好,送医院,送医院。”
当他们把苗青青送到附近医院的急救室之后,齐康民挠挠头,对三个女学生说:“这怕是得给谁……说一声吧?”
上官马上说:“我去,我去吧。”
立时,江雪和陶小桃互相看了一眼,她们马上就明白了那个“…”的具体含意。这么说,上官她,已下了决心了。
可上官云霓却没有让她们来得及猜疑,上官话一落音,就快步走去了。
没有人知道上官云霓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天夜里,上官云霓几乎成了一个失魂的人。那个人,就象是一个巨大的磁铁,一下子就把她给吸住了。她对自己说,世界很大呀!
上官家族曾经是三代书香。到了上官祖父这一代,家族虽然败落了,祖父还算是清华毕业的高才生。可他却阴差阳错地被打成了右派,于是上官家族就此流落到平原上的一个小县城里。在那些年里,她的家景虽然不算富裕,可她从小是跟着祖母长大的,祖母曾是大家闺秀,家教很好,普通话是带一点南方口音的。
改革开放后,祖父先是平了反,尔后再度被启用,曾做过一段副地级的干部;那原是教书的父亲也从学校调到了机关,跟随着升到了处级。就此,上官家流落到平原的这一支,才再度有了兴旺的迹象。她呢,也成了上官家的一颗明珠。
在有名的中原商学院“三枝花”里,无论是个头、长相、仪表,她都是排第一位的。追逐她的人很多……可是,她一个都看不上。
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不过,老师的话,的确在她心里起了作用。她知道,那个人,是要干大事的,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有时候,人对人的了解是由反感开始的。在商学院四年来,从上第一堂课开始,“任秋风”这三个字是跟偷书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是齐康民老师在课堂上无意间的调侃,他一次次把这个名字输进了她的脑海里。最初,那只是个“贼”的含意,不管偷什么,也是个偷儿。后来,这个“偷儿”在一次次的重复中变得可笑了、幽默了、甚至是温馨了。就象是一个小小的悬念,时不时的让人想一下,这个人,怎么样呢?突然有一天,他就出现了,一下子离的那么近!是啊,很突兀,他离的那么近,就象是什么什么的……重逢。可她也没想别的,听到他的那些传闻,就觉得这个人,蛮有意思的。
夜已深了,当她来到商场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进。所有的门都锁上了,铁栅栏一道一道的,从哪里进呢?她围着商场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只有地下车库有一个进口,可那个进口也是锁着的。是呀,她没有他的电话,她怎么就忘了电话呢?当她焦急地转来转去时,在商场后边,她发现楼上有扇窗户是开着的,灯也亮着,那就是他的办公室。怎么办呢?她只有喊了!于是,她对着上边大声喊道:“任-秋-风!任-秋-风!任-秋-风!……”
当上官云霓喊到第五遍的时候,只见那扇窗户里,有头探出来了。他趴在窗口高声说:“我给你开门,你上来!”
于是,不知为什么,就象是鬼使神差一般,她竟跟着他上去了……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满屋子的图纸,上官云霓几乎忘了她的来意,她开口就说:“你说你要办中国第一流的商场,打造一个商业王国?”
他说:“是。”
她说:“你说你要引导消费,让顾客蜂涌而来?”
他说:“是。改变旧的经营模式,放开手脚,搞营销。”
她说:“你看过《市场营销学》么?”
他说:“戴维的?还是伯格森的?”
她说:“那你图纸上关于电梯位置的设计是错误的。你看这里,人上来了,却又下去了……”
他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人不是留住的,是顾客自己要来的,要让顾客自觉自愿地来。”
她的脸有点红,象是卡住了。
往下,他的第一句话也很突兀,他望着她,说:“你决定了?”
她迟疑了一下,说:“决定了。”是的,她是第一个决定留下来的。这很突然。
任秋风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说:“那好,明天就来上班吧。手续,以后补办。”
上官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任秋风说:“从你眼睛里看出来的。”
上官刚要告诉他……可他却把她的话头截住了。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无限感慨地说:“年轻真好。有一个人,你知道么?”
她说:“谁?”
他说:“法国的皮尔。卡丹。皮尔。卡丹十二岁闯巴黎。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乡下穷小子,后来成名,也只不过用了十年的功夫……”
她不以为然,说:“这些,老师讲过。”
他说:“有一句话,你老师肯定没讲过。”
她说:“什么话?”
他说:“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你遇到的最好的人。但我是可以把你的潜能发挥到极致的人。”
她问:“这话谁说的?”
他说:“我说的。”
这句话是很醉人的。她默默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赶忙说:“我来,只是要告诉你,你妻子病了,在二附院。”
他诧异地看了看她,说:“你们……认识?”
上官不想多说,就说:“不认识。是偶尔碰上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挠挠头,迟疑了一下,说:“苗青青……她,不要紧吧?”
她说:“正在医院抢救。你妻子她……”
这时候,他却说:“曾经,曾经是。走吧,去看看。”
她说:“你妻子,她很漂亮。”
他默默地说:“不说她了,走吧。”
下了楼,她却没有跟他一道走。她说:“你去吧,那是你妻子。我回去了。”
任秋风愣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这天夜里,任秋风在医院一直呆到了第二天早上。他问了大夫,知道她有心肌炎。况且心里郁结太久、肝火太旺、加上醉酒造成的肝昏迷,不算十分严重,也就放心了。当苗青青输了三瓶水,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任秋风。当她看见他的时候,眼里的泪一下子涌出来了。任秋风给她掖了掖被子,说:“醒了?好些了吧?”苗青青泪眼模糊地望着他,沉默了很久,才说:“谢谢。”
任秋风说:“谢什么。虽然……总还是朋友吧。”苗青青喃喃地说:“朋友?”
任秋风说:“要是连朋友也不能做了,那至少……还是熟人吧。”苗青青听了他的话,又沉默了一会儿,很生硬地说:“我没什么了。你可以走了。”
在这一刻,苗青青明白:那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最初,似乎没有人仔细注意过江雪的眼睛。
江雪不是校花。在一般人眼里,她很平常。初看,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点丑的。她人瘦瘦的,中等个儿,走出来的时候,混在人群里,没有人会多注意她。
可是,在学校里,她的学习成绩却是最好的。也有人觉得这个扎一马尾辫的故娘身上有些男孩子气,那是因为她每天坚持跑步的缘故。在中原商学院的四年时间里,无论刮风下雨,她每天早上四点半准时到操场上去跑步……她的出身如何?
学校里几乎没人知道。跑什么呢?也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一个扎马尾辫的姑娘,在跑。
后来,她竟然成了一道风景——可以说,江雪的美是齐康民教授最先发现的。
那还是在上课的时候,一天,齐康民教授正在教室里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
可讲着讲着,突然,他停下来了。大约有一分钟的时间,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痴痴地望着讲台下的一个地方。尔后,他喃喃地说:“美,太美了。开花了,眼里开出花来了。”他看的那个地方,正是江雪坐的位置。
下课后,齐康民叫住了江雪。他郑重地说:“江雪,我告诉你,你太美了!非常非常美。真的,你眼里开出花来了。”
一时,江雪脸红了,江雪说:“老师,你笑话我干什么?”
齐康民说:“我发誓,真的。”
眼能开花么?没有人相信。可后来这句话还是传出去了。再后,传来传去的,竟传成了一个典故:说中原商学院有个“眼睛能开花”的美人……连外校也有专门来看的。可传闻虽多,却始终弄不清这人究竟是谁。
自此,就有人开始注意江雪的眼睛了。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假如你注意上十分钟,就会发现那里会一时一时地生出一朵一朵的涟漪,涟漪一波一波,抖然会泛出一种奇妙无比的光。那光似是会幻化的,有魔力的,它会让人一下子灿烂起来!这时候,你会觉得她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是生动的。特别是在课堂上,当老师讲到妙处,或是江雪心有所悟时,那双眼睛就真的开出花来了!那眼里电光四射,有一种放射状的亮光水一样地溢出来,那光先是还有一点邪,烟烟的,罂粟一般地邪。倏尔,那顶端就象是奇迹般地开出了一支雪莲,雪莲慢慢地从烟邪的眼波里长出来,在幻化中浸润,在浸润中飘渺,在飘渺中奇诡,美艳洁净,简直绚丽极了!人,一下子就变得如仙如玉,光彩无比!那一刻,真是顾盼生辉,千般狐媚,万种风情。可那眼的底部却尤如冰做的深潭,透丝丝的寒气;又象是万只蚂蚁眼织成的井口,萤萤幽幽,叫人不能近!
于是,齐康民有一次酒后说:中原商学院,从眼睛上看,江雪第一。可究竟是什么第一,他没有说。
然而,对于齐康民极力夸赞的江雪,开初,任秋风并没看出她的重要性。他甚至认为这位老朋友太偏爱自己的学生,夸过头了。所以,当江雪前来应聘,又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说:“考虑好了?”
江雪说:“考虑好了。”
任秋风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听说,在商学院,你的学习最好。我考考你吧。你说说,从人类意义上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江雪说:“不知道。”
任秋风说:“有点偏,是吧?那么,从商品意义上说,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江雪仍然说:“不知道。”
任秋风说:“你很诚实。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法国葡萄酒是如何打进美国市场的么?”
当问到这个问题时,江雪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可她最后仍然说:“不知道。”
一连三个“不知道”,任秋风有点愕然。他停顿了片刻,说:“好吧,你如果不知道,我告诉你。法国葡萄酒打入美国市场是1951年。当时,法国酒商借助于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67岁生日,趁机以法国的名义给艾森豪威尔送去了两桶窖存了67年的法国白兰地。这件事经媒体的大肆宣传,法国葡萄酒由此在美国家喻户晓,从而一举占领了美国市场。”
江雪说:“明白了。”
任秋风说:“你不是优等生么?”
江雪说:“其实,我很一般。”
任秋风想了想,说:“你是老齐着力推荐的。既然来了,我决不亏待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这样吧,你明天上班,至于分工,我再考虑一下。”
江雪说:“好,那我走了。”她这么说着,却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大纸袋,慢慢说:“任总,这是我业余时间画的几张草图,也许没什么用,你看看吧。”说着,她放下那个牛皮纸大信袋,扭身走出去了。
等她出门后,任秋风先是摇摇头,喃喃地说:“这个老齐,什么优等生?”
尔后,他有几分好奇地拿起了那个大纸袋,从里边抽出一看,竟是一叠一叠的四季彩色套装图样。有天蓝的,米黄的,绛红的,牙白的……看着看着,任秋风简直惊呆了,这可以说是正中下怀。他太喜欢了!任秋风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快步跑出去了。
他跑到楼梯口,高声喊道:“——江雪,你回来!”
过了一会儿,江雪上来了。可任秋风并没理她,仍在专心致至地在看那些图样……等他转过身的时候,江雪小声说:“任总,我好象记起了一点点,法国葡萄酒打入美国市场的时间是——1950年。”
任秋风喝道:“——调皮!”尔后,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有一个缺点你知道么?”
她说:“我不知道。您说。”
任秋风用审视的目光望着她:“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你为商场重新开业设计的标志性套装,对吧?”
她说:“是。我只是……试试。”
任秋风说:“是春、夏、秋、冬四季的吧?”
她说:“是。”
任秋风用责备的口吻说:“你这个设计,有一个明显的缺点。”
她说:“您说。”
任秋风说:“一流的商场,要有整齐划一的、标志性的服装。就象军队一样,服装是体现风貌的。你的想法很好,设计嘛,也还是,不错的。但是,这里边有一个明显的缺陷,我们的商场,将来是要走向世界的!服装上怎么能没有商场的标志呢?这是一个重大的失误!”
她说:“我明白了。”
任秋风对特别看重的人,从来是只批评不表扬的。他望着她,说:“你拿回去吧,三天以后送我再审。商场就是战场,我的队伍,服装上只有一个要求:第一流的设计,第一流的样式,第一流的标志。”
她说:“我再试试。”
江雪临走时,却又被任秋风叫住了。他说:“你回来。”
江雪扭过身来。任秋风望着她,说:“你还有一个缺点——”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一下,说:“眼太毒。”
江雪一下子怔住了。
商场的老牌子摘下来了。
这家有着三十多年历史的国营商场,在文革中先后改名为“人民”、“红卫”,一直到一九七八才重新改回来。可这才经营了十几年,它就又跟不上形势了,特别是近期以来,偌大的商场,日营业额竟不足万元,光水电费都付不起……只有停业整顿了。
在商场关上大门之后,面对全体员工,任秋风在讲话中说:“从今天起,咱们停业整顿。同志们,咱们只有一百天的时间,在商场装修这一百天的时间里,咱们必须以全新的面貌,全新的经营理念,出现在顾客面前!从现在起,全体人员进行封闭式培训。训练合格的上岗;不合格的,下岗!训练的第一关,就是换脸!……”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你一家伙定了一百多个条条,我们背不下来!再说,我们是商场的营业员,不是卖笑的!换啥脸?不就是卖笑么?!”
一时,人群里有人跟着嗷嗷说:“对呀,我们卖东西,不卖笑!”
任秋风站在那里,沉着脸,目光炯炯地望着众人,说:“这话谁说的?!请你站出来。”
顿时,众人都不吭了。任秋风接着说:“我们不是一直常说,顾客是上帝么?
面对上帝,我们为什么不能把送上一份笑容呢?”
这时,人群里又有人说:“我们又不是军队,为啥要搞军事化训练?专门训练我们卖笑?!”众人乱哄哄地应道:是啊。是啊!
任秋风说:“站出来说,让大家都听听。”
此刻,又有人在后边高声说:“让李劳模说!让李劳模说说!”就此,众人把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推出来了。这女人叫李尚枝,曾是市里评的劳模。李尚枝有些局促,她没想到众人会把她推出来。站在那里,她一下子显得手足无措,嘴里嘟哝着说:“我,我说啥,我有啥说的……”
任秋风说:“好。李劳模,你说吧。有啥意见你说?”
李尚枝在众人的鼓动下,嘟嘟哝哝地说:“我,没啥说,我笑不出来。”
任秋风说:“你笑不出来?”
李尚枝委屈地说:“我,我不是不想……我就是笑不出来。我真是、笑不出来。那、那牙……”
任秋风黑着脸说:“你要实在是笑不出来,你就下岗吧。”
李尚枝一听,就那么捂着脸,哭着跑掉了……
任秋风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说:“——还有谁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