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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姑屯事件

日本间谍密谋剿杀北京的共产党人;土肥原贤二句结张作霖,进行血腥的合作。

1927年,西伯利亚的寒流悄悄地向塞外退去,和煦的春风径拂人面。东久迩宫亲王作为日本裕仁皇太子的私人全权代表这时来到了北京,化名住在西山脚下,由赛大侠暗中保镖,执行协调官廷政策和驻在中国的其他间谍人员的秘密使命。赛大侠年近四十,早年曾在日本间谍川岛浪速创办的警察学校中习文练武。土肥原贤二也随着东久迩宫亲王来到北京,秘密活动张作霖扑灭华北地带的“赤化”风潮、屠杀京城的共产党人。

一天上午,由日本回国不久的肃亲王的远房侄子宪飞向土肥原贤二汇报北方共产党的领袖李大钊躲进苏联驻华使馆内,暗中指挥冯玉祥的国民革命军出撞关、战河南的情报。看见手下小田五郎走进屋来,土肥原贤二严肃地问:“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样?”

土肥原贤二所说的任务,是要小田五郎派一名精通京城习俗、会做一手中国饭菜的日本浪人,化装成中国厨师混进苏联大使馆,借给李大钊等共产党人做饭之便,暗中了解中国北方共产党人的情况。小田五郎当即取出一张书写得密密麻麻的公文纸,双手呈交给土肥原贤二:“这是住在苏联大使馆内的共产党人名单,请您过目。”

土肥原贤二仔细地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完成得很好!请你通知他,尽快地再画一张使馆内的要图,尤其是要把李大钊的住处写得详尽些。事成之后有重赏!”

“是!”小田五郎答道。

宪飞说:“有了图,又有什么用?我们还是不能飞进苏联大使馆,把李大钊这帮共产党人抓出来!”

“你怎么就知道不能?”土肥原贤二恶狠狠地瞪了宪飞一眼,很是不满意地说。

“国际例是不能违犯的啊!”宪飞小声地抗辩,又补充说,“我想,贵国公使芳泽也不会同意的。”

“这不用你操心,我自有主张。”土肥原贤二又以教训的口吻说,“你们中国有一句格言说得很好:事在人为。我认为在现今的中国,只要努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业。”

“是!”

宪飞将信将疑地看着胸有成竹的土肥原贤二,暗自不服地说:“我看您如何办成这件大事吧。”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土肥原贤二伸手拿起电话,漫不经心地说:“喂!我是土肥原,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奉大使阁下的指示,请您立刻赶到西山去见他。”

“是!”

西山脚下,绿树丛中,掩映着一处安静的四合院。正房是明三暗五的起脊瓦房,平展展的庭院中,有两棵挺拔的香椿树,在春风轻轻地拂动下,已经抽出嫩黄的香椿芽;树下有一条清澈的小溪,由围墙外的山中涓涓流来,穿过另一面围墙,又向着京城的方向流去;溪流的旁边,有一位清末遗少打扮的中年人,他荷锄弯腰,开渠放水,精心地浇灌着葡萄架。有顷,他缓缓地立起身,对着就要转到中天的红白舒展了一下上肢。

他,就是隐居在西山脚下的东久迩宫亲王。但他现在的身分却是清王朝没落的遗少。这些天来,他深居简出,从不同外面的日本人和中国人发生关系。与他作伴的除赛大侠外,还有一条他心爱的狼狗。日本驻华使馆,也只有芳泽公使一人知情,连每天给他送情报的信使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每次见面,只用“西山”的代号称之。虽说他过的是隐士的生活,可他心中却装着中国南北的全局,以及日本国内的政坛。

突然,护院狼狗的吠声,报告有客人来临,来人就是曾被聘为蒋介石私人顾间的日本参谋本部间谍铃木贞一。

铃木贞一来华不久,他的隶属关系就转到了东久迩宫的门下。今天,他是奉命前来汇报工作的。

东久迩宫亲王和铃木贞一是初次相见,应当说双方的第一感觉都是不错的。铃木贞一久闻东久迩宫的威名,出他所料的是这位亲王是如此的随和;东久迩宫亲王早从土肥原贤二的口里获悉了铃木贞一的情况,他不曾料到的是这位能左右蒋介石的中年军官有着调悦的风度。时至午时了,东久迩宫亲王以葱花油脂饼、香椿芽炒鸡蛋,外带小米绿豆粥这种典型的中国北方的便饭,款待了远道而来的铃木贞一。饭后稍息,东久迩宫亲王呷着香片茶水,认真地听着铃木贞一此次中国之行的经过。当铃木贞一讲到先到武汉找到老肌友黄郭,获知蒋介石在南京,随即又通过老朋友张群才和蒋介石取得联系时,东久迩宫抑郁地问:“蒋介石作为北伐军总司令,为什么不进驻武汉,反而移师南京呢?”

“文章就出在这里!”铃木贞一微笑着解释,“武汉是国民政府所在地,而控制国民政府实权的不是国民党的左派,就是共产党的领袖人物。他这个握有兵权的总司令,不愿意听凭这班人的摆布。”

“那他计划怎样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呢?”

“原来设想,强行把武汉的国民政府迁到南昌去,遭到多数政府要员的反对,尤其是坐镇北京苏联大使馆内的李大钊等人,以国民党中央执行常委的名义,写了一封致中央常委的公开信,否决了蒋介石迁都南昌的提案。”铃木贞一望了望不无遗憾的东久迩宫亲王,续道,“现在,他准备与武汉的国民政府分庭抗礼。”

“噢,是这样的……”东久迩宫亲王惊喜地抬起了头,“你见到这位老同学了吗?”

“见到了。”

“他还像当年出访苏俄的时候,思想偏激得那么可爱吗?”

“不!不……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了。”铃木贞一狡黯地一笑,“他对我笑着说:这就叫审时度势,为我所用嘛。”

“哈哈……好一个识时务的俊杰!”东久迩宫笑得是那样开心,‘他对共产党是怎样看的?”

“他说得很隐晦,”铃木贞一取出一本小册子,双手交给东久迩宫亲王,“这是他写的《建国方略》一书,是送给我个人看的,您阅后就全明白了。”

东久迩宫亲王随意地翻着《建国方略》一书,好长时间没有说什么。

“不过,他对我明确地说过:我打算用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和共产党人的关系问题,你就放心吧,我到南京就正式表态,你等着瞧吧!”

“他没有向你透露表明态度的内容吗?”东久迩宫亲王碎然变得焦急地问。

“没有!不过……”铃木贞一有意地停顿了一下,“他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老同学,不要再问了。一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东久迩宫亲王作为间谍巨魁,完全地领略了蒋介石的天机:一旦他回到南京,便会立即挥起屠杀共产党人的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东久迩宫亲王又详细地询间了铃木贞一和蒋介石的同窗之谊,以及蒋介石在士官学校留学期间还有哪些日本朋友后,又单刀直入地间:“在你们的交谈中,蒋介石是怎样看待日中关系的?”

“他十分肯定地答复我:为了使东亚不沦为欧美的殖民地。中日两国的合作是必要的。”

东久迩宫亲王蓦地站起身来,紧紧地握住铃木贞一的双手,激动不已地说:“我代表天皇陛下感谢你,感谢你为日本帝国打开了通向中原大地的另一扇大门。”

铃木贞一委身于多事之秋的中国,以他过人的间谍才智逐渐地成熟起来。他并没有沉浸在所谓的功劳之中,因为在他和国民政府大员们的交谈中,尤其是拜访苏联顾问鲍罗廷的时候,不但获悉了“中国由于太穷,革命道路将是曲折的,但建立在共产主义上面的革命,不久将会在中国发生”的理论,而且还知道了最有威望的共产党的领袖人物是李大钊,蛰居北京的苏联大使馆内。因而,他不无担心地说:“目前,蒋介石只能解决大江以南的赤祸,而北京一带的共产党……”

“我已经安排了专人负责这件事。”东久迩宫亲王成竹在胸地抢先说道。

“谁?”

“土肥原贤二。”东久迩宫亲王看了看大喜过望的铃木贞一,遂取出金壳怀表瞧了瞧,“他就要来了。”

太阳刚刚转到西山背后,东久迩宫亲王的住所便呈现出非同一般的暮色景象。晴朗的天空依然是妩媚的阳光,四周的树木和建筑却被暮时的黛色所涂抹。东久迩宫亲王和铃木贞一正在欣赏山村暮景之时,土肥原贤二风尘仆仆地闯进院来。三人寒暄过后,就近坐在香椿树下的石凳上,开始了交谈。东久迩宫亲王开门见山地问:“住在苏联大使馆的共产党人的名单搞到了吗?”

“搞到了!”土肥原贤二取出那份名单,双手交给了东久迩宫亲王,转眼看见微微作笑的铃木贞一,心照不宣地间,“南方的事情还顺手吧?”

“一切如意!”铃木贞一在土肥原贤二面前不敢自傲,玩笑地说,“共产党的党魁是南陈北李,我的对手陈独秀,比你对付的李大钊要好办多了。”

“是啊!”土肥原贤二嗜叹不已地说,“再说,南方的蒋介石,比北方的张作霖也精明多了!最难办的是,李大钊有苏联大使馆做庇护所,使我们不能为所欲为!”

东久迩宫亲王收好这份共产党人的名单,十分干脆地说:“上肥原君,先把你执行这项计划的困难摆出来,我们一块儿研究、解决。”

土肥原贤二剿杀北京共产党人的全部计划,就是劝说张作霖派兵冲进苏联大使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网打尽以李大钊为首的共产党人。欲要完成这项违犯国际公法的计划,第一个困难是,必须说眼张作霖同意出兵。而代表帝国内阁利益的盯野武马不会同意,并一定会从中作梗;第二个困难是,必须通过帝国驻华使馆,暗自说服各外交使团不干涉张作霖的行为。而使馆的最高领导―芳泽公使绝不会去做这项破坏国际惯例的事;第三个困难是,必须有一位能协调叮野顾间和芳泽公使的人,否则仍然无法完成这项计划。

东久迩宫亲王望着忧心忡忡的土肥原贤二,高兴地说了一句:“天助我也!”接着他说,他接到了国内的报告,为确定日本对华方略,裕仁天皇准备在批准新的内阁之后,隆重地召开“远东会议”。近期之内,芳泽大使、叮野顾问等人都要奉调回国,出席这次重要的会议。最后,他微微地笑着说:“怎么样?你所说的前两个困难,不就化为乌有了吗?”

“对!对……”土肥原贤二又蓦地沉下睑色,“亲王阁下,您必须当机立断,物色一位精明强干的组织者。”

“你看呢,铃木君?”东久迩宫亲王有意地间。

“非土肥原君莫属!”铃木贞一果断地答道。

“好!和我的意见不谋而合。”东久迩宫亲王爽快地指示,“中国有句俗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土肥原君,你就放手大胆地干吧!”

“张作霖那边……”

“我自然会让使馆通知这位张大帅!”东久迩宫亲王看了看面带难色的土肥原贤二,“在叮野顾问回国期间,由你全权负责办理两国的关系。至于事发之后内阁追究责任,由我给你顶着。”东久迩宫亲王说罢沉吟片时,“土肥原君,你认为时下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呢?”

“一是取得各国使团的谅解,再是说服张作霖敢于出兵冲进苏联使馆。”十肥原贤二停顿稍许,又果断地说,“不过,请亲王阁下放心,我愿和铃木君比赛,争取张作霖赶在蒋介石的前面,挥起屠杀共产党人的刀!”

东久迩宫亲王多年从事谋略工作,他不但能分析敌对营垒的战略,而且还能依靠察颜观色,准确地判断出部属的心理活动。自从他说出日本内阁行将更迭,并隆重举行“远东会议”的信息后,发觉铃木贞一时时走神,似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他笑着问:“铃木君,你是否想赶回国内去参加‘远东会议’?”

“是的!”铃木贞一望着漫不经心的东久迩宫亲王,“我希望有更多代表我们政见的人参加会议。”

“你的意见完全正确。”东久迩宫亲王转身看了看沉思不语的土肥原贤二,“说说你的意见。”

“我完全赞成亲王阁下的高见!”土肥原贤二阐述了舆论的作用之后,又说,“铃木君有舌辩之才,应当团结帝国更多的儒子,为我们远大的伟业服务。”

“我也有些想法,回国后准备建立一个研究会。”铃木贞一转身瞧了瞧东久迩宫亲王,风趣地笑着说,“按照中国的讲法,为诸位老大哥吹吹喇叭,抬抬轿子。不知亲王阁下同意否?”

“同意!同意……”东久迩宫亲王赞同地说。

芳泽大使和盯野顾问回国以后,土肥原贤二伺机行事。待他得到苏联驻华使馆内的要图,并得到东交民巷各国驻华使节“完全的谅解”之后,便亲自造访了奉系军阀的头子——“胡帅”张作霖。

张作霖,字雨亭,奉天海城县人。早年家贫,四处浪迹,与赌棍流氓厮混。甲午战争碎起,他毅然从军,不久解甲归里,以兽医为生。这时,辽河下游失业的群众与散兵游勇纷纷竖起绿林旗号―俗称“胡子”,从事劫夺。他以医治军马的关系广结“胡子”,时人视为“窝主”,并掌握了一支“胡子”兵。辛亥革命以后,奉天成立了“国民保安会”,张作霖出任军事部副部长。几经沧桑,他终于被任命为奉天督军兼省长。同时,在日本人的支持下统一了关外三省,并创建了一支能问鼎中原的奉军。

张作霖的崛起和称霸,与其他北洋系军阀头子是不同的。他既无宦途履历,又与中央政府无缘,完全仰仗他那善于投机钻营的本领。提起张作霖,后人往往以为他不过是“一介武夫”、“头脑简单”。其实不然,他是长于权谋数术的。他的亲信称他为“临机应变的泰斗”,“两只狐眼,机警过人”,“他不是军事家,而是政治家”。张作霖也为自己总结了两句话:“智深须有忍,将勇贵能谋。”这些都说明:张作霖是一个“机略纵横”的军阀头子。

在过去的历史中,由于共产党人在暗中运动,曾经发生过郭松龄联合冯玉祥倒奉的兵变,致使张作霖险些丧命。因此,他和共产党人结下了不解之仇。近来,北伐军长驱直入,所向披靡,他也认为这是共产党人所为,所以,在他出任安国军总司令的当天,公然举起了“反共讨赤”的大旗。

张作霖的帅府官邸戒备森严,门口的岗兵,都拿着长枪大刀,一对对十数对两边站立,排成行列。土肥原贤二获准入内以后,昂首穿过刀枪高架的廊道,内心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事后他曾愤然地说:“这种胡子习气不改的人怎能成大气候?一定要选到能顶替他的人。”

由于盯野武马的关系,张作霖对土肥原贤二的印象很坏。如果不是商讨共同关注的反共讨赤大计,他绝不会约见土肥原。在待人接客方面,张作霖有着一套行之有效的法规:以硬制硬,以软待软。今天,他也给土肥原贤二来了个下马威!

土肥原贤二走进华贵的会客室,一空无一人,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想破口大骂几句。他稍许思忖,暗自冷笑着说:“给我来了个冷宫礼!”正当他走留不定的时候,悄然走进一个风韵殆尽的妇人,说罢“请贵客稍候,大帅才起床”遂又走出客室,土肥原贤二是熟悉中国的礼仪的,以妇人―尤其是半老徐娘式的妇人出面接待男客,不仅是对客人的蔑视,而且还寓意警告来客:“你只配和这样的妇人交谈!”

土肥原贤二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会客室里,时间过去足足有一个小时了,门外终于传来了他熟悉的说笑声。他有意取出一份材料,双手捧在面前,装出一副完全沉浸其中的样子,对这位张大帅的到来不曾听见。

往日,张作霖会客,只要粗俗的笑骂声一响,客人就会诚惶诚恐地迎到门前,躬身垂首毕恭毕敬地把他迎进客室。今天,虽说他在门外的廊道上笑骂声山响,会客室里却不见一点动静。他禁不住地暗自骂了一句:“妈拉个巴子的!把我张大帅放到了什么位置上?”他快侠不快地走进会客室,看见上肥原贤二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跷着二郎腿,自管看着手中的材料。张作霖怒从心头起,差一点骂出“妈拉个巴子”来。正当他欲要转身拂袖而去的时候,蓦地又想起了自己洛守的至理名言“智深须有忍,将勇贵能谋”来了,他有意压下碎起的怒火,脸上露出欣喜的笑颜,歉意悠悠地说:“失礼了!失礼了……因昨夜入睡太迟,今早一觉就睡过去了,让土肥原先生久候多时,很是不安啊!”

土肥原贤二抬起头,看着身穿睡衣的张作霖满面堆笑地朝他走来,慌忙起身迎上前去,紧紧握住张作霖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有意抖动着手中的材料,歉意地说:“都是这些有趣的材料抓住了我,连大帅走进来都不曾听见。”

张作霖自然明白这是逢场作戏,可他也有意地把假戏真演下去。他故作热情地请土肥原贤二坐在自己的身旁,侍从献上茶后,他礼贤下士地问:“是什么重要的材料啊,把鼎鼎大名的土肥原先生都吸引住了?”

“这是刚刚收到的一份密件,”土肥原贤二有意加重了口气,“它直接关系到大帅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噢?是这等重要的材料,可否讲给我听听?”

“可以,可以……”

接着,土肥原贤二说明冯玉祥的国民军攻占西安以后,准备采用李大钊为之制定的“固甘援陕,联晋图豫”的八字战略方针,近期将在渲关誓师东进,等彻底消灭吴佩孚的余部之后,再和蒋介石的北伐军合兵一处,挥戈北上,并提出了“消灭奉军,饮马黑水”的口号。

有关冯玉祥的国民革命军的军事行动,张作霖早有所闻。然而,对蛰居苏联大使馆内的共产党人李大钊,为冯玉祥制定“固甘援陕、联晋图豫”的八字战略方针,却闻所未闻。他沉吟有时,将信将疑地说:“共产党真的有这样大的能耐?”

“请看吧!”土肥原贤二双手把材料呈给张作霖,“这是帝国派到冯玉祥部的顾问发来的情报副本,详细地记述了冯玉样和共产党的往来。”

张作霖一气读完了这份材料,遂又用力摔在桌面上,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妈拉个巴子的,不把眼皮底下的共产党斩尽杀绝,我誓不为人!”

“请问,大帅靠什么去杀眼皮底下的共产党?”

“我……他妈的有军队!”

“东交民巷是使馆区,大帅您违犯国际惯例,想把军队开进苏联大使馆?”

“这……”

“一旦引起国际争端,大帅又如何处之?”

“这……”

“这还不是问题的核心!就算是大帅的部队冲进了苏联大使馆,您知道李大钊住在什么地方?是否早已化装溜出了使馆?”

土肥原贤二连珠炮似的提间,把张作霖打得哑口无言,使张作霖处在不多见的难堪境遇。土肥原贤二却突然收住了问话,端起面前的盖碗香茶,低着头小口地品尝,似不屑再看身旁的大帅一眼。他这种反常的举动,极大地刺激了张作霖的自尊心。这位胡帅真想命令侍卫,把这位引而不发的上肥原贤二拿下,用尽所有的刑具撬开他的嘴,把一切“反共讨赤”、缉拿在苏联大使馆内的李大钊的办法全都说出来。但是,他再次压下了满腹的火气,强作笑颜地说:“你有冲进苏联大使馆内,缉拿李大钊这些共产党人的办法吗?”

“有!”土肥原贤二放下手中的盖碗香茶,故作镇静地笑着说,“借用贵国三国时的一句话说,我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句话对张作霖而言是中听的,因为土肥原贤二把他比作了孔明。他凑趣地笑着说:“我张某人虽无诸葛亮之才,但也说不定能助你一阵东风。”

“我所需要的东风,就是敢于冲进苏联大使馆的雄兵。”土肥原贤二感叹地说。

“需要多少兵,我他妈的全包了!可冲进苏联大使馆,引起国际争端……”

“我包了!”接着,土肥原贤二说明已和荷兰公使欧脊纳取得了联系,一旦事件发生,他将以东交民巷公使团首席公使的身分发表声明:俄国不在《辛丑条约》签字国之列,故外交团亦无法制止中国军警搜查其在东交民巷区域内所设立之机关。最后,他颠着高跷的二郎腿,笑着说:“这样一来,只有苏俄一家向您提出抗议,结果一定是孤掌难鸣。”

“好!好……说干就干。”张作霖蓦地又想起什么,“你知道这些共产党人住的地方吗?”

“知道!”土肥原贤二取出一份略图,“这是李大钊等人在使馆内的分布图,请大帅过目。”

张作霖接过图纸一看,又是惊喜,又是震恐。惊喜的是弄清了李大钊等人的住处,一旦动手,必将一网打尽;展恐的是这位土肥原贤二竟然有如此大的能耐。当他的目光投到漫不经心的土肥原贤二的身上后。一种无形的威慑力量在震撼着他的心,他出于个人成败之计,又和气地间:“你知道蒋介石对共产党的真实态度吗?”

“略知一二,”土肥原贤二含而不露地说,“我只能这样对您讲,如果大帅动手迟了,反共讨赤的大旗就被他抢去了。”

张作霖很是讨厌土肥原贤二这种引而不发的言谈,但是为了免除奉军的大敌―蒋介石的北伐军攻击之险,又不得不面带微笑,十分策略地问:“我们两家有可能携手反共讨赤吗?”

土肥原贤二自然懂得张作霖这句问话的真意,那就是蒋和张能否握手言和,各管一半中国。对此,他也不知蒋介石的野心。他稍作沉思,又学着政治商人的口气说:“和气生财,这是做中国买卖人的一句口头禅。如果大帅想和蒋介石长期谋事,我看就要寻求生财之和,并由此建立相互依存的信义。当然,我们日本帝国,尤其是我土肥原贤二,是愿意从中斡旋、奔波的。”

张作霖完全领会了土肥原贤二这番话的用心,他猛拍大腿一下,果断地说:“要干就先动手,不能落在蒋介石的后边!”

“好!好……反共讨赤,就算是你们携手合作的开始。”土肥原贤二笑着表示赞同。为了加速逮捕李大钊等人的进程,他又问:“大帅,何时动手呢?”

“我听你的!”张作霖完全拜倒在土肥原贤二的面前了。

大帅府,张作霖的顾问们各怀异志,唇枪舌剑,互探虚实;日本的少壮派军官主张干掉张作霖在土肥原贤二的策划与协助下,张作霖赶在蒋介石的前面,于1927年4月6日派兵冲进苏联大使馆逮捕了李大钊等数十名共产党人和国民党的左派人士。蒋介石不甘示弱,于4月12日―即中国人民铭记在心的黑色星期二,命令反动的军警大打出手,演出了最为反动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张作霖在获得蒋介石的赞许电文“密电张作霖,主张将所捕共产党人即行处决,以免后患”之后,遂干4月28日绞杀了李大钊等二十位革命志士。

在中国大地上刮起反革命黑风的时日里,日本新上任的田中义一首相在外相官邸召开了“远东会议”。为解决日本国内严重的经济危机,帝国对立的两派展开了一场大辩论。

“远东会议”结束不久,帝国参谋本部为表彰土肥原贤二在华的所谓功绩,先于同僚东条英机等人一年,晋升土肥原贤二为大佐军阶。东久迩宫亲王在西山脚下的私人住宅里,破例为土肥原贤二开了一次庆贺会。土肥原贤二并没有沉浸在欢乐的醉意中,他清醒地提出:“中国的政局将发生大的动荡,我们的谋略活动―包括对张作霖的方略必须随之而变。”

土肥原贤二的判断是正确的。屠杀共产党人的血雨腥风尚未散尽的时候,蒋介石便以引退的国民党总裁的身分东渡日本,借向宋美龄求婚之名,私下寻找新的支持者。

蒋介石返回中国,重摄党政军大权。在取得日本政府的谅解、美国政府的支持的基础上,指脾各路大军浩荡北上,直指张作霖的奉军。正当这位张作霖感到日本对华政策发生改变,自己在关内的政权不稳的时候,他不顾首席顾间叮野武马的反对,接受日本帝国陆军部的建议:聘土肥原贤二为“中华民国镇威上将军公署顾问”。

土肥原贤二十分清楚地知道,此刻不仅是日本帝国的关键时期,而且也是中国政局将出现巨大转折的阶段。

面对蒋介石所部北伐的猛攻,张宗昌、孙传芳节节败退。部署在京汉线、京绥线上的奉军惊恐万状,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帅张作霖也举棋不定。为了试探日本对中国局势发展的态度,进而获得日本政府出兵解围的允诺,张作霖有意在官邸设宴,欢迎土肥原贤二就任自己的顾间。

华贵的宴会厅明如白昼,笙歌管弦绕梁不绝,给人一种娱乐升平、万事皆休的盛世之感。土肥原贤二着戎装,扛大佐军阶,非常威风地步入宴会厅。张作霖带头起立、鼓掌,土肥原贤二行军礼致谢,同时用眼扫了一遍与会者的面容,发现只有少帅张学良左右那两位白种人未曾见过面。这时,张作霖指着叮野武马和仪我两位顾问,故作笑态地说:“土肥原顾间,这二位是你的同胞,就用不着我来介绍了吧?”

“不用了,不用了……”土肥原贤二做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样子,频频点头致意。

这时,坐在张作霖身旁的一位中年军官站起身来,有意摸了摸肩扛的上将军阶,颇有些傲岸不逊地说:“土肥原顾间,我们是老相识了。来,请上坐。”

土肥原贤二当然认识此人,他就是张作霖的小诸葛杨宇霆参谋长,是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土肥原贤二久知其人刚惶跋启、目中无人,爱干那些出风头的事。当他看见杨宇霆动手摸上将军阶的时候,就已明晰了这一动作的潜台词:“请记住:你是大佐顾问,我是上将参谋长。”为了给这位年轻气盛的小诸葛一点颜色,他故作热情地说:“我们是真的老熟人了!你就读帝国士官学校的时候,我都毕业多年了。当时,我这个师兄,没有关照好你这位师弟,还请你海涵为是。”

杨宇霆闻声暗然吃惊,禁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真是名不虚传!……”他为了掩饰这骤起的尴尬表情,只好逢场作戏地打起了哈哈:“师兄休得过谦,你我今日能共同辅佐大帅,这也是一种缘分。哈哈……”

土肥原贤二以胜利者的姿态微笑点头,当他移步刚刚走到张学良身边的时候,这位身体相当虚弱的少帅匆忙站起,指着右边那位身着银灰色西服的中年男子,彬彬有礼地说:“由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顾问端纳先生。”

土肥原贤二久知这位活动在中国政坛二十多年的英籍澳大利亚人,他曾以超人的才赋获得过孙中山先生的信任,又曾以罕见的外交才干活跃于北洋政府;奉系崛起之后,又受聘为张作霖的私人顾问,专门从事英美问题的咨询工作。但是,土肥原贤二清楚地知道,端纳顾间是英国的高级情报人员,是英国为了自身在华的利益,打入亲日派张作霖身边的坐探。他趋步向前,握着这位斯文的端纳的手,操着熟练的英语说:“认识您很高兴。听说,您已应南京政府的邀请,到工商部经济报道局工作,可有此事?”

端纳也是久闻土肥原贤二大名的,今日相见,果真出口不凡。他不仅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而且还能讲一门流利的英语,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身分,操着英语应对自如地说:“您真不愧是位消息灵通的人士啊!请放心,我是赞成中国人这句话的:从一而终。”

土肥原贤二自然不相信端纳从张氏父子而终,正如他自己一样,奋斗的最高目的―为日本帝国从一而终。当他获知了端纳的信条以后,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设法把他从张氏父子的身边挤走!”旋即,他又改用华语笑着说:“让我们携手共力,辅佐张大帅取得天下。”

“好,好……一言为定,一言为定。”端纳也改用华语,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

张学良又指着左边的那位身着褐色西服,戴法兰西小帽的中年男子说:“这位是阿梅莱托·韦斯帕先生。”

土肥原贤二也早知道这位意大利人。早年、他曾在弗郎西斯科马德罗将军指挥的墨西哥革命军中服务,是个富有冒险精神的雇佣兵。后来,他漂流到了远东,并加入了协约国的谍报部门,随着日本军队进入西伯利亚。不久,又投到奉天张作霖的靡下,为张氏父子搜集各方面的―包括日本的情报。令土肥原贤二不解的是,这位意大利人突然宣布加入中国国籍,是为了向张氏父子表示忠诚吗?不!因为这样的举动,往往是职业间谍转向、投靠新的主子的象征。土肥原贤二又操着意大利语笑着说:“认识您很高兴。虽然您已经是中国人了,可我依然用意大利语和您交谈。”

阿梅莱托·韦斯帕是一位有多年经验、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头子。同时,又是一位头脑清醒的观察家,加之最近又受庙于意大利的谍报机关,其行动越发地谨慎了。就其常理而言,自应用意大利语应对土肥原贤二的话,但为了获得张学良的宠信,他操着很不流利的华语说:“认识您,我的也很高兴。为了支持大帅父子的霸业,我的加入了中国籍。您的也来到他们父子身边,让我们的共同努力,击败蒋介石的进攻。”

阿梅莱托·韦斯帕的表演,的确讨得了张氏父子的欢心,自视聪明过人的杨宇霆还带头为他鼓了掌。繁琐的见面仪式结束之后,土肥原贤二在张作霖的一边就座,随即又开始了各怀鬼胎的祝酒活动。土肥原贤二为了继续考察阿梅莱托·韦斯帕的真实身分,有意地发表了如下的讲演:“鄙人受命出任大帅的顾问,不胜荣幸之至。但因往昔远离大帅,对奉军的行止鲜为知晓。今天,蒋总司令介石已拥兵北上,直指奉军,不知顾间有何高见?鄙人愿洗耳恭听。”

张作霖设宴欢迎土肥原贤二的目的,就是要当面对不同国籍的顾问进行考察。同时,也想看看这位足智多谋的新顾问将如何亮相,进而窥测出日本军政两界,是怎样看待中国目前的时局的。正当他思忖如何把宴会的谈话转到预想的主题上来的时候,土肥原贤二却说出了他想说而又不便说的话。他在高兴之余又暗自啃叹:“真是一个会看火色的‘铁匠’!”他有意掩饰住对局势发展的悲观情绪,乐呵呵地说:“土肥原顾间已经出了考题,诸位不妨都答答看。”

土肥原贤二深知张作霖的真实用意,连句谦恭的客套话都没说一句,若无其事地品尝着满桌的山珍海味。

然而,坐在对面的叮野武马并没意识到这场戏的内核,更不清楚土肥原贤二如此作为的寓意。他从自己的好恶之见出发,觉得高傲的土肥原贤二太失礼了!因而他自作多情地打圆场:“土肥原顾问岂敢出题考诸位?他只不过是借题求教诸位罢了。”

土肥原贤二并不领叮野武马的情,未作任何表示,依旧低着头品尝满桌的山珍海味。

坐在他身边的仪我顾间,看了看整眉不悦的盯野武马,好意地用脚轻轻地踢了土肥原贤二的腿一下。暗示说:“别老顾着吃了!应该给叮野顾问个台阶下。”

土肥原贤二依然故我,低着头大口地吃着山珍海味。但是,他并没忘记用眼角察看同桌人的颜色,尤其当他咀嚼佳肴的时候,都要微微地抬起头,重点地扫一眼有关人的表情。当发觉端纳和韦斯帕在悄悄地交流眼神的时候,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两眼盯着韦斯帕,诙谐地说:“顾问阁下,您准备赐教鄙人的话语,还需得到端纳顾问的批准吗?”

“哪里,哪里……”韦斯帕被这发突然飞来的炮弹打得不知所措。

“那就请全盘托出您的高见吧?”土肥原贤二紧追不舍地笑着说。

杨宇霆是个一点就通的政客。他虽然不知土肥原贤二问话的寓意―考察阿梅莱托·韦斯帕是否受雇他国,但他明白土肥原贤二的间话正中张作霖的下怀。所以,他也在一旁敲着边鼓:“韦斯帕顾问,大家虽非同族同宗,可都是为了大帅的事业走到一起来的。既然土肥原顾问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你就应该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阿梅莱托·韦斯帕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灵机一动,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双手扶着餐桌的桌沿,巡视了一遍众人的眼色,说了一句“好吧!我先说。”旋即讲了大致如下的这段话:

蒋介石敢于重整旗鼓,拥兵北上,这和他的日本之行有关。另外,中国的宋氏家族历来是亲美的,蒋介石和宋美龄小姐结成伉俪,恐怕也就得到了美国的青睐。中国有句古语说得好:解铃尚须系铃人。如要阻止蒋介石拥兵北上,日本帝国必须亮明旗帜,支持奉军在关内的一切权益。必要的时候,还必须仿效去年出兵山东的做法。否则,统帅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部队的蒋总司令介石,必将对奉军构成致命的威胁。

阿梅莱托的发言打破了餐桌上的欢笑。首先,叮野武马起身相敌,公然表白日本对奉军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去岁蒋介石的日本之行,仅仅是和宋美龄完婚而已。接着,阿梅莱托·韦斯帕又举出了许多事例,论证日本帝国对奉军的政策已经发生了改变。因此,欢迎土肥原贤二的宴会,完全变成了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的大辩论。

土肥原贤二抛出的这个试探性的气球,万万没有想到会变成测试日本对华政策的晴雨表。他望着叮野武马和仪我那种认真应战的样子,暗自骂了一句:“真蠢!”面对这激烈的争辩,尤其是面对一言不发、坐山观虎斗的张氏父子,他只能任其发展,连给盯野武马和仪我使个眼色的可能都没有了。他为了掩饰愤怒,又低下头拿起洁白的象牙筷子,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毫无滋味地吃着山珍海味。

张作霖举办这次宴会的目的达到了:通过不同派系的顾问的争辩,获知了闻所未闻的许多情报。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就是完全明晰了日本对华,尤其对他张作霖的全部外交政策,他的奉军也抗不住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的夹击,只有日本出兵才能解围。他为了摸清日本的底细,伸手制止了争论的双方,突然袭击道:“土肥原顾间,如果我张某人真的落到兵败回关的境地,贵国会袖手旁观吗?”

“我想不会的!”土肥原贤二蓦地昂起头,寓意深远地说,“因为大帅兵败回关,我土肥原等也只好回到关外去了。”

张作霖那矛盾、空虚的内心,似吃了一颗定心丸,顿时踏实了许多。

“不过,”土肥原贤二又把视线移向若无其事的端纳,“欲要彻底遏制蒋介石的北进,必须说服英美诸国放弃支持蒋介石的政策。在这方面,我想,将要到国民政府工商部就职的端纳先生,是可以助大帅一臂之力的。”

“那是自然,”端纳不露声色,十分幽默地说,“大帅对我是放心的,我从来不干一仆二主的事情。”

端纳巧妙地逃脱了土肥原贤二的进退,并引来了一阵欢快的笑声。对此,土肥原贤二暗自骂了一句:“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他再次下定决心:将端纳从亲日的奉系中挤出去。

杨宇霆转移话题,格外热情地问土肥原贤二:“师兄!对来来的局势有何高见?”

对于中国未来局势的发展,土肥原贤二早有定见,那就是蒋介石此次北伐必获全胜,张作霖的奉军一定要败回关外。他站在日本帝国少壮派军官的立场上,很想知道这位张大帅下一步的安排。故有意地说:“在未获悉大帅的既定方针之前,我这个初来乍到的顾间会有什么高见呢!”

张作霖明知这是土肥原贤二探听自己虚实的话,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我相信我的力量!水来了土掩,兵来了将挡。”

“万一奉军失败了呢?”土肥原贤二问。

“这不可能!”张作霖肃然变色,“连星相家们都说,我张某人至少还有两年好日子过呢!”

“我从不相信星相家那一套,”土肥原贤二也变得非常认真的样子,“战争的胜负,绝不是星相家说了算的。一旦奉军失利,大帅的退路……”

“我绝不撤回关外!北京永远是我张某人的。”张作霖说罢,愤愤起身,离席而去。

众人惊得相继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望着离去的张作霖。叮野武马急忙追上去,连拉带劝,无补于事,发怒的张作霖很快走出了餐厅。叮野武马转过身来,望着土肥原贤二,也大步走出了餐室。土肥原贤二看了看毫不惊慌的少帅张学良,突然生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老家伙是该见上帝去了,这位少爷会更听我们的话吧?

无论张作霖是何等地醉死不认那四两酒钱,然而军事上败北已成定局。未经一个月的交战,山东的张宗昌放弃济南,偕孙传芳渡过黄河,进驻德州。张作霖见势不妙,令奉军仓皇撤退:驻防京汉线的奉军退守保定,占领京绥线的奉军撤至怀来……

中国碎然而起的突变风云,在日本军政两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应。以田中首相为主的内阁幕僚,力主张作霖放弃华北,退守关外;天皇老大哥们,即巴登·巴登派的少壮派军官们,主张顺势兴兵,干掉张作霖,一举解决所谓的满洲问题。两派争吵不休,日趋尖锐对立。针对张作霖至死不回关外的局势,稳健的田中首相召见了铃木贞一,严肃地指示:“中国,只可能由国民党来统一,张作霖必须回满洲。这个间题,我已派山梨半造大将去处理,请你去给他当助手。”

铃木贞一奉命随山梨半造大将到达北京之际,正是土肥原贤二举棋不定的时候。其一,由于政见不同,与顾问盯野武马、仪我等人公然对立,开始了所谓的日本顾问分派的阶段;其二,由于盯野武马,尤其是端纳、阿梅莱托·韦斯帕的吹风,穷途末路的张作霖疏远了土肥原贤二;其三,纵观全局,他认为这是解决所谓满洲问题的天赐良机,但因东久迩宫亲王奉召回国,他不知如何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遇。铃木贞一到达了北京,令土肥原费解的是这位少壮派军官中新升起的“智多星”,为何陪伴代表田中内阁利益的山梨半造大将来北京,游说张作霖退回关外呢?为此,他闭门谢客,焦急地等待着小老弟铃木贞一的来访。

铃木贞一会同武官本庄繁和仪我顾间,随同山梨半造大将游说张作霖的第二天,便由未来土肥原贤二手下的干特田中隆吉大尉陪同,叩开了土肥原贤二的大门。土肥原贤二紧紧握住铃木贞一的双手,迫不及待地问:“快告诉我,结果怎么样?”

“老家伙固执己见,毫不让步,只是一味地大叫:‘国民党正在赤化,我决不回满洲’。”

“那位少年得志的公子呢?”土肥原贤二有意地问起了张学良的态度。

“昨天深夜,他私下来访山梨大将,出乎意料地说:老头子早该见鬼去了,有他,中日就合作不了。”铃木贞一沉吟片刻,又补充说,“我看,这并不是少爷的真意,估计是为他父亲的无礼而来和解的。”

土肥原贤二微微地点了点头,旋即请铃木贞一和田中隆吉落座,疑虑地问:“铃木君,你为何要做田中义一首相的说客呢?”

“我只是奉命而为,不能不作点表面文章。”铃木贞一狡黯地一笑,遂又请教,“我始终不明白,田中首相为何对这位胡子出身的大帅,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呢?”

“话说来就长了!”土肥原贤二感慨地叹了口气,接着讲起了一段往事……

远在日俄战争的年代,充当俄国间谍的绿林头目张作霖被口军逮捕,就在要绑赴刑场枪毙的时候,时任中佐参谋的田中义一认为张作霖是个有用之材,遂向福岛安正少将请命,放虎(胡子)归山。由此,他们结下了生死之交。田中义一组阁后,张作霖为了回报这位再生恩人,签署了悬而未决的所谓“满蒙交涉”中的有关修建五条铁路事项。最后,土肥原贤二又深沉地说:“政治是残酷的,田中首相的态度,不排除有私情的因素,但重要的他是代表‘那些人’说话的。”

铃木贞一信服这位老大哥所得出的结论。至于这位身材顽长、风度翩翩的田中隆吉大尉,就像是听神话那样入了神。

“但是,田中首相的立场,绝不符合帝国的长远利益!”土肥原贤二腾地一下站起来,碎然爆发的激动,使得他那有些松弛的面颊微微地颤抖起来,“铃木君,快谈谈我们的想法吧。”

铃木贞一当然明白“我们的想法”的寓意,待土肥原贤二复又落座之后,率直地说:“我们的决心已下:第一步,干掉这位挡路的张作霖;第二步,顺势解决满洲问题。”

“一切安排就绪了吗?”

“没有!仅仅是个想法。”

“人选问题安排好了吗?”

“没有!只有驻华使馆的建川少将在暗中准备。”

“你和他接过头了吗?”

“奉命见过一面,他想在北京干掉这位张大帅。”铃木贞一沉吟有时,“他的意见,如果同意在北京动手行事,一切都交你承办。”

“我经手承办并不难,关键是……”土肥原再次起身离位,紧遭着眉宇,“干掉张作霖,仅仅是这篇文章的开头。在京城事成之后,国际上会有何反响?华北一带的老百姓又有何举动?驻扎在京徽一带的十多万奉军岂能善罢甘休……”他踱步走到铃木贞一的面前,自言自语地质问:“更重要的是,我们走完了第一步,又怎样迈出第二步?”

这些疑点,也正是铃木贞一前来拜会土肥原贤二的中心议题。他有些为难地说:“行前,我见到了亲王阁下,他希望你来参与决断此事。”

土肥原贤二久久没有说一句话。他终于又从凝思中回到了现实,深沉地问:“关东军司令部的态度呢?”

“据建川少将说,和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铃木贞一蓦地又想起了什么,“噢,我来京路过奉天的时候,见到了你的同窗好友河本大作参谋,他让我捎话给你:快回奉天来。”

土肥原贤二一听河尔大作的名字,脸上的愁云骤散,露出了惬意的微笑,轻松地自语:“我是应该离开北京了。”

铃木贞一看着土肥原贤二那得意的笑脸,知道他已经有了解决此事的办法。这时,坐陪听话的田中隆吉大尉站起身来,谦恭地问:“您是张大帅的顾间,在此危难之时,端纳顾问已去南京就任新职,韦斯帕顾间也刚刚去奉天,他会放您走吗?”

“他呀,”土肥原贤二冷漠地笑了笑,“巴不得我离他越远越好呢!”

“叮野和仪我二位顾间的意见呢?”铃木贞一有些不放心地问。

“你说呢?”土肥原贤二有意地问田中隆吉。

“他们二位也不会反对大佐离京的。”田中隆吉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似地说。

土肥原贤二早就认识田中隆吉。由于他坚信女色是谋略工作的大敌,所以对这位有着吸引异性的体魄,而又喜爱沾花惹草的田中隆吉不感兴趣,未授其任何重任,一直让他从事一项默默无闻的工作―在北京铁路调车场研究北行各次列车的编组和路线。一年过去了,田中隆吉默默地工作着,没有发生引人瞩目的桃色事件。土肥原贤二凭借他的敏感,意识到下一步的工作,很可能用得上田中隆吉这颖棋子,故笑着说:“你能为我搞一张指定车厢的票吗?”

“能!”田中隆吉心领神会地说,“连张大帅的专列车次,也在我的编组序列中。”

“好!好……”土肥原贤二满意地点着头,“我把京城的事情安排妥当以后,即刻出关。今后有事,可直接和一个叫赛大侠的中国人接头。”

“是!”田中隆吉答道。

铃木贞一望着成竹在胸的土肥原贤二,非常高兴地说:

“土肥原君!那就让我送你一句话吧: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土肥原贤二密抵奉天,谋杀张作霖行动在即。

1928年,奉天(沈阳,下同)的春天来得格外晚。扮作关东老客的土肥原贤二驱车离开北京的时候,已是春深如黛的季节;可是当他迎着黎明走下客车,扑面而来的依然是初春的寒气。

土肥原贤二坐在一辆普通的洋车上,神了神灰洋布大褂的衣襟,拉了一下头上那顶银灰色的大礼帽,顺着站前的大街向前走去。他透过帽檐下的空隙,看见大街上遍是败回关外的奉军,他们不是拦截抢物,便是聚众斗殴,有甚者,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他在暗自嘲笑散兵游勇的同时,又想到了三十万奉军败回奉天后的严重后果:不仅奉天日侨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而且梦寐以求的满洲独立计划也必然告吹。他再次暗自下定决心:“干掉张作霖,阻止三十万奉军败回关外。”

土肥原贤二悄悄地在奉天远东大旅社下榻。他稍事休息,便和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河本大作取得了联系。

河本大作与土肥原贤二是帝国士官学校的同期同学,并与永田铁山等人结为挚交,情同手足,因而也是少壮派的十一名亲信之一。河本大作出身富裕家庭,相貌魁伟,年轻时就不愁钱用,高兴时,且会教教乡下艺伎唱唱小曲。在另一方面,河本的心底,却野心勃勃。不久前,他曾出使驻华大使馆武官助理,因此职难尽其才,遂回国出任工兵部队的联队长。供职期间,因花钱如流水,入不敷出,向高利贷借债。根据陆军部的纪律规定:向高利贷借钱的军官,强行退役。他的借贷事件暴露之后,靠着永田铁山这班兄弟的奔走相助,得以过关,晋升为大佐军阶,来到旅大出任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

随着蒋介石举兵北伐,张作霖节节败北,河本大作认为张作霖溃退的三十万部队败回关外,很可能乱来,应该在山海关解除其武装,才准许入关,并乘张作霖手无一兵时,一下子解决逐渐失去的日本权宜问题。为了维持治安,他又蛊惑关东军即时从朝鲜编组一个混成旅团,集结奉天待命,以适应非常事件的爆发。

近来,张作霖败回关外的信息如雪片飞来,搅得奉天各界人士惶惶不可终日。为了反对帝国政府赞成张作霖率兵回关外的主张,河本大作和关东军司令村冈将军坐镇新迁到奉天的关东军司令部―奉天的“沈阳馆”里,正在为谋杀张作霖而活动。此刻,土肥原贤二的突然来临,对他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支持。二人一见面就进入了实质性的谈话,河本大作以地头蛇的身分,详细地向土肥原贤二介绍了奉天的情况:“在奉天城内,吴俊升由黑龙江省率领五万军队,出来守着。加以山海关夭天要回来一万五千不等的败兵……入关的败兵已经达到三四万人。败兵更经由京奉线和古北口而来。一旦有事,弥漫整个东北的排日之势将有如燎原之火,燃烧起来……奉天城内的排日,已非笔墨所能形容,日人子弟上学,已经达到危险的程度;居住奉天的日人,唯一能依靠的是关东军,但这些日侨眼看关东军之袖手旁观态度,不仅失望,而且开始怀恨。这种奉天军的排日,完全出自张作霖的主意……我认为,只要打倒张作霖一个人,所谓奉天派的诸将,便会四散。今日人们之以为只要有张作霖统治满洲,就可以维持其治安,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张作霖毕竟是个军阀之流,眼中既没有国家,更没有群众的福利。至于其他诸将,只是以头子、唆罗的关系所结成的私党。”

河本大作慷慨陈词,唾沫星子四溅,连土肥原贤二面部的表情变化都没顾得上看。他可能是说得口干舌操了,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用力一红茶杯,又接着激动无比地说:“干掉头子。除此之外,没有解决满洲间题的第二条路。只要干掉张作霖就行。”

土肥原贤二冷静地听完了河本大作的介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必须干掉张作霖,把奉军阻止在关内,或解决在山海关附近。然而干掉张作霖之后,又如何解决满洲间题呢?河本大作似乎没有想,或者还没有想周全。另外,欲要解决满洲问题,关东军是唯一可供使用的武装力量,新上任的关东军司令村冈将军的态度,则又是十分关键的。他很策略地问:“河本君,村冈司令是怎样看待这一问题的呢?”

“他完全同意我的结论,必须干掉张作霖。”河本大作又换了一种口气,“但是,他认为要杀张作霖,不必动用在满的日军兵力。换句话说:用谋略就可以达到这一目的。”

“他计划采用何种手段来实现呢?”土肥原贤二问。

“他的设想是,趁张作霖还在北京之际,借华北日军之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干掉他。”

土肥原贤二感到这个策略他很熟悉,仔细一想,原来是铃木贞一告诉过他的―即建川将军要他组织实施的方案。转瞬之间,他又想到了建川和村冈的私交,笑着问:“建川将军派人来过奉天吗?”

“来过!是征求村冈将军的意见的。”

“村冈将军完全同意建川将军的意见,借华北日军之手,在北京解决张作碟,对吧?”

河本大作敬服土肥原贤二的判断,说了一句:“这还能瞒过你吗?”遂笑着点了点头。

“你同意这种手段吗?”

“不同意!”河本大作果断地说,“华北方面有没有敢干这种事的人,毫无把握。再说,万一失败了又怎么办?”

“就是干成功了也不行!”土肥原贤二看着震愕不已的河本大作,扼要地讲述了他的全部构想:干掉张作霖,一举解决所谓满洲问题,这两篇文章合成一篇来做。他神态严肃地沉吟片时,又坦率地说:“我此次来访,就是准备和你一道来做这篇大文章的。”

对此,河本大作有着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只要把张作霖干掉,关外就会四分五裂,不等第二个张作霖出现,就迅速采取“下克上”的手段,动用关东军解决所谓满洲问题。另外,他还认为时局瞬息万变,容不得这两篇文章一起做的方案考虑成熟,张作霖就有可能败回关外,在奉天又做起他的大元帅来了。他主张这两篇文章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一口吃个胖子的想法是不现实的。

土肥原贤二听后仰天长叹一声,大有“天不助我”之感慨。旋即无限伤感地间:“河本君,你计划怎样干掉张作霖呢?”

“我准备用爆破的手段干掉他。”从河本大作说话的语气可以感到,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方案。

土肥原贤二望着表情严肃的河本大作,近似玩笑地说:“中国有句俗话,叫三句话不离本行。你这位工兵部队的联队长,连干掉张作霖也使用你拿手的看家本事啊!”

“这种方法比较保险!”河本大作依然很严肃地说,“只要获知张作霖回关外的车厢,就一定会成功的。”

“难道不会引起中国人的怀疑吗?”土肥原贤二很担心地问。

“绝对不会!”

接着,河本大作讲了年初的时候,为了试验,曾与川越守二大尉等人策划,在相隔一个月的时间里,炸掉了东清铁路的东部和西部线的铁桥,并借此来观察中国、苏联和日本的反应。爆炸的第二天,这些国家的报纸竞相报道。对于东部线的爆炸,说是白俄罗斯人为反抗张作霖的酷政而干的;对于西部线的爆炸,认为是黑龙江的土皇帝吴俊升的人干的;惟独没有人怀疑日人和日军。最后,他狡黯地一笑,很开心地说:“这次嘛,我略施小计,把目标引向蒋介石的北伐军,岂不更顺理成章?”

土肥原贤二万万不曾想到,今春东清线的爆炸事件竟然连他都被骗过了。对此,他不得不佩服河本大作的智勇。面对这样一位强手,张作霖岂能幸免于死?他沉吟良顷,又问:“实施这一计划的详细方案、人员,都准备停当了吗?”

“正在积极地准备中。”河本大作笑着说,“请你来奉天,就是为了完善这一方案。”

“我将尽力而为!”土肥原贤二沉思片刻,“必须阻止村冈司令执行在华北的计划。”

“可我们……”河本大作有些为难地,“不能把这个方案泄露给村冈司令啊!”

土肥原贤二明白河本大作的用心,微微地点了点头。正当他深思良策之时,辘辘饥肠发出了抗议的鸣叫,他笑着说:“先给我弄点充饥的食物吧?等吃饱喝足了再议,怎么样?”

万事都出在一个巧字上,当住在“沈阳馆”里的河本大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劝说村冈司令放弃在华北刺杀张作霖的计划时,恰好在二楼走廊上碰到了竹下义晴少佐。他奉村冈司令的密派,去北京组织刺客,刚刚从“司令官室”退出来。聪明的河本大作迎上去,热情地问:“竹下君,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吧?”

“这……”竹下义晴少佐被间住了,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慑哺地答道,“现在要去北京。”

河本大作发现对方说话时不太自然,神色有些紧张,再联系到他在关东军司令部的地位,以及所擅长的工作,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和刺杀张作霖的事件有关。他很随便地说:“去北京的车晚上发出,现在时间还早,上车前我们一起吃点饭,也算是为你送行。”

竹下义晴少佐碍于面子,难以推却河本大作这一番盛情,答应了。

河本大作以庄主的身分,把竹下义晴少佐领到沈阳十间房“招待所”的一个“绿”字号的客间里。吃饭之间,河本大作有意把村冈司令和他谈议的刺杀张作霖的事说给竹下听,由此获得了对方的信任。接着,他又感慨地说:“当时,我曾对村冈司令说:关东军司令部中的参谋人员,只有竹下义晴少佐可担此重任。”

竹下义晴少佐深知河本大作和村冈司令相交甚笃,认为这位老大哥所谈之事不会有诈。加之这桌丰盛的送行酒宴,还有那高看自己的荐举行为,竹下义晴少佐很快就做了河本大作的俘虏。酒过三巡之后,他便以求教的口吻说:“我此次北京之行,就是奉村冈司令的命令,去秘密组织谋杀张作霖的刺客,不知你还有何示谕?”

河本大作严肃地说:“我认为这样的刺杀计划是轻举妄动,一旦失败之后怎么办?你竹下义晴少佐又会得到一个怎样的下场?”

竹下义晴少佐被突变的话语震住了!当他想到事败之后自己的下场时,又惊得不知所措。他震惊地望着喝得面有醉意的河本大作,希望这位信任自己的老大哥继续说下去。

“你认真地想想看,首先,在北京没有那样大胆且能够干这种冒险勾当的人;即使有这样的人,在各国的监视中,也是不容易成功的。其次,即便能行,在英美诸国神经特别敏感的时候,万一失败了,也不能不自己一人去承担责任。”

竹下义晴少佐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时失去了主张,他低声求教地间:“那……你的意见呢?”

“我坚决反对你去干这种蠢事!”

“可这是村冈司令……”

“这我知道!”河本大作以无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要为难,我替你干吧!”

“什么?你……”

“对!你可以照样地秘密到北京去。到京后主要是侦察张作霖的行动,把那个老家伙退出关外的准确时间通知我。那家伙坐哪次火车,也准确地通知我。怎么样?明白了吧?”

“明白了!可是……”竹下义晴少佐为难地说,“那是司令官的命令啊!”

“这我清楚。”河本大作望着困惑不解的同僚,动感情地说,“我们都很尊敬村冈的命令,但是作为司令长官,亲自参与那种事情,既不相当,也不好。搞那样的谋划,我河本一个人就够了。”

竹下义晴少佐为河本大作的胆识所展慑,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职责又不敢贸然同意,因而只好继续听河本大作的讲演。

“请放心,对你竹下义晴来说,不存在违犯司令官的命令间题。你奉命去北京好了。你放出的刺客是在北京,还是在什么地方,司令官并没有限定场所,对吧?”

竹下义晴少佐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看,刺客就在你的面前了。”河本大作蓦地站起身来,异常严酷地说:“如果说你一定要遵从司令官的命令,你对我下令就行了,你有这个权。”

河本大作说罢,直盯盯地注视着竹下义晴的表情,终于看到了竹下默然无语地点了头。用日人立野信之的话说:“就这样,在关东军内的两个谋杀计划,最后合而为一了。”河本大作望着情绪不高的竹下义晴少佐,关切地说:“等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土肥原大佐。”

“什么?土肥原大佐也介人这项谋划了?”竹下义晴少佐惊喜地问。

“对!他比你我介入得更早,想得更周详。”河本大作微然作笑地说,“他会为你介绍一下京城的人际关系,免得你到了京城像个没头的苍蝇乱撞,既延误时间,又贻误良机。”

“你说得完全正确!”竹下义晴少佐倏地站起身来,“现在就去拜访土肥原大佐吧?”

“不急!”河本大作起身把一杯酒递给竹下义晴少佐,自己也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为你我分工合作干掉这老家伙。震惊满洲,震惊中国,震惊全世界,干杯!”

“干杯!”

竹下义晴少佐带着土肥原贤二的信件,于当夜乘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抵达北京后,竹下义晴径直驱车驶人日本驻华使馆,面见受命组织干掉张作霖的副武官建川将军,由他的口中获得了如下的情报:

使馆内的芳泽公使是个坚定的内阁保守派,力主张作霖保存实力,退回关外,并于5月17日晚会见了张作霖。对张讲明大势已经如此,为使战乱不波及京、津,收拾军队撤回满洲。他认为无论对中国国民还是对奉天派都是万全之计。不识时务的张作霖听后不乐,严词拒绝其诸。芳泽继续追阿说:“你们能打过北伐军吗?”张作霖说:“若打不过他们,我们可以退回关外。”芳泽说:“恐怕未必回得去吧。”张作霖说:“关外是我们的家,愿意回去就回去,有什么不行呢?”芳泽见张作霖不能上套,就进一步采取威胁手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单来交给张作霖,提出满蒙权宜的要求,逼张答应。同时,还威胁说:“张宗昌的兵在济南杀死几十名日本侨民”,“你对此应负一切责任”。对此,张作霖勃然大怒,由座上站起来,把手里的翡翠嘴早烟袋猛力地向地上一摔,声色俱厉地冲着芳泽说:“此事(指张宗昌杀日侨事)一无报告,二无调查,叫我负责,他妈拉巴子的,岂有此理!”他说完之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客厅。三个多小时的会谈就这样结束了。

张作霖本想借日本的武力留在关内,因此对日本的逼迫行径非常不满。加之东北人民的反日运动此起彼伏,使张作霖感到在这种形势下退回东北,去做日本的傀儡,日子是不好过的,因而不愿接受日本的要求。一天晚上,他无意之中发现了田中首相赠给他的礼物:一具人型。他望之深思,终于悟出了其中的寓意:“汝为小孩,须从吾命,若不从者,我可玩汝于股掌之上。”他一气之下,砸碎了这具人型,并大声辱骂:“妈拉个巴子的!我这个臭皮囊完了,你们日本在中国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但是,面对奉军节节败退的危局,张作霖的亲信将领也纷纷奏请班师关外。人心浮动,张作霖坚守北京的意志动摇了。为防止后院起火,他决定退回关外,并于5月30日下达总退却令。

翌日,张作霖发表了“出关通电”:“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忍穷兵赎武。爱整伤所部退出京师。”竹下义晴少佐读后如获至宝,急忙向河本大作发去了第一份密电,请其做好干掉张作霖的一切准备工作。

竹下义晴少佐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要准确地获取张作霖退出北京的时间,以及他乘坐的是哪一节车厢。前者,包在副武官建川将军的身上,后者又如何去完成呢?他想到了行前土肥原贤二为他写的一封引荐信。他依据信皮上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赛大侠在京的住处,并当面把信交到了赛大侠的手里。令他惊诧不已的是,这位有些傲然的侠客十分冷淡,连句客气话都没说一句,就认真地看起了来信:

大侠:

别来无恙乎?念甚!

竹下义晴少佐乃自家人,在京办享不便,望笃诚相助。

中国将有大的事变发生,你和宪飞先生留居京城无益。竹下义晴少佐完事回关外之时,你可随他来奉天。转告宪飞先生:他是否可以去天津卫陪伴皇上?望酌定。

土肥原贤二
是年五月下旬

赛大侠是个外粗内细的人,历经多年的坎坷和磨难,对日本人帮助中国恢复大清的江山发生了动摇,尤其是皇上溥仪避居天津以后,他真想步大保皇派王国维之后,跳进昆明湖里为皇权殉节!张大帅就要离京回关外去了,眼瞅着北京就要变成蒋介石的天下,何去何从?他找不到一个慰藉心灵的去向。突然收到了土肥原贤二的来信,邀请他去奉天,默然思之,不失为一条退路。有顷,他的眼神又看见了信上写的这句话:“中国将有大的事变发生”,暗自思忖:“难道还有比北京易主更大的事发生吗?”他自然不会有结论。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事变再大,也不会把退位的溥仪拥戴为皇帝。他收好土肥原贤二的来信,望着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竹下义晴少佐,依然淡漠地说:“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需要我保镖,还是要我帮你做事情?”

“需要你帮我找一个熟悉铁路部门的人。”竹下义晴对赛大侠的爽快甚表满意,毫无忌讳地说,“据土肥原大佐讲,你有一个在调度部门工作的朋友。”

赛大侠深沉地点了点头,有意地间:“你的事情急着要办吗?”

“急着要办。”竹下义晴少佐又补充说,“最好现在就去办。”

赛大侠愣了一下神,二话没说,就带着竹下义晴少佐直奔田中隆吉的住处而去。

田中隆吉大尉早已收到土肥原贤二的密电,获知了竹下义晴少佐来京的目的。一见面,他就把屋门关死,先入为主地说:“我现在还不能向你提供准确的消息,因他回家的路线还未最后确定。”

赛大侠是个十分知趣的人,他发现竹下义晴少佐听后不大自然,既不接话茬和田中隆吉交谈,也不直言自己来访的本意,遂说了一句:“你们谈吧!”就转身离去了。

田中隆吉是明白赛大侠这细微的心理活动的,当即告诉竹下义晴少佐,赛大侠是土肥原贤二信得过的保皇干将,又是一位侠义心肠的武人,不要给他造成一种不信任感。

竹下义晴少佐不同意田中隆吉的意见,他认为干掉张作霖是惊天震地的大事,实情不仅不能告诉赛大侠,就是对田中隆吉,也应保守秘密。因此,对田中隆吉如此轻信中国人,一见面就点题的做法很不满,只是有碍于工作的性质不同,没有直言批评。他沉吟了片刻,很是策略地说:“我的受命是有限的,你已经告诉了我,他回家的路线还未确定,我就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田中隆吉是个聪明过人的人。方才他说那番话的目的,就是告诉竹下义晴少佐: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不要瞒着我行事。然而,他这种至诚之举却换来了一句搪塞话,心口感到很不是个滋味。他有些情绪地说:“那好吧!等我知道了他回家的准确路线,一定通知你。”

“谢谢!谢谢……”竹下义晴少佐听了这近似逐客的话后,取出一张名片,填好新的住址和电话,交给田中隆吉。

田中隆吉接过名片没看一眼,就碎然撕碎,投到身旁的纸篓里。他望着惊得不知所以的竹下义晴少佐,扑嗤一声笑了,友善地说:“不要猜疑了!为了稳妥,这期间,你就搬到我的寓所住吧。有消息,好通知你。”

“那……就太麻烦你了。”竹下义晴少佐有些难为情地说。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田中隆吉匆忙拿起电话,只是嗯啊嗯地说些语气助词,一句也听不出对方说些什么。最后,他说了一句“谢谢!”啪的一声,放下了话机,摇着头说:“很是对不起啊,夭不留人,你就没必要再住在我这里了。”

“为什么?”竹下义晴少佐倏然站起,惊恐地看着田中隆吉。

“老家伙他不准备坐火车回老家了。”田中隆吉哀叹了一声。

这太出乎竹下义晴的意料了!他惊得张开了嘴,两只又黑又亮的眸子死死地定在眼眶里,两耳嗡的一声就像失去知觉一样。稍许,他又恢复了理智,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他准备如何回老家?”

“他准备坐汽车,取道古北口出关回奉天。”

“真的?”

“不会错的,刚刚收到的电话。”

“完了!一切全都完了……”竹下义晴少佐哭丧个脸,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在身后的沙发上……

河本大作选定爆炸地点;张作霖故布疑阵,惜别北京河本大作收到竹下义晴的密电后,马丘投入既紧张又神秘的准备工作。正如他自己事后记述的那样:

……经多方研究以后,得出满铁线和京奉线的交叉地点皇姑屯最为安全的结论,因为在这里满铁线走其上面,京奉线通过它的下面,日本人在那里稍微走动也不怎么奇怪。

下来就是要用什么方法的问题。

袭击火车?还是用炸药炸毁火车?只有这两种方法。如果用第一个方法,马上知道是日军于的。如果使用第二个方法,或能不留痕迹地达成目的。

因而我们选择了第二个方法。但为预防雄炸失致,我们准备了第二道计划,即令火车出轨翻车的计划。这时,将乘其混乱,使刺刀队冲上去杀。我们的一切准备都完成了。

河本大作返回“沈阳馆”,把安装爆炸的人员和物力准备就绪后,已经敲响了6月2日子时的钟声,他美美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安心地上床就寝了。

翌日清晨,酣睡梦乡的河本大作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他糟借懂懂地翻身坐起,下意识地从床头柜上拿起了电话听简:“喂!你是谁啊?”

“对不起,我是土肥原贤二,搅了你的清晨好梦了。”

“没关系,没关系,有紧急情况吗?”

“没有!趁着人们都在梦乡,我想问间事情进展的情况。”

“北京方面的情况比较乐观,竹下义晴发来密电,告之张作霖近期离京返回奉天,一俊有了准确的车次和乘坐的车厢,立即发报通知。”

“你准备的情况还好吧?”

“很好!选定了爆炸地点,选定了负责实施爆破的专家和人员,一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可以详细地谈谈准备的情况吗?”

“可以!”

接着,河本大作讲了选定的爆炸地点为奉天远郊皇姑屯附近,满铁和京奉两线交叉处;负责实施爆破的专家,是从朝鲜请来的朝鲜军工兵第二大队的一个中尉;负责具体爆破的人员有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的中队长东宫铁男大尉,关东军司令部看家的川越守二大尉。最后,他又告诉土肥原贤二:“为了转移爆破事件的社会舆论,我请人找来了两个吸吗啡的游民,和一个姓王的老百姓,一俊事毕,他们将被处死在爆炸现场。”

土肥原贤二听后十分钦佩这位同窗好友的果敢,以及办事的效率。当河本大作在电话中开玩笑地说完“你是帝国的谋略家,请对我这个新手不吝赐教”以后,他深沉地说:“为防万一,你要事必躬亲,尤其对那三个中国人,要加倍防范。”

“请放心,我一定遵旨行事。”

河本大作十分得意地挂上了电话,穿好衣服。简单地用过早饭后,室外传来了敲门声,他警觉地一怔:“请进来!”

随着屋门的打开,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张地走进来,转身关死屋门,浑身抖瑟不已,他就是日本人的走狗刘戴明。他声音哆嗦地说:“报告河本长官,那个姓王的小子,他……他得到钱后逃跑了。”

“那也用不着这样紧张!就当是丢了一百五十元钱。”河本大作故作镇静,又声色俱厉地间,“那两个游民呢?”

“他们还在!”刘戴明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今天一早,我给他们二人洗了澡,理好发,把您交给我的那两身国民军的衣服给他们换上。等他们吸足了吗啡一看,还蛮精神呢!”

“好!办得不错。”河本大作面色冷酷地说,“信件准备好了吗?”

“好了!”刘戴明从衣内取出三封信,双手呈交给河本大作,“根据您的意见写的。其中两封是南军写给他们的炸毁命令,另一封是密信,用的是印有国民政府任命的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招抚史名字的信纸。”

河本大作看完这三封信,边称赞“很好!很好!”边将其收好装入口袋里。他站起身来命令地说:“带我去见见他们二人!”

河本大作走出大楼,发现“沈阳馆”大院中停着一辆日本军用汽车,刘戴明冲着汽车大声喊:“出来吧!”随即从汽车里走出两个身着国民革命军军服的年轻军人。他们行礼的姿势,暴露了他们自己根本不是军人,而是两个十足的地痞无赖。河本大作鄙夷地哼了一声,由口袋中取出三封信,分别交给这两个无赖收好,严厉地命令:“这信件在未接到命令之前,一律不准拆阅。”

两个被雇用的无赖同时立正行礼,应声答是。

“还有备用的‘白面’吗?”河本大作转身询问刘戴明。

“有!有……”刘戴明边说边取出两个小包,分别交给了这两个无赖。

河本大作驱车来到了皇姑屯,将这两个无赖交给待命的东宫铁男大尉,领进距离交叉点不远的观察站中。随后,他又在东宫铁男的陪同下,再次详细地视察了地形地物,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严肃地叮嘱东宫铁男:“第一,要严格限制中国宪兵、老百姓走进两线交叉点;第二,要看好这两个伪装成南军的中国游民,不仅要他们吃好、喝好,而且还要让他们抽足‘白面’。”

“是!”东宫铁男立正答道。

河本大作拍了拍东宫铁男的肩膀:“放心地干吧!如果事后受到退役的处分,失去生活保障的话,我准备把家乡价值二万元的不动产处理掉,分给你和另外两个参与此事的军官。”

东宫铁男听后感动极了!他紧紧握住河本大作的双手,近似吸泣地说:“我感激您的义举!为了帝国的生存和发展,我也会像您一样报效国家。”

河本大作告别了东宫铁男,驱车返回沈阳馆,留守司令部的参谋川雄守二大尉迎上来,神秘地送上一封密电:“竹下少佐发来的,说是老头子要改乘汽车回老家。”

河本大作看完这份张作霖可能改乘汽车,取道古北口返同奉天的密电后,犹如一盆冷水浇到他的头上。川越守二终于冲破这窒息人的氛围,小声地说:“事不宜迟,快准备另外一套可行的方案吧!”

谈何容易啊!张作霖如果乘军车取道古北口出关,他的四周至少有数以千计的卫队跟随,一切可疑的人员都无法接近,若想不动用一兵一卒,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干掉,是不可能的。换言之,干掉张作霖,进而解决所谓满洲问题的设想将付诸东流。面对这突变的局面,他思之许久,心中依然是一盆浆糊,透不出一点希望的光亮。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蓦然驻步,严峻地指示川越守二:“我赶往土肥原顾问处,有什么紧急情况,随时用电话和我联系。”

河本大作马不停蹄,又驱车赶到了土肥原贤二的住地,令他大为惊讶的是,这位老谋深算的同窗乐呵呵地说:“请坐,请坐!我算就了你会来的。”

“怎么?你也知道了北京的事?”河本大作看着若无其事的土肥原贤二,惊愕地间。

“岂止是知道啊!”土肥原贤二轻轻地哼了一下,“用中国的一句俗话说,这条老狐狸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粪!”

河本大作急不可耐地问:“这条老狐狸真的会改乘汽车,由古北口出关回奉天吗?”

“绝对不会!”土肥原贤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是他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而施放的烟幕。”

河本大作也曾想到了这点。但是,他作为一个实际主义者,处理事务的出发点,常常是立足于可靠的情报上,而不是凭推理得出的想象。当然他也清楚地知道,作为张作霖的顾间,尤其是作为久居北京的土肥原贤二,更了解张作霖的习性,来自京城的情报也比自己多,且又准确、可靠。故有些焦急地说:“快谈谈你的理由吧!”

首先,土肥原贤二说明张作霖虽官至大帅,但当年“胡子”的旧习不改,那就是个人的形踪绝不提前告之他人。所以说,他过早地透露出乘汽车、出古北口的消息,肯定是欺人的谎言;其次,由古北口出关的路线穿山越谷、坑洼不平,他张大帅怎能耐住这长时间的汽车颠簸之苦?再其次,败师的大忌是滞留于路途,像张作霖这样多疑的泉雄,就不担心刚刚迁入奉天的关东军司令部取他而代之的兵变吗?最后,他笑着说:“河本君,我提前准备了些酒肴,你我边饮边等那柳暗花明又一村吧!”

河本大作只好应命入席。他望着谈笑风生的土肥原贤二,自愧不如,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大好局面快些出现吧!”

日薄西山,夜幕就要降临了。河本大作再也坐不住了,焦虑不安地请求离去。土肥原贤二把河本大作按在座位上,成竹在胸地说:“北京没有发来准确的消息,就说明一切如故。你我嘛,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喝!”

河本大作又只好遵命相伴。

“叮叮……”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土肥原贤二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冲着神经有些紧张的河本大作狡黯地一笑,拿起话机:“喂!我是土肥原贤二……噢,有什么事情吗?……祝他一路顺风。我一定通知有关人士,请他们准时到场,隆重地欢迎大帅的归来。”

河本大作身不由己地跳起来,盯着刚刚挂上电话的土肥原贤二,激动地说:“这条老狐狸是乘汽车还是坐火车回奉天?”

“坐火车!这下就要看你的了。”

“我一定漂亮地干掉这条老狐狸!”河本大作兴奋得话音都颤抖了。

“行前,我还想送你一句中国的谚语:要逮住狐狸,就得比狐狸还要狡猾一百倍。”

“谢谢!我记下了。”河本大作转过身,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河本大作回到沈阳馆下榻处,川越守二大尉送来了竹下义晴少佐刚刚由北京发来的密电,印证了土肥原贤二的情报的准确性。他当即命令川越守二大尉通知天津、山海关、锦州和新民府京奉线各要地的日本谍报人员,令他们确确实实地监视各通过地点,及时告诉火车是否已经通过。接着,秘密通知有关人员按计划行事。正如日人岛田俊彦所著《皇姑屯事件内幕》一文所记述的那样:

1928年6月3日晚上,有一部载着炸药和电线的运货车,跟几个人悄悄地从奉天的日本独立守备队营房后门出去。没很久,这部运货车到达满铁线跟京奉线在奉天西北部交叉地点之后,就停下来。位于京奉‘线上面之满铁线的铁桥,系由两根以砖头筑成的桥脚支撑着,这些人乘夜在桥脚上层装上了一百到一百五十公斤的黄色炸药。然后从这个地点往南大约二百公尺,到日方为监视列车而设的小屋,安装了导火用的电线。

在紧张地完成了秘密工作之后,河本大作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对负责装置炸药的那位中尉赞誉地说:“很好!不愧为专家。”

这时,东宫铁男大尉受命把那两个化装成北伐军的无赖领到桥旁,河本大作操着日语下达命令:“到时候,按原定的方案执行吧!”

东宫铁男大尉冲着两个端着带刺刀的长枪的日本宪兵使了个眼色,只听“啊”的一声,这两个民族败类同时死在日本宪兵的刺刀下。河本大作望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又下达命令:“把俄式炸弹放在他们的身旁。”

东宫铁男大尉遵命照办了。此刻,一列火车汽笛长鸣,划破了沉沉的夜空。河本大作助洋着驶来的火车,得意地自语:“张大帅,你就是比狐狸狡猾一万倍,也难逃这必死之路!”

张作霖决定撤回关外的声明发表以后,奉天宪兵司令齐恩铭密电北京,说老道口―南满路与京奉路的交叉点,日方近来不许行人通过,请防备。张作霖遂放出风声来:此次回奉天,准备坐汽车,取道古北口出关。部属闻风而动,上下左右忙得不可开交。事后,盯野武马笃诚相劝,终以公路坎坷不平、易出意外七由,打消了张作霖乘汽车出关的设想。为安全计,他又“故布疑阵,混淆视听”。先宣布6月1日启程,后改为2日动身,弄得办事人员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6月3日清晨,身体虚弱的张学良赶到张作霖的下榻处请安,父子相望,备加伤情。张作霖呷了一口早茶,对张学良叫着习惯的称谓,无限伤感地间:“小六子,你和小诸葛全都部署停当了吗?”

张作霖询间的“部署”,指他率主力退回关外以后,京戮一带的守军缩小驻防区,由张学良和杨宇霆指挥,防止冯玉祥的国民军占领北京。张学良低沉地答道:“一切准备就绪。父亲,夜长梦多,您也该动身出关了。”

“我这个臭皮囊是到了动身出关的时候了!”张作霖长叹了一口气,两眼滚动着欲出的泪花,异常凄楚地问:“小六子!你还没有忘记明天是什么日子吧?”

张学良因有吸鸦片等恶嗜,身体虚弱到了极点,难以应付这戎马住惚的生活。近日来,“败走麦城”的慌乱,搞得他连觉都睡不好,他哪还有闲心记住6月4日是什么日子呢!为了不使张作霖由此更加伤感,遂请罪似地小声说:“请父亲原谅,孩儿忙得真的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了。”

“小六子!”张作霖几乎都要哭出声来,慑濡地说,“明天,是你的生日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身处逆境之中的张作霖,此刻有多少事情需要他处理啊,可他竟然还没有忘记爱子张学良的生日。对此,张学良感动地叫了一声“父亲!……”泪水遂冲开了情感的闸门,顺着面颊无声地淌了下来。

“小六子!我本想为你过完生日再出关,可眼下……谁还有他妈拉个巴子的心思啊!”

张学良终于控制了自己的情感,他望着衰老了许多的父亲,知道应该结束这种谈话了。他把头一昂,操着矢志卷土重来的口气,悲壮地说:“父亲!壮别是纪念我的生日的最好的形式。您走后,我一定戒掉大烟,修身养志,把今天丢失的一切再夺回来!”

“好!好……”张作霖再也忍不住了,情感碎起,老泪纵横,“我这个臭皮囊快不顶用了,未来张氏的天下,就靠你来撑了。不然,我这个臭皮囊连眼都合不上啊!”

“父亲!不要再说这些了,快决定您出关的日期吧。”

“好!那就照你的意见办,在你出生的时刻,我率部出关。”

这时,日本公使芳泽打来了求见的电话。张作霖挂死电话,愤怒地骂了一句:“打家劫舍的强盗!”又对张学良说,“小六子!我这就去会见芳泽公使,你就按照我们计议的去办吧。”

张学良首先找到负责通讯联络的人员,命令他们密电留守奉天的吴俊升,询问沿途防范的情况。接着,又通知京奉铁路局长预备好两列专车,供出关之用。待他亲自检查了随行人员的准备工作后,才赶到张作霖会见外交使节的大帅府。令他惊诧不已的是,大帅府内唇枪舌剑,大声争论。张学良下意识地驻步门外,用心地听着客厅中的争吵:“大帅,关于建造满蒙等五条铁路的合同,您究竟是签字还是不签字?”芳泽大使色厉内茬地问。

“不签!”张作霖怒火冲夭地说。

“您当真不签?”

“说不签就不签!”

“那,您此次出关回奉天我们就不保护您的安全。”

“请问什么安全?”

“您要出关就出不去,南京方面有人对您不利。”

客厅内突然静了下来。张学良正要闯进去指责芳泽大使乘人之危、想趁火打劫的强盗伎俩时,张作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一见张学良,小声地问:“小六子!快说说沿途的情形?”

“沿途回电称:防卫周密,万无一失。吴俊升还要亲自赶到山海关接您回奉天。”

张作霖听后犹如吃了颗定心丸,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妈拉个巴子的!”旋即示意张学良离去,自己复又走回,往大帅椅上一坐,仰面朝天,一言不发。

芳泽公使误认为张作霖黔驴技穷,忙凑上前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帅!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您还是把合同签了吧?”

“不签!”张作霖蓦地站起,因愤怒所至,一脚把桌子给踢翻了。他大吼一声“送客!”自己像个醉汉似地红着个脸,跟踉跄跄地走出了大帅府。

芳泽公使以及随从、满铁等高级官员,望着怒冲冲离去的张作霖的背影,全都惊得不知所措。

张作霖回到下榻处不久,叮野武马和仪我两位顾问尾随而至,说是芳泽公使再次求见。张作霖对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很是气愤,不仅不见,还高声大骂:‘旧本人不够朋友,竟在人家危急的时候掐脖子要好处,我张作霖讨厌这种做法!”叮野武马急忙打圆场,说是为了张作霖未来的事业着想。张作霖可能被逼到了极点,一时性起,大声斥责了盯野武马的论调。最后,他把大腿一拍:“我不能出卖东北,以免后代骂我张作霖是卖国贼。我什么也不怕,我这个臭皮囊早就不打算要了。”

盯野武马是了解张作霖的脾气的,在他火冒三丈的时候,最好什么也不和他说。叮野武马和仪我交换了个眼色,二人准备退出。

“停一下!”张作霖望着愕然相视的两位日本顾问,“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奉天吗?”

盯野武马一征,遂又做出一副为朋友不怕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说:“我早就和您约定了共生死、取天下的哲言,今日回奉天,岂有不形影相随之理?”

张作霖是“胡子”出身,十分看重江湖义气。此时此刻,他听了盯野武马这番话语,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他用力握住朝夕相伴的顾间的手,真诚地说:“你归化中国好了,你归化了,我就让你做督军。”

叮野武马深受感动,但他清楚白己肩负的使命,富有寓意地说:“我不要做您的督军,如果您当了皇帝,要把满洲给我,那还差不多。”

张作霖失望地松开了手,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说:“你真是个怪人!算了,快回去准备一下吧,今夭就动身回奉天。”

叮野武马和仪我一同告辞出来,回到自己的下榻处打点完行囊,又用电话和京城的友好辞行。令他狐疑的是,公使馆副武官建川将军说了这样一句话:“中国有庆功楼上不离主的故事,我以为是不可取的。”吮当一声,挂死了电话。

一声令下出关,故都北京陷入了一片恐怖之中。十室九家闭户,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张作霖为了自身的安全,决定送他的五夫人和其他一些无足轻重的鹿从乘一列有七节卧车的专列先他而行。然后,才把载有慈禧太后所乘的花车的专列调到前门车站。对张作霖在6月3日离开北京时的场面,(朝日新闻)曾经作了如下的报道:

浴着新绿街道微透森芒的月光,从过去住了两年的大元帅府正门出来,经过窗子,依依不舍地回望南海树丛的张作霖,眼睛竟闪着光亮。

上午10时13分,在水泄不通的警戒中,张作霖一行出现于月台。夜深,警卫队的刀枪发出熠熠寒光;荒凉的军乐,挽歌般地响起。张作霖的左手紧抓着佩剑,行举手礼与送行者告别。

张作霖的表情,显得非常悲痛。一直希望统一中国的他,今日竞不得不以败军之将离开北京,谁目睹此情此景,又怎能毫无感慨?……

张学良、杨宇霆、孙传芳等人,尤其痛感别离的苦楚,他们在月台,一直站到列车开走。列车于1点巧分,留着沉闷的汽笛余音,悄悄地离去。

为了预防万一,使用两部火车头,前后吝配一部钢铁车,又备机关枪队,一共二十辆的长龙列车……

与张作霖同乘慈禧太后当年出巡专列的有盯野武马、仪我,以及亲信重臣。大家相对,默默无言,全都沉浸在一种无声的悲痛中。张作霖隔着车窗,眺望夜幕笼罩中渐渐远去的古都,深陷的眼眶中慢慢地浮现出两汪悲哀的泪水,从这苦涩、晶莹的泪水中,透视出了他藏之心底的一句话:“北京!再见了。我这个臭皮囊还能再次入主、号令天下吗?”

叮野武马和张作霖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关系。他作为日本帝国的臣民,坚定地执行帝国政府的指令;作为共事多年的挚友,他真心希望张作霖在中国取得最高主宰者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经常对张作霖说的一句话“只要你活一天,我就做你的顾问,为你卖命一天”是他这种矛盾心理的真实写照。看着张作霖败回奉天这痛楚不已的神情,兔死狐悲的伤感也在折磨着他的心灵。此时此刻,他明白语言是多余的,只有紧紧伴他出关,才能慰藉张作霖这特有的伤情……

有顷,盯野武马于沉默之中担起了行前建川将军的那句话:“中国有庆功楼上不离主的故事,我以为是不可取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转瞬之间,当他想到建川将军的身分,以及出关路上可能有危险的各种谣传,顿感这句语意双关的话是有着特殊分量的。向张作霖报告此事吗?等于破坏日本帝国的最高利益;听之任之吗?自己和这位张大帅有同归于尽的危险。因而,他陷于了极大的矛盾之中!

叮野武马经过冷静的分析,依然认为干掉张作霖之举是愚蠢的,绝非是帝国内阁之意而是陆军部派往关东军中的少壮派军官的自作主张。正如他事后坚持的那样:“张作霖的死,对日本的确可惜。”最后,他终于作出了既保全自己的生命,又使自己的心灵少受到谴责的抉择:以劝说张宗昌不要和北伐军决战为由征得张作霖的同意,和北洋政府中末代国务总理潘复等人在天津下车,转赴德州张宗昌的驻地。同时,在他下车之前握手惜别张作霖的时候,正如(曹汝霖一生之回忆)中所说:“切嘱须在日间到达奉天,已露暗示。”

张作霖继续驱车东进,由于叮野武马和潘复下车离去,一种更大的孤寂感压迫着他。良顷,他又狐疑地揣度起盯野武马下车前的叮嘱,顿时各种不祥的画面扑入他的心底,搅得他坐卧不宁。但是,当他看到日本顾问仪我若无其事、紧密相伴的样子,满腹的狐疑又渐冰释。飞驰东去的专列,慢慢地把日头抛向西方,待到西天染遍彤云的时候,专列缓缓地停在了山海关。

专程赶来迎候的昊俊升走上专列,一见面就拱抱起双手,连声向张作霖及其同行的亲属重臣道辛苦。正当他要询问何时开车,张作霖抢先一步宣布:

“下边,请餐车开饭,大家都回到自己的车厢中用晚餐。我嘛,和俊升有要事相谈。”

大家都很识趣,相继默默地离开了专列。张作霖望着强作笑颜的吴俊升,问:“五夫人的专列安全吗?”

“安全!”吴俊升自然明白张作霖问话的真意,绝非是单单关怀爱妻五夫人的安全。遂又补充说,“恐怕已过锦州了,11时左右保证安抵奉天车站。”

张作霖深沉地点了点头。稍许,又长长地吐了口气。

“大帅!”吴俊升忙又亲热地说,“下令开车吧,明晨3时,我们也就安抵奉天车站了。”

张作霖没说什么,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微抱在胸前,整眉凝思,踢踊踱步。他似乎看见了叮野武马,又似听见了要他日间到达奉天的叮嘱……

“大帅!不会有事的,就下令开车吧。”吴俊升再次催问。

“不!晚两个小时开车,我要夭亮以后进奉天站。”张作霖停下脚步,沉吟片时、严肃地命令,“俊升,传我的话,列车要重新编组,把我的座车由第三辆改在第四辆,晚两个小时开车。这期间,要大家饱餐一顿。”

夜幕降临了,一声长鸣,专列驶出了山海关。张作霖踏上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地盘,孤疑不决的心病依然没去,遂约请亲信重臣在一起打牌。东方的夜幕渐渐升起,显出鱼肚白,张作霖知道就要到达皇姑屯车站了,高兴地宜布停止玩牌,要大家回到各自的卧铺车厢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待仪我顾问最后一个离去之后,他打开一瓶啤酒,分倒在两只高脚酒杯里,很是高兴地笑着说:“俊升!端起酒杯,为我安全地回来了,干杯!”

皇姑屯巨响,一代袅雄琐命;望着在悲、喷中不屈服的张学良,土肥原贤二暗叹:“日本帝国永远地失去了他……”

1928年6月3日的夜晚。

河本大作回到“沈阳馆”卧室,处理完有关的应急事情,欲要上床安歇,静候那惊天动地的轰鸣,这时,土肥原贤二突然叩开了他的屋门,慢条斯理地说:“河本君,你知道了吧?就要到站的专列,是五夫人乘坐的。”

“知道了!为防万一,我已派川越守二大尉紧急赶到现场,通知东宫铁男大尉不要提前按电键。”河本大作望着微然点头的土肥原贤二,“你还有其他要事吧?”

“对!”土肥原贤二陡然沉下脸来,“第一步棋走完了,如何乘着这大好的棋势去走第二步棋呢?”

河本大作明白这第二步棋的;含义,那就是借着皇姑屯拌然而起的爆炸声,进而扩大事态,强迫帝国政府出面干涉,推动关东军一举解决关系日本存亡的所谓“满洲间题”。他十分得意地说:“依我之见,这第二步棋是顺理成章的事。一句话:必成,必胜。”

“为什么?”土肥原贤二两眼闪着疹人的光芒,非常严肃地质问。

“我已经和有关人士达成了默契,并作了安排。”河本大作胸有成竹地说。

“可以扼要地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

接着,河本大作和盘托出了全部的计划。正如他事后追述的那样:“如果对方知道这个爆炸是日军所计划的,并派兵来的话,我们决定不使用日军,而将由荒木五郎指挥他所组织的奉天军中的‘模范队’来对付;另一方面,在安定城内,有关东军司令部的东拓前中央广场,则由日军的主力来警备。万,奉天军动用兵力的话,张景惠将内应日军,另起独立之奉天军。”河本大作说到此处有意停顿了一下,颇有些得意地说:“根据我的经验,老家伙被炸死,小家伙岂肯善罢甘休?他只要动用残兵败将,我们不出气兵一卒,就可以理想地解决满洲间题了。”

“假如小家伙举兵不动,你又如何解决满洲间题呢?”土肥原贤二整着眉头问。

“这不可能!”河木大作断然地否掉了土肥原贤二的假想。

“怎么就不可能呢?万事都不会有一种结果嘛。”土肥原贤二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说,“河本君,像这样重大的事件,绝不应该建立在以自我为中心的立场上,哪怕这种自我为中心的感觉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我说嘛……要建立在百分之百的基础之上。换句话说,借着这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我们要主动出击,逼得奉天军把枪口对准关东争,挑起军事争端、帝国政府才能被追同意我们的计划:出动关东军,一举解决整个的满洲间题。”

河奉大作自以为亲自出马炸死张作霖,就堪称为今古难寻的斗胆义举了!可是当他听了土肥原资二的假想后,大有小巫见大巫之感了。他沉思片刻,有些伤感地说:“土肥原君,事已至此,无法补救,我们只好听天由命了。”

土肥原贤二长叹一声,说了句“但愿苍天保佑我们吧!”遂告辞离去。

子夜的钟声刚刚敲过,历史已经进入了6月4。日。河本大作打开紧闭的窗子,深深地吸了几口经夜幕滤过的新鲜空气,用力地活动了几下上肢,得意地自语:“我将随6月4日永载史册!”

吮当一声,屋门被打开了,川越守二手持一份机密电文闯了进来。河本大作一看来者的面色,就知发生了突然的变故。他低沉地问:“现场发生了什么情况?”

“没有!”川越守二呈上电文,犷我返回驻地以后,又收到这件急电,说是张作霖的专列要晚两个小时到站,他乘坐的车厢也由第三辆改为第四辆。”

河本大作看完石野芳男大尉由山海关发来的这份急电,整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子,无可奈何地自语:“这样一来,专列路过皇姑屯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是的!我正在为这件事着急。”川越守二小声地问,“我们的爆炸计划……”

“不变!”河本大作斩钉截铁地说。稍候,他缓缓地转过身来,“请你再辛苦一趟,去征询一下东宫铁男的意见,就说我完全听信他的抉择。”

川越守二大尉驱车赶到了现场,东宫铁男只回答了四个字:

“箭已离弦!”

川越守二听后非常激动,说了一句“祝你成功!”后转身乘车赶回了“沈阳馆”。

初露的朝霞刚刚把鱼肚白的东方染成红色,远方传来了一声清脆而又悠长的汽笛声。东宫铁男循声远眺,只见一列长长的客车向空中射着黑烟,发出“吮当、吮当……”的机械的响声。他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针指向5,分针就要指向23。他收好怀表,用右手紧紧地握住电键,待到火车头驶过南满路和京奉路立体交叉点后,他暗自数着车厢数“一、二、三”,待到第四节车厢已进爆炸点,他猛地按下电键,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烈火进发,黑烟弥漫,第四节慈禧太后乘坐的花车被炸得粉碎,车身崩出三四丈远,只剩下两个车轮子……

权且放下张作霖的死活不表,回过头来再说仪我顾问。他从张作霖的车厢回到自己的卧铺上,心胸感到有些憋闷。他取下一条毯子走到车长的公务车里,裹起身子躺在后面车门的通道上。陡然而起的巨响,几乎把他震昏了过去。当这列火车停下来时,他才从公务车上跳下,一直向张作霖乘坐的那节车厢的残骸奔去。他吓得震愕地自语:“啊!太可怕了!”

仪我顾问很快恢复了理智,当他想到土肥原贤二提前返回奉天,叮野武马在天津中途下车的时候,这其中的玄机就全明白了。他怀着十二分的愤怒,径直奔到土肥原贤二的下榻处,恰逢他刚刚从慌乱的车站返回。仪我不容分说,劈头盖脸地指责:“真是乱来,连我也搞了。”

对此,土肥原贤二鄙夷地哼了一声,冷漠地答道:“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因此无法解释你的质间。不过,为了帝国的利益,个人的生死荣辱是不足挂齿的!”

好一个“个人的生死荣辱是不足挂齿的!”仪我顾间气得颤抖着身子离去了。

土肥原贤二企望皇姑屯的巨响,能点燃起东北的战火,一举解决所谓的“满洲问题”。但是,历史的进程却令土肥原贤二大失所望。一位当事人记述说:

军署参谋长减式毅怕张作霖去世的消息透露出去,引起地方人心不安,更顾虑日本将会乘机有所举动,而且张学良还未回来,因此决定严守秘密,封锁消息,并且每日令厨房照常开张作霖的饭,杜医宫天天来府假装换药并填写医疗经过、处方等等,以瞒过日本的窥探。日本方面不断有人来慰问求见,皆经婉言谢绝。

张学良乘船秘密地从旅顺登陆,坐汽车回到了奉天。

不久,终于公布了张作霖因伤逝世的消息,并决定6月21日发丧。

盯野武马顾问也赶回了奉天,和土肥原贤二、仪我等顾问一齐参加了张作霖的葬礼。

葬礼敬香的仪式开始了。张学良双手举着一把点燃的高香,跪在张作霖的灵前。站在一旁的土肥原贤二注意到,“他的头发很长,蓬乱得好像几天没梳过,脸色苍白,眼睛凹下去,身穿白色孝衣,因按惯例不许清洗,脏得变成灰色,由于他平常爱漂亮,因此他这个样子显得特别可怜”。张学良敬完香,站起身来,两束木然中带着悲哀、愤慨的视线和土肥原贤二的目光撞个正着。顿时,土肥原贤二从这奇异的视线中感到了一种不屈服的意志和力量。他不禁暗自说:“完了!日本帝国永远地失去了他……”

张学泉敬完香后,自应是其弟学铭敬香。出人所料的是,盯野武马双手捧香跪在了张作霖的灵前,参加葬礼的人都为之一惊。当满脸泪痕的叮野武马回到原处,张学良深受感动地说:“请你继续留在这里。我父亲的遗产也要分给你。跟过去一样,银行里的钱你随便用好了。”

盯野武马擦去满面的泪痕,极力地控制着内心的悲坳,低沉地说:“如果你父亲在世,要送我1000万元,我能要2000万元。但你没有权利给我钱,我不能向你要。”

叮野武马再也忍不住内心中的悲哀了,他硬咽地哭泣着走出了灵堂。

灵堂中的人,只有土肥原贤二知道叮野武马为何而哭,当盯野武马听到朝夕相伴的“满洲王”张作霖遇难的消息后,他的心情和帝国内阁首相田中义一是一样的:“一切都完了!”换言之,内阁试图通过经济渗透和侵略,达到霸占东北的希望破灭了,永远地化为乌有。正如满铁总裁所预言的那样:“田中内阁完了,我要回东京。”盯野武马于当天只身回国。

不久,端纳又从南京赶到了奉天。守丧的张学良很快从悲哀中解脱出来,频频地和有关人士接触,惟独冷落了留用的日本顾问。土肥原贤二焦虑不己,正如他后来所云:“皇姑屯事件未能引起东北混乱,以便关东军出兵干预,反而促成了张学良因‘家仇’而坚定了易帜的决心。”他十分清楚,代表英美利益的端纳打回奉天的目的,表面上是把这位少帅拉向南京,实际上是排挤、打击日本帝国在中国东北的势力。所以,他认为自己在和端纳的较量中,因皇姑屯事件而败北。

与此同时,和张学良有着亲密关系的意大利顾问阿梅莱托·韦斯帕也突然地活跃起来,他不仅经常出入张学良的私人官邸,在他行将离开奉天,只身受命去哈尔滨从事谍报活动的前夕,竟然对刚刚到达奉天的赛大侠说:“张大帅之死,肯定是日本间谍一手策划的。其中,像土肥原贤二这样的谋略家岂能袖手旁观?你们中国人,被私利弄得一盘散沙。”

赛大侠立即向土肥原贤二作了报告,并提出由他把阿梅莱托·韦斯帕干掉。土肥原贤二深知这位意大利间谋的分量,更知道他此次去哈尔滨的意图,故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韦斯帕是个有用的大材不但不能杀掉而且还要设法让他为我们服务。”

“谈何容易!明天他就受命去哈尔滨了。”赛大侠难以理解地说。

“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分吧?”土肥原贤二若有所思地问。

“不知道!”

“这就好!”土肥原贤二转身取来一笔巨钞,“明天,你和韦斯帕同车去哈尔滨,要施展一切手段,取得他的信任。当然嶙,最好能当上他的助手。”

赛大侠完全明白了土肥原贤二的用意,无声地接过那笔巨钞,问:“在哈尔滨期间,我和谁联系?”

“我收到你的来信以后,再写信通知你。”

“我的公开身分是什么呢?”

“这……”土肥原贤二思索了一会儿,“我看你就用这笔钱开个妓院和烟馆。”

“我可不干这种坑害中国老百姓的缺德事!”赛大侠当即回绝了。

土肥原贤二忙笑着说:“谁让你干坑害中国人的事啦?哈尔滨有许多白俄大娘儿们嘛,干坑害俄国人的事,行吧?”

“试试看吧!”赛大侠转身离去了。

不久,河本大作接到了回国述职的命令。行前,他出席了土肥原贤二为之举办的送行宴会,心情沉重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土肥原君,我走之后,希望你能完成我未能完成的事业!”

土肥原贤二未置可否,只是惨然地笑了笑,无限伤感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能做一个谋事者啊!”

这之后,在土肥原贤二和端纳幕后的积极策动下,张学良和杨宇霆本来就存在的矛盾日趋尖锐,逐渐地表面化了。一位当事者回忆说:“此时的张学良迫切需要左右的悉心相赞。同时,他更认识到:御外侮,报父仇,必须首先谋求全国统一,全力对外,始克有济。但杨宇霆返沈之后,俨然以父执自居,同常荫槐勾结一起,企图操纵整个东北政治。张学良先后数次要他接替吴俊升遗下的黑龙江军务督办,征求他担任吉林方面的重任,他都表示不从,大有‘今日天下舍我其谁’之势。”为此,张学良不止一次地大骂:“我他妈的成了鸟总司令了。”他为了试探杨宇霆的真意,曾故装憨状,抱怨地说:“我说我干不了,老杨,还是你来干好。”

杨宇霆利令智昏,不但不自收敛,反而比张作霖在世时更显得目中无人。他望着故作哭丧脸状的张学良,俨然以监护人的身分说:“咳!甭提那个,不要焦心,您现在身体不好,少烦神,多保养,有事大家商量,我代您张罗张罗。”

杨宇霆这句无所顾忌的话语,却在张学良的心底深处埋下了喋血亲友,以巩固东北政权的种子。

随着张学良政权的不断巩固,土肥原贤二妄图扶植亲日派杨宇霆,取代张学良的阴谋变得渺茫起来随即他又改变策略,在扶植杨宇霆的同时,暗地里使用一切手段离间张杨,以在奉军中引起内江,进而使关东军出兵干涉,达到占领东北的侵略目的。

首先,土肥原贤二利用日本人办的(满洲报)为阵地,进行舆论准备工作卜并暗中推动该报举办了一次东北民意测验。将张学良、杨宇霆等十人列为一表,下面印有选票,要读者每日填写东三省军政长官一人及辽、吉、黑三省主席一人,剪下寄该报馆。杨宇霆利用这一机会,派人大量购买该报,将选票填上杨的名字,陆续寄给报馆,每日几达数千份之多。正当张学良手捧(满洲报)大发雷拉的时候,土肥原贤二却悄悄地来到了他的身旁,以顾间的身分报告了真情。事后在见到得意洋洋的杨宇霆的时候,却对杨大加吹捧:“哈哈,真是民意所归,民心所向啊!”

其次,张学良很早就染上了吸毒的恶习,与人会晤不足十分钟就得用吗啡提神,对此,奉系文官武将有着各种看法。就说顾间端纳吧,他也曾怀疑自己为这样一个“大烟鬼州服务”是杏值得。有一次,土肥原贤二就张学良吸毒一事,请教了杨宇霆。这位奉军中的老将、重臣十分鄙视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每天注射毒针甚多,将来必会自毙。”

“少帅自毙以后,您对东北的政权有何想法呢?”土肥原贤二有意地问。

老奸巨猾的杨宇霆笑而不答。

当天夜里,土肥原贤二又以顾问的身分,向张学良作了如实的报告。事与愿违,引出了和他的设想相反的结果:从此,张学良在其顾问端纳的帮助下决心戒毒。每天,端纳陪伴张学良散步、骑马、打猎、钓鱼、游泳、打网球和高尔失球尽为引导张学良转向别的嗜好。就在张学良戒毒大有成效的时候,端纳也终于促成了张学良易帜的决心。

日本政府为了改变张学良易帜的决心、堪称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派特使林权助赶来声明:“满蒙是日本付出过重大牺牲而后得有特殊权益的地方,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它是大和民族的生命线……我们听说,张学良将军有随时换上背天白日旗,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意图。”旋即又以命令的口吻对张学良说:“我们就是不准你挂旗!”

“这是什么意思?”张学良勃然变色,厉声问。

张学良忍受不了这种辱吓,他不仅越发地坚定了易帜的决心而且还以易帜为试金石,检测了所有的文官武将的态度。一天晚上,他和杨宇霆谈起易帜的事情,二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始终把张学良看成一个纹绮子弟的杨宇霆,极度蔑视地说:“你走你的中央路线,我走我的日本路线;两宝总有一宝押中,不是很好吗?”

张学良听后禁不住发出了冷漠的笑声。他碎然收笑,咄咄逼人地质问:“如果是你的那一宝押中了呢?”

这句间话犹如晴天响起的炸雷惊得杨宇霆瞳目结舌,不知所对。

土肥原贤二利用杨宇霆抵制张学良易帜的企图失败了,张学良终于在父亲殉难年的岁末发表了易帜宣言,奉天城头升起了青天白日旗。土肥原贤二为了推进张杨的矛盾,达到渔翁坐收鹤蚌相争之利的目的,又在暗中帮助杨宇霆组建庞大的黑龙江省山林警备队,订购三万支步枪。同时,还雇用一些走狗在东北各地张贴攻击张学良的传单……

土肥原贤二这一阴谋又被端纳识破了,他不仅向张学良报告了杨宇霆订购三万支步枪之事,而且还交出了劫获的有关电报和凭证。张学良当即把杨宇霆找来质问:“咱们的兵工厂不是有的是步枪吗?”

杨宇霆的回答,恐怕是任何人所想象不到的。他傲岸不逊地答说:“没有人家的好啊!”

张学良听后,轻轻地哼了一声,再也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却证实了端纳所说的这句话:“杨宇霆不但在利用自己的职权组织自己的武力,而且装备还要胜过东北军。”

令张学良更不堪忍受的是,杨宇霆为其父祝寿,“小河沿(系杨公馆处)车水马龙,盛况更为沈阳向所未有。蒋介石、白崇禧、阎锡山以及广东、四川等地方实力派系,都有代表来沈祝贺。日本政界要人亦派有代表前来。东北地方官吏更不消说了。张学良前来,杨竟以普通礼节相待,与一般宾客无异。不仅杨之一举一动俨然以东北第一领袖自居,来自全国各地的贺客,对杨亦恭维备至,谈其为东北众望所归的人物。张目睹这些情景,岂能容忍?”

土肥原贤二以老帅顾间的身分前来祝寿,他看了这一切,禁不住地喜从心来。他格外兴奋地暗自说:“火候到了,就差一位引火人。”

不久,点燃张杨火迸的人来到了奉天,他就是盯野武马。为实现日本对满蒙新五路的要求,盯野奉田中首相之命特从东京来作交涉。杨宇霆欣然作答:“没关系,一定要建设。”从而促使张杨的矛盾爆发了。关于张学良处决杨宇霆、常荫槐的经过,当事人做了如下的记述:

1929年1月10日下午,杨宇建、常荫槐相偕来见张学良,要求成立东北铁路督办公署,以常荫槐为督办。张学良当时表示,目前东北甫经安定,涉及外交之事应该慎重考虑,故此事须从长计议。杨、常则坚主即刻决定,并取出已经写好的便条,要张签字。张最后推托说,现在已经到晚饭时间,容待饭后再作决定,并留杨、常进晚餐。杨表示临来之际,已告家人回去用饭,还是回去吃了再来。于是杨、常先后辞去。

他们走后,张立刻用电话召我进府,这时已是下午5点半钟。我进府立被张召入内室二他从容不迫地向我说:“杨宇霆、常荫槐二人欺我太甚,他们想尽办法,阻挠全国统……太不成话了。现在他们正在回去吃饭,少刻就会回来。我给你命令,立刻将他二人处死,你率领卫士去执行好了。”

据说张学良在下决心杀杨、常之前,曾踌躇再三而不决,最后在一天夜里,曾用一块“袁大头”占卜。在占卜时,他曾默祷天地神灵显示,假如杨、常可杀,银元的头面向上;假如杨、常不可杀,银元的头面向下。张祷毕,用手将银元扔向空中,很偶然地,扔了三次,银元落地时面都向上。张因此下定决心杀杨、常。

我接受命令后,请示应在何处执行。张指示说,就在老虎厅内执行,并以轻松的语气嘱咐我说:“你可要小心,他们二人都带手枪。”一切布置完毕,经过两个多小时,杨、常来到,径入老虎厅就座。

我同谭海率领六名卫士持手枪进入老虎厅,立即对杨、常宣布:“奉长官命令,你们两人阻挠国家统一,故将二位处死,即刻执行。”杨、常闻言,顿时木然,脸色惨白,一句话也没说出,当即由六名卫士分为两组执行。杨、常二人分别被两名卫士按住,一名卫士开枪,结果了性命,当夜陈尸老虎厅。

张学良处决杨宇霆、常荫槐之后,异常悲痛地对盯野武马说:“杨宇霆想取代我的位置。所以我的部下把他打死了。”

叮野武马很快从震恐中镇定下来,他压抑不住满腔的愤怒,说:“我看不是要你的位置,而是为了满蒙五条铁路。”

“决不是!”张学良急忙回答。

叮野武马赶到杨宇盆的尸体前,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对张学良说:“我将永远不再和你见面了。”转身拂袖离去。他边走边又想起了朝夕相伴的张作霖,暗自感叹地说:“张作霖的死,对日本实在可惜。”

杨宇霆的死,对土肥原贤二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近半年以来的工作,全部付诸东流。他瞻念前途,像是一片沉沉的黑夜看不到解决“满洲问题”的一点希望。 Ra3vnCbu2YN5RJ6zS1mk0U7Lglr6y2+p5JruJbMs8BzyUk15hRQeln4Im8ECql6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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