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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孔篇

[題解]據《廖季平年譜》,該文撰於宣統元年(1909),當爲反映廖平經學四變之後的思想。廖平計劃分微言門、寓言門、禦侮門、祛誤門四門分題論述,但“祛誤門”未見。微言門八題分别爲受命制作、空言俟後、人天、譒雅、貶孔流派九條、正名造字、周公讓表意見、愈古愈野證。寓言門未分題。禦侮門八題分别爲《列》《莊》所譏、儒術一體、西教反對、東方研究、中士書報、懷疑中立、經史之分、尊孔大旨。《尊孔篇》意在申明尊孔宗旨,維護孔子的聖人地位,宣揚孔子爲天下萬世立法的思想,倡導孔教於全球。

此乃私家撰著,不必引爲學堂課本。蓋宗旨雖極正淳,而入理至爲深邃,恐程度不合(指知識、道德、能力、技巧與所期望的相違背),反生疑怪。爲中外提倡微言、發明哲理,閲者以哲學視之可也。

學經四變,書著百種,而尊孔宗旨前後如一,散見各篇中。或以尋覽爲難,乃綜核大綱,立四門:一曰微言,二曰寓言,三曰禦侮,四曰祛(qū,除去,消除)誤, 分二十四題,著其梗概,並附《略説》數紙於後焉。

今之學人,守舊者不必知聖,維新者閒主無聖,不知學人之於聖,亦如沙門(佛教僧侶,亦作“桑門”)之於佛,其階級(等級,階段)相懸,不可以道里計(不能用里程來計算,形容相差甚大)。學人之尊孔,必如沙門之尊佛,斯近之矣。夫亡國必先亡教,今之尊孔者,十人不得二三;所尊之孔,又音訓、語録之孔,豈足以當世界之衝突乎!

今之學者,未能發明生民(指人類)未有之真相,而沈德符 、魏源 尚欲推周公爲先聖,移孔子於西面(參《萬曆野獲編·補遺卷二·禮部》“文廟不祀周公”條 、《古微堂集·外集》“學校應增祀先聖周公議”條)。故尊孔之作,所以表揚列代推崇之至意,以挽回向外之人心。

微言門

微言秘密傳心,不足爲外人道,此派自西漢以後絶響。故學者專推己量人,務求平實,使如其言,則但云攷據、義理足矣,微言一派可不立。

受命制作 生知、前知,説詳《論語微言述》。

進化公式,中外所同,吾國當春秋時,既有外人今日之程度,漸革草昧(天地初開時的混沌狀態。《易·屯卦》:“天造草昧。”王弼注:“造物之始,始於冥昧,故曰草昧也。”),始可引進文明。天乃篤生(謂生而不平凡,猶得天獨厚。篤,厚也)孔子,作經垂教,以爲萬世師表。《孟子》云“生民未有”、“賢於堯舜” ,《論語》云“天將以爲木鐸 ”(語出《論語·八佾》:“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爲木鐸。’”),又云“天生德於予”(語出《論語·述而》:“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tuí其如予何?’”),又云“如天之不可階而升” 。蓋前無古,後無今,世界一人。故緯書詳受命制作之事,後儒以爲妖妄。蓋以己相量,己既未嘗受命,則孔子亦不敢受命,而不知賢於堯舜,固非後賢可比。

空言俟後 詳《待行録》(此書未刊)。

以經爲古史,則芻狗 陳迹,不足自存。《論語》云“往者不可諫(規勸),來者猶可追”(語出《論語·微子》),《中庸》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又云“待其人而後行”。蓋孔子以前尚屬草昧,愈古愈不足以示後人,故屏bǐng絶(擯棄)弗道;所垂經典,皆開化(開導,感化)後來,六藝、《容經》,爲人民普通。《春秋》立王伯之模,《尚書》垂大同之法,《禮》著大綱,《樂》存空説。至於《周易》,則真人(存養本性的得道者。《莊子·大宗師》:“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至人(道德修養達到最高境界的人。《莊子·逍遥遊》:“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六合以外,神游形陟(zhì,升)。進化則由人而天,退化乃由大降小。初則先天而天不違,終以後天而奉天時。(語本《易·乾·文言》:“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學者如必欲求古史,則海外四州即吾國少穉(同“稚”)之舊式。

人天詳 《天人學攷》(此書撰於一九〇六年,未刊)。人天各有皇、帝、王、伯之分。

天人之説,制義詳矣,而後儒顚倒知行,孔經遂無天道。囿於方隅,不能通天道、質鬼神。凡《列》(即《列子》)、《莊》(即《莊子》)、《淮南》(即《淮南子》)指爲異端,《楚詞(通“辭”)》、《山海》(即《山海經》)以爲怪妄,孔經遂專爲三家村(指人煙稀少的偏僻村落)課本矣。大抵六藝爲普通人學,皆治世之學,《王制》、《周禮》由三千里以推三萬里,世界人事畢矣。《詩》、《樂》與《易》,上下鳶yuān魚(參《中庸》:“《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六合(《莊子·齊物論》:“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不議。”成玄英疏:“六合者,謂天地四方也。”)以外。《莊子》“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語出《莊子·齊物論》),即謂《詩》、《易》託之比興,不似《春秋》之深切著明(深刻而顯明),故不論。《楚詞》、《山經》爲其師説,雖言飛仙神化,即所謂“質諸鬼神而無疑”(語出《中庸》),而後人乃以《文選》(即《昭明文選》,南朝梁昭明太子蕭統主編的著名詩文總集)比《詩》,牙牌(象牙或角質的卜筮用具)比《易》,亦淺之乎視孔子矣。

(通“播”,傳布) 詳《譒譯(猶翻譯,廖平曾將之釋爲“如西人以拉丁文譯古書”,或“譒譯即改制”)釋例》(此文未見)。

孔子以前皆字母。所謂“結繩” 。中國未用古文之前,必先經字母語言階級。《莊子·天下篇》:“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古史皆切音(漢語的一種傳統注音方法,以二字相切合,取上一字的聲母,與下一字的韻母和聲調,拼合成一個字的音)字。《詩》、《書》、《禮》、《樂》,孔氏新經古文。鄒魯(鄒,孟子故鄉;魯,孔子故鄉。鄒魯喻爲文化昌盛之地)之士能言之”,(《天下篇》原文云:“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弟子乃能讀經。《五帝贊》(《史記·五帝本紀贊》)云“百家言《齊悼惠王世家》“諸民能齊言者皆與齊王”,按以語言分國,即字母。黄帝,其文不雅馴(馴即訓,謂百家之言皆非典雅之訓)”,《李斯傳》(《史記·李斯傳》)“諸侯並作語”,即方言,各國字母語言。是也。而《國語》及宰我所問(詳《大戴禮記·五帝德》),則爲孔氏古文。彼此相反而不離古文者,爲是。此孔子譒經託之雅言(標準語。《論語·述而》:“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集解》引孔安國、鄭玄訓爲正言,宋朱熹《四書集注》訓爲常言),據其成曰“作”,原其始(考察其本源)曰“譒”。蓋如今之譯本書言“直譯”(指偏重于照顧原文字句的翻譯)、言“通譯”矣。《班志》:《尚書》讀近《爾雅》,通古今語而可知者。(語出《漢書·藝文志》,原文爲:“《書》者,古之號令,號令於衆,其言不立具,則聽受施行者弗曉。古文讀應《爾雅》,故解古今語而可知也。”)豎譯之法(不同時代間語言的翻譯),與横譯(同時代不同語言間的翻譯)之方言,本無不同。

《藝文志》“左氏以口説流行,懼弟子各安其意,失其真,乃作《國語》(雜記西周、春秋時周、魯、齊、晉、鄭、楚、吴、越八國人物、事蹟、言論的國别史。亦稱《春秋外傳》)”云云(語出《漢書·藝文志》:“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説經也。”)。就微言説經,爲新經,孔子出自胸中,游(子游)、夏(子夏)不能贊一語。然以經爲孔氏私言,古之帝王近于子虚烏有,難於徵信,故必託之寓言,以爲古人之陳迹、帝王所通行,然後其言足以取信于當時,爲古今之通義。

劉子政 《戰國策·序録》言:“孔子有德無位,六經之説,惟七十弟子信從,當時天子、諸侯、卿大夫皆鄙屑不復道”(語出《戰國策·序録》:“孔子雖論《詩》、《書》,定禮樂,王道粲然分明,以匹夫無勢,化之者七十二人而已,皆天下之俊也,時君莫尚之,是以王道遂用不興。”)云云。蓋魏文(魏文侯,戰國時魏國的建立者,名斯,前445–前396在位,他曾師友子夏、段干木、田子方諸賢人,任用李悝爲相,吴起爲將,使魏成爲當時强國)、齊悼(齊悼公,前488–前485在位)、秦皇、漢武始推行,乃以經傳空言見諸行事。(語本《史記·太史公自序》:“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如戰國、先秦、漢初學人之著作,及名公巨卿(指有名望的權貴)之奏疏。使用微言派,則匹夫私言,無足徵信,故必用寓言派,以經傳(指儒家的經典和解釋經典的傳)爲古來通行之典禮,以爲帝王用之而長久,秦違之而速亡,此孔門新設寓言派,取信當時,雖博士亦主其説。東漢以後,古文大顯,專用此派,至今二千餘年,深入人心,牢不可破。

學海堂(清嘉慶末兩廣總督阮元所建書院,以經古學教育學子,取《拾遺記》“何休學海”之語命名)所刻《經解》 與《通志堂經解》(清納蘭性德刊,實爲徐乾學輯,共收録唐宋元明著作一百四十種,一千八百六十卷),雖不言孔子,亦可。

道、咸以前言經,所用儒説,囿于中國一隅。今則萬邦來同,當與中外共之。舊説以經專屬當時,今則當以推之萬世,非有哲理思想不可,以爲古史,外人攻之,中國亦指爲無用,故儒術寡效。宋人説經,至制義 盛而利弊見;考據説經,至兩《經解》出而利弊見。

言經必先微言。微言者,即素王(有帝王之德而未居其位的人)制作,不可頌言(明言),私相授受。《論語》爲微言,故多非常可駭之論。如古史之説,則何微言之足云?

凡立教欲後世通行,則必合後來程度。故孔子經劈分人、天,于二學中又分小、大,以次而進。方今尚屬《春秋》世界,必地球一統,而後《尚書》之學乃顯。推之至于天學,鬼神天真(天然之真理,非人之造作者),則其境界非數十萬年以後不能。中國有字古書,凡託名神農、黄帝、管、晏者,皆出孔後,爲七十子之流傳。

貶孔流派九條

東漢古文家以古史讀經,立周公爲先聖、孔子爲先師,至以周孔並稱。以下皆爲貶孔派。

唐宋以後,以孔子爲傳述(轉述),如《易》先有伏羲、文王、周公,孔子特其晚師。

六經本全,古文家創爲秦火(指秦始皇焚書事)殘缺之説,僞經(假造經典,今文學家認爲古文經均爲劉歆僞造)、擬經(模擬經書。漢揚雄仿《易》作《太玄》,仿《論語》作《法言》,後人謂之“擬經”)、補經、刪經,人皆可以載筆(攜帶文具記録王事。《禮·曲禮上》:“史載筆,士載言。”),至以孔、墨並稱。

梁武(指南朝梁武帝蕭衍)敕孔子不能超凡入聖(見唐釋道宣《廣弘明集》卷四《叙梁武帝捨事道法》载武帝勅:“老子、周公、孔子等,雖是如來弟子,而化迹既邪,止是世間之善,不能革凡成聖。”)。

斥諸子爲異端,專以儒術爲孔教,至以孔、孟並稱。

不知聖,莫能名,竟加以“宗教家”、“教育家”、“政治家”、“理想家”、“專制家”、“道德家”等名辭。合諸名辭,適足以見“民無能名之”(《論語·泰伯》)全相。

不求知聖,專於學聖,遂以庸言庸行、村學、鄉愿爲孔子,人人有自聖之心。

孔聖之功,在後世,不在當時;在天下,不在魯國。妄以爲欲行道當時,急于求仕。

不知經爲何物,至謂古文雅正,爲三代(指夏商周三代)後之《尚書》。

正名造字

六經爲中國所獨有,六書 亦爲中國所獨有。今以六書即雅言,全出孔子,欲作六經,特創此文字。倉頡(也作“蒼頡”,傳説中始創漢字者,廖平認爲其所創爲字母文字)結繩爲字母。凡今六書文字之書,皆由孔始,非古所有。使果古史,則爲字母書。始皇、李斯所謂“百家語”、“百家言”者(見《史記·李斯傳》:“臣請諸有文學《詩》、《書》、百家語者,蠲除去之。”《秦始皇本紀》:“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皆經秦火與漢武罷斥不傳矣。漢武罷斥百家,亦非子書,乃字母書。諸子皆出孔經,爲四科(即德行、言語、政事、文學,見《論語·先進》)支流。《漢書·河間獻王傳》以《老子》、《周禮》皆爲七十弟子所傳之書。(語出《漢書·河間獻王傳》:“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傳説記,七十子之徒所論。”)舊以“百家語”爲子書,從古無秦始焚子書之説,則“百家語”非子書可知。

《韓非·顯學篇》言儒墨所稱堯舜,彼此相反,而皆自以爲真,堯舜不復生,不能别其是非。 由儒墨推之九流(先秦時期的九個學術流派,即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横家、雜家、農家。後世作爲各學術流派的泛稱),兵勢、占驗、技術各有學説,即各有皇、帝、王、伯、君五等之不同。就其學説中分五等資格,爲:上上皇、上帝、中王、下伯、下下君,危亡者不入此格。所謂“言人人殊”(語出《史記·曹相國世家》:“天下初定,悼惠王富於春秋,參盡召長老諸生,問所以安集百姓,如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參未知所定。”),不止儒墨二家。嘗集爲專書,以明各學中各有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此以學而分者也。古史中帝王,文明則極文明,蠻野則極蠻野,以此。

皇、帝、王、伯,則又有以經分譒譯符號之例。《詩》、《易》爲天學,如《詩》契(xiè,相傳中商的始祖,子姓,傳爲帝嚳次妃簡狄吞玄鳥卵而生)、稷(傳説中周的始祖,姬姓,名棄,傳爲帝嚳元妃姜原踐巨人跡而生)無父而生(詳《詩·商頌·玄鳥》、《大雅·生民》),《楚詞·天問》、《山海經》星辰,同有堯、舜、禹、湯、文、武,下至五伯(五個霸主,説法不一,主要有:指昆吾、大彭、豕韋、齊桓公、晉文公;指齊桓公、晉文公、宋襄公、楚莊公、秦穆公;指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吴王闔閭、越王句踐;指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吴王夫差)。即以人事言,《春秋》三千里爲九州,秦漢以後,由夏化夷,資格已足,《春秋》家所謂之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指爲中國古人、古史尚可也;若《尚書》、《周禮》三萬里一統,至今中外始通,謂古通後絶,今又復通,不可也。又如土圭(古代用以測日影、正四時和測量土地的器具。《周禮·地官·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考工記·玉人》:“土圭尺有五寸,以致日,以土地。”)一尺五寸之法,鄭君 注見《孝經緯》,于兩冰洋立表萬五千里,至今地球兩冰洋尚無人迹,謂古通,後乃冰結不解,可也。則《尚書》乃百世俟後之作,其中之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與《春秋》必非一人、一時、一地可知。此小大譒譯之説也。須就此例,專撰一書。以穆王(西周國王。姬姓,名滿,昭王之子。後世傳説他曾周遊天下,《穆天子傳》即寫他西遊故事)言,八駿(相傳爲周穆王的八匹名馬)日行三萬里,神游化人(會幻術之人。《列子·周穆王》:“西極之國,有化人來,入水火,貫金石……千變萬化,不可窮極。”)之宫(見《穆天子傳》、《列子·周穆王》,又李商隱《瑶池》詩云:“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此天學之穆天子也,六合之内不能容。《左傳》穆王欲天下皆有車轍馬迹(《左傳》昭公十二年:“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肆,放縱。《開元占經》引《竹書紀年》:“穆王東征天下二億二千五百里,西征億有九萬里,南征億有七百三里,北征二億七里。”),此《尚書》全球之穆王,《春秋》三千里不能容。故同此名詞符號,而實有人天、大小之别。

孔子者,六經之主人;六經者,孔子之家產。西漢以上,此説大明,至今猶可覆案(反復審察,也作“覆按”),劉歆 初亦如此。至古文家,乃援周公以敵孔,主古史以破經,率二千餘年之儒,黑暗迷罔(猶“迷網”,謂事物惑人如羅網)、不識主人,歷代尊崇孔廟,此有鬼神誘之,實則東漢以下,無知聖尊孔之學派也。

經學自西漢以後,號爲難通,如漢、宋法,雖百年不能通。且如其説,則經之資格,直同典考綱目,芻狗糟粕,人所優爲(謂容易做到)。如後人説《詩》、《易》,直以爲古詩選、牙牌數,則孔子何以號至聖(道德最高尚的人。《禮·中庸》:“唯天下至聖,爲能聰明睿智,足以有臨也。”《史記·孔子世家贊》:“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用天子禮樂,與天無極(無邊際),爲生民未有之絶誼(同“義”)乎?今將此宗旨,削盡浮蔓(多餘及枝蔓部分),王道(謂先王所行之正道。《書·洪範》:“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坦蕩,三年通一經,實所優爲。且通經便爲人才,亦如秦漢,則又何苦别尋迷途,以自困苦乎?别有《博士考》(此文未見),專詳漢法。

小説有《天上聖母會》,云皇帝、聖賢、師儒均推一人之母,居首席。今仿其意,以尊孔子。《易》有伏羲、神農、黄帝,《書》始堯舜。主皇則遺帝、王、伯,主帝亦遺皇、王、伯,其術既殊,其時又異,既必折定一尊,則又不能同主數十人,明矣。彼荀子專主周、孔者,則以非天子而行天子事,周與孔同。故古文家以經爲古史,專主周公,以爲先聖,以皇、帝、王、伯皆不可用也。今擬《周公讓表》,主意六道,以見不惟古帝王,即儒之周公,亦不可奪孔席。

周公讓表意見

《論語》“三畏”(語出《論語·季氏》:“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大人”與“聖言”,比《左氏》“立功”與“立言”,(語出《左傳》襄公二十四年:“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絶祀,無國無之。禄之大者,不可謂不朽。’”)比孔子空言立教,爲自古之變局。

行者只合當爲古史陳迹,糟粕芻狗,過時即廢。

又其時皆爲夷狄資格,真史事不足以垂法訓世,故絶而不傳,空言文明,以導先路(引導先行,指事物或學術的創始人和倡導者)。

西漢以上,無“周公作經”之説;東漢以下,以周代孔。《爾雅》亦以爲周公作六書,古文始於孔作。譒周公事爲新經,史有其人,經則譯本。

春秋時,諸侯風俗、政事猶蠻野,則春秋以前可知。

愈古愈野證

虞(舜)官五十,夏百,殷二百,周三百(語本《禮記·明堂位》:“有虞氏官五十,夏后氏官百,殷二百,周三百。”)。夏喪三月(參《淮南子·齊俗訓》許慎注:“三月之服,夏后氏之禮。”《宋書·禮志》引《尸子》云:“禹治水,爲喪法曰:使死於陵者葬於陵,死於澤者葬於澤,桐棺三寸,制喪三月。”),殷五月,周九月。虞瓦棺(古代陶製的葬具),夏墍jì周(燒土爲磚,圍在棺的周圍),殷塗次(塗,塗抹,粉刷。次,辦喪事的地方),周牆翣(shà。牆,爲柩车上覆棺的一種裝飾帷幔。《釋名·釋喪制》:輿棺之車“其蓋曰柳……其旁曰牆,似屋牆也”。翣,古代棺飾,垂于棺的兩旁。《説文·羽部》云:“翣,棺飾也。天子八,諸侯六,大夫四,士二。下垂。”上述關於葬制的文字見《禮記·檀弓》:“有虞氏瓦棺,夏后氏墍周,殷人棺椁,周人牆置翣。”)。夏五十官,殷七十,周百(參《孟子·滕文公上》,“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禮記》:“虞、夏不勝其質,殷、周不勝其文。”(《禮記·表記》原文作:“虞、夏之文不勝其質,殷、周之質不勝其文。”)夏二廟終三,殷四終五,周六終七。 不能循環,爲進化例;能循環者,爲三統 例。

凡《春秋》所譏,皆舊來風俗,故譏之而已,不加貶絶(貶抑至極點)也。

不親迎(古代婚禮“六禮”之一,夫婿親至女家迎新娘入室,行交拜合巹之禮。《公羊》謂天子至庶人皆親迎,左氏謂天子至尊無敵,無親迎之禮)。不三年喪 。世卿(父死子繼。《公羊傳》隱公三年:“尹氏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稱尹氏何?貶。曷爲貶?譏世卿,世卿非禮也。”)。父老(指致仕)子從政(《公羊傳》桓公四年:“仍叔之子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稱仍叔之子何?譏。何譏爾?譏父老子代從政也)。僭天子。娶同姓母黨。《檀弓》(《禮記》篇名。《禮記·檀弓上》孔穎達疏引鄭玄《目録》云:“名曰檀弓者,以其記人善於禮,故著姓名以顯之,姓檀名弓,今山陽有檀氏。”)詳孔制作,《坊記》(《禮記》篇目。《釋文》:“鄭玄云:名坊記者,以其記六藝之義,所以坊人之失也。”坊,通“防”。)詳孔以前舊俗。大抵與今外國同。孔子生知前知,先天弗違,乃能爲萬世師表,由人而天,由王、伯而帝、皇,鬼神全在所包,亦無所不可。爲立言,爲後世,不爲當時;爲天下,不爲魯國。“孔子之門何其雜?”(語出《荀子·法行》:“南郭惠子問於子貢曰:‘夫子之門,何其雜也?’子貢曰:‘君子正身以俟,欲來者不距,欲去者不止。且夫良醫之門多病人,櫽栝之側多枉木,是以雜也。’”)萬世師表,則非一法可通行。

經之“周公”,非姬公(謂西周初年的周公,姓姬名旦),其人尚未生。孔子夢周公,凡夢皆占未來,不占以往。春秋中國,尚止方二千里,其程度尚屬蠻野,戎狄之俗,並無倫常(倫理道德,即人與人相處的常道和規範,儒家倡導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宗族、尊卑、禮制不足傳,亦如今海外。即使誠如《春秋》所言,亦芻狗糟粕,不足傳世,凡俟後之書,其程度必非當時所能及。

以六經論,有人、天、皇、伯之别。《文子》天地之間二十五人: 神人、真人、道人、至人,聖人,位在弟(同“第”)五等,《五行大義》(隋蕭吉撰,英國學者李約瑟謂該書是一部“關於五行的最重要的中古時代的書籍”)釋之甚詳(見該書《論諸人篇》)。《列》、《莊》書中言天人、神人、真人、至人至數十見,且有稱孔子爲至人者。至人以上爲《詩》、《易》説,由聖以下五等爲《尚書》説,帝王以下德人、聖人、智人、善人、辨人五等爲《春秋》説。原始要終(推原其始,探求其終。語出《易·繫辭下》:“《易》之爲書也,原始要終以爲質也。”),所謂“千百億化身”,尊孔而全在所包。且凡古之皇、帝、王、伯,今所傳誦者,皆屬孔言,尊孔即以尊經,尊經即以尊各等聖神。若周公國有帝王,家有父兄,何能獨主辟bì雍

經統天人、帝王,全有各種科級。即全若周公,于經不過伯之一小門,其職既卑,其時又晚,何能自立?且無論周公,即使主堯舜,主文武,然有帝無王、伯,有王、伯無皇、帝,均屬一偏。若全主之,一堂數十人,事雜言哤(máng,言語雜亂),無所折中。載籍言古史事,文野不一,諸子亦各以學説分皇、帝、王、伯,彼此不同,各尊所聞,各行所知。然酋長之姬公,固不堪當,伯道之周公,尤不敢當。

周公稱“公”,不舉諡,與魯公同爲經傳有一無二之名詞。“周”爲皇大號,“公”爲二伯;“周”即泰皇,“周公”即泰伯。周公者,猶言“泰皇之伯”,其人未生,其時未至,故不能稱諡,與已往古史同。

尊孔篇提要附論

今以言“作”爲微言派,《公》(《春秋公羊傳》)、《穀》(《春秋穀梁傳》)最詳,《檀弓》、《坊記》尤著孔子作經之説。凡典禮義例與《左傳》相同,而《左傳》託之“名卿大夫”者,皆以爲出自孔子與公羊(指公羊高,春秋公羊學創始人,戰國時齊人)、穀梁(指穀梁赤,春秋穀梁學創始人,戰國時魯人)、沈子(《春秋》早期傳人之一,《公羊》、《穀梁》中數見沈子議論)傳經之先師。寓言全在孔子前,微言全出孔子後,二説冰炭水火,即三傳互異,乃可考見其家法。

先進野人,後進君子,(語本《論語·先進》:“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即海外先野後文之師説。如《尚書》四表(四方極遠之地,泛指天下。《書·堯典》:“光被四表,格于上下。”)三萬里版圖,《禹貢》九州(冀州、豫州、雍州、揚州、兗州、徐州、梁州、青州、荆州),已極文明。至《春秋》二千餘年,乃版圖僅三千里,且荆、徐、梁、揚,三《傳》皆以爲夷狄,所稱中國者,不過五州。泰伯(周朝祖先古公亶父的長子。因讓賢出走荆蠻,建立吴國)斷髮文身(古代吴越一帶風俗,剪斷頭髮,身上刺畫魚龍花紋,以避水中蛟龍之害。《左傳》哀公七年:“大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斷髪文身,臝以爲飾。”)以避水族之害。以進化言之,地方既已文明,斷無復返蠻野之理;夫婦、父子既已進化,不能更變夷俗。

經説由帝而降王,由王而降伯,先文明而後蠻野,前廣大而後狹小,與進化之理相左。西人據此以攻經,謂耶教(即基督教)由一國以推全球,孔教經説乃由三萬里退縮以至三千,兩兩相形(相互比較),劣敗優勝,則孔教必不能自存於天壤。

《論語》云“猶天之不可階而升”,《孟子》言“生民未有”、“賢於堯舜遠矣”。孔子爲聖作,前無古人可知。孔廟題曰“大成至聖”,由賢人中推其尤(優異)爲“聖”,由聖人中推其尤爲“至聖”。若如賢述(“述而不作”之“述”)之説,取古代帝王之政事、文誥、史策而鈔存之,則太史公所優,如《昭明文選》 ,吴蘭陔 、路潤生 選制藝,雖稱善本,然不能謂選者遠勝於作者。

歷代學校,以尊孔爲主,而不及帝王周公。今之説者,以爲尊孔則必貶古之帝王,不知物莫能兩大(二者並大。《左傳》莊公二二年:“物莫能兩大。陳衰,此其昌乎!”),與其尊帝王而貶孔子,何如尊孔子而貶帝王。宰我、子貢皆以爲生民未有,人若必謂孔子爲“述”,與宰我、子貢不合。

制義家從古史説,以爲周監二代,(見《論語·八佾》:“子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至爲明備,若是則西、東周皆折入於秦。是秦之襲周,亦如清之襲明,所有殿閣、宗廟、郊壇,一切典禮,皆當襲周之舊制矣。乃徧考《國策》(即《戰國策》)、《史記》,秦所襲取於周者,實無一物,但云參用六國以成秦制。是古 周於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之所。凡朝會、祭祀、慶賞、選士等大典,皆在此舉行)、辟雍、郊社(祭祀天地)、壇坫(diàn,會盟的壇臺)、天神、地祇,諸典制百無一有。《史記》於《禮》、《樂》、《封禪》、《食貨》各志(謂《禮書》、《樂書》、《封禪書》和《平凖書》諸篇),言帝王三代者,甚爲詳明,一入春秋,則云禮壞樂崩無可考核。使六經非全出孔子,周制文備,孔子且屢言之,何至秦一無所得?蓋三代以前之文明,皆出經説空言,實無其事;至於入秦,則爲史事。故秦所行典禮,皆出山東儒生方士之條陳。孔子經傳空言,秦乃從而見之行事。東言西行,爲一定之例。孔以前爲經説,孔以後爲史事。史者,衍(推演)經説爲之。學者苟能將《國策》、《史記》細心研究,方知經、史之分,言、行之别。使周果有文明,則固非孔作。若周初無典制,則雖欲不歸孔子而不得矣。

今以“立言”二字説之,“言”爲空言,非舊史;“立”爲自造,非鈔胥(抄襲)。故經書皆爲後來伯、王、帝、皇之範圍,與地球相終始。如有王者起,必來取法,爲萬世師表,開後來太平,通經致用,歲歲皆新,所以爲聖經,與古史芻狗糟粕天懸地别(意同“天壤之别”,即差别甚大)。

緯書言孔作事最詳,《孔子世家》(《史記》篇名)、劉歆《移書》(《移讓太常博士書》,載《漢書·楚元王傳》)全以經出聖作;獨尊孔,則皇、帝、王、伯全在所包,約而能博,方有歸宿。

寓言門

《莊子》之寓言十之九,(見《莊子·寓言》:“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郭象注:“寄之他人,則十言而九見信。”)不自言而託之古人,如畏累虚(即畏壘山。虚,通“墟”)、庚桑(即庚桑楚,人名)是也。(見《莊子·庚桑楚》:“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徧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古帝王非無其人,而文明程度則後來居上,據微言則爲新經,猶寓言則爲舊史。

今以言“述”爲寓言派。《左傳》不以空言解經,以經爲復古,爲古帝王所已行之陳迹,孔子加以筆削,故曰“非聖人,孰能修之”,(語出《左傳》成公十四年:“君子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汙,懲惡而勸善,非聖人,誰能脩之?’”)非遂如後人以爲《文選》、《詩選》之比。

《左氏》、《公》、《穀》所言後師之經義禮制,《左氏》以爲皆在孔子前,爲名公巨卿之陳説。

後儒必以孔爲述者,大約不解《左》、《國》(即《左傳》、《國語》)寓言之旨。今誠如其意以推之,就《左》、《國》言經,《詩》、《書》、《禮》、《樂》、《易》、《春秋》固爲舊書,即《論語》、《孝經》,其説亦出孔前;以傳記言之,如《易》“文言”(《易》十翼的一種,專釋乾、坤二卦的義理,相傳爲孔子作)、“彖辭”(《易》卦辭,如“乾”下“元亨利貞”即彖辭)、“象曰”(疑即《象傳》,《周易》十翼之一,爲解釋爻象之辭,亦稱《易大傳》,總釋一卦之象者曰大象,論一爻之象者曰小象,舊説爲周公所作,或説出於孔子),《尚書》師説六府九歌 、舉十六族 、去四凶 ,《禮記》、《大戴》、《尚書大傳》(舊題漢伏勝撰,鄭玄注,是伏勝的門徒張生、歐陽生輯録勝的遺説而成。其書不盡在解經,與經義在離合之間,與《韓詩外傳》、《春秋繁露》同一體例)、《韓詩外傳》(漢韓嬰撰,此書援引歷史故事以解釋詩義,與經義不相比附,所述多與周秦諸子相出入)後來師説,亦多出孔前,則孔不得爲作,亦幾幾乎不得爲述矣。何以《左傳》屢引聖言、贊孔修?不用寓言之説,如何可通?

由分經之説言,每經各有一周公,時地不同,程度亦異,名同實不同,初非已往之姬公之定稱,則周公如何可冒主大祀(最隆重的祭祀,爲祭祀天地、上帝、太廟、社稷之禮。《周禮·春官·肆師》:“立大祀,用玉帛牲牷。”鄭衆注:“大祀,天地。”光緒末,改先師孔子爲大祀)?周公多,帝王亦多,互相爭鬬,則反成訟端。

歷代尊孔,皆屬天誘,不必作者能知其意。如今推大祀,人鬼絶誼,周公則僅傳心殿 一祀。用後儒説,則孔當與周並厠立(置身,位列。厠,間雜)功臣廟,與蕭、曹(蕭何、曹參,均爲漢初功臣)比肩。

西人文字、言語相合,爲“諸侯並作語”;中土文字與語言判而爲二,乃能“天下同文”。

語言即文字,如閩、廣鄉譚(指方言土語。譚,同“談”),隨地變殊,不能相通。

文字離語言,則不取鄉譚,專以象形相接。如中國政府必用各行省方言,則不能治,故公共文字,通用語言,利於鄉;離語言而用圖畫,則利於國與天下。使萬世以下,人人必學數十百種語言,豈非一不了之局?此同文之事不能不行,象形之字不能不作。

禦侮門 此《尊孔篇》提綱四門之一

欲尊孔,則必詳外侮。知己知彼,而後可以立國。亦如戰事,覆轍(翻車的輪跡,喻失敗的教訓)圯(pǐ,毁壞,坍塌)城必須改造,使營壘一新。説者每訝爲多事,不知効命疆場,存亡所繋,偵探(偵察)不得不精,瑕隙(指在尊孔問題上所存在的使人可乘的間隙,嫌隙)不當自諱。

《列》、《莊》所譏

《列》、《莊》推六經爲神聖制作,故孔事詳于老聃,閒於孔子有微詞(委婉而隱含諷諭的言辭,隱晦的批評)者,《史記》云莊子著書“詬訾(zǐ,責罵詆毁)仲尼之徒”(《史記·老子韓非列傳》原文云:“以詆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則非真詈(lì,責罵)孔子矣。蓋《列》、《莊》所譏,以古史派爲最詳。《列子·仲尼篇》孔子自云爲天下不爲魯國,爲後世不爲當時,(《仲尼篇》原文爲:“曩吾修《詩》、《書》,正禮樂,將以治天下,遺來世;非但修一身,治魯國而已。”)則立言俟後之旨明矣。後世儒學如馬(馬融〔79—166〕,字季長,東漢扶風茂陵〔在今陜西興平東北〕人,著名經學家,著有《三傳異同説》,並注《孝經》、《論語》、《易》、《書》、《詩》、《三禮》等)、鄭(鄭玄)諸人,莫不以經爲古史,所以大聲疾呼,以明孔真,以祛晚誤。必免人攻,而後可以自立,此古史之説所以不敢從也。

儒術一體

孔爲至聖,《論語》所謂“無所成名”。 近來學者或目爲教育家、政治家、宗教家、理想家,種種品題(評論人物,定其高下),皆由不知“無名”之義。孔道如天,無所極盡,而儒特九流之一家,以人學言其中皇、帝、王、伯。論之孟、荀,專主仁義之王學,故上不及皇、帝,下則詆譏五霸(諸侯中勢力强大稱霸一時的人,説法不一),與孔經小大不同。乃東漢以下,專以儒代孔,除王法(帝王所定的法律。《史記·儒林傳》:“故因《史記》作《春秋》,以當王法,其辭微而指博。”)以外,皆指爲異端。是六經但存《春秋》,餘皆可廢。道德爲德行科,詞賦爲文學科,縱横爲言語科;世所傳者,大抵考據、語録之政事學,而餘三科皆屏絶不用。故非尊孔,不足見儒術之小,非小儒,不足以表至聖之大。須知孟、荀於佛門中不過羅漢(也作阿羅漢,在大乘佛教中低於佛和菩薩,在小乘佛教中是修行所及的最高果位)地位。今由《春秋》以推《尚書》,由人事以推天道,時地不同,每經自成一局。故凡中文之古書,皆出孔後,梵語左書,亦不能出其範圍。

西教反對

宗教攻孔之説多矣,即如《經學不厭精》(德國傳教士花之安〔Ernst Faber, 1839—1899〕撰)、《古教彙參》(英國傳教士韋廉臣〔Alexander Williamson, 1829—1890〕撰,廣學會1899年印行,共三卷)、《自西徂東》(德國新教傳教士花之安撰)之類,意在改孔從耶。蓋其節取(節録)孔經者,半屬言行小節(細節,非主體)、鄉黨自好者之所能。若言至聖真相,則彼所譯者,非八比 講章(爲學習科舉文或經筵進講而編寫的《四書》、《五經》的講義),即庸濫語録,中士且不知聖,何況海外?惟其所攻駁,每據彼國新理,時中肯要(指事物的關鍵或要害)。凡學術自立不足,攻人則有餘。今欲尊孔,正可借彼談言,爲我諍友(能直言規勸的朋友)。語云“善守者,不知其所以攻”,(《孫子·虚實篇》)原文云:“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所備既多,則固不能拘守舊法,亦如今日之兵戰也。

東方研究

外國有哲學,專用理想,時有冥悟(暗中領悟,省悟)。蓋思想自由,不似八比之限于功令,梏蔽(限制蒙蔽)聰明。且彼國漢學專家,畢生精研經傳,不似吾國務廣而荒(廢棄,棄置)。故其所指摘,大抵皆晚近儒者之誤説,既有駁正,不能以非中人,遂悍然(蠻横貌)不顧。又凡其所攻,固不能皆是,而精船巨礮(同“炮”),則不可不思辟解之法,暴虎馮píng河(無兵器空手搏虎曰暴虎,無舟檝而渡河曰馮河。比喻魯莽冒險,不顧利害。典出《詩·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馮河。”)固非善戰。

中士書報

中人自宋元後,以學究鄉愿(典出《論語·陽貨》:“鄉原,德之賊也。”《孟子·盡心下》:“閹然媚於世也者,是鄉原也。”按,“原”通“願”,閹然,曲意逢迎貌。鄉原,指没有原則的取悦他人者)爲孔子,而不求知聖。八比盛而其學昌,八比盛極而其學轉敗。梅伯言 云“八比説理之精,無間可入”,真爲名言。惟其孤行千餘年,家絃xián户誦(家家弦歌,户户吟誦。謂流傳極廣。絃,彈奏弦樂),至今而得失成敗可覩矣。羣知八比之無用,則不得不别開谿徑(門徑)。近來新書報章,尤喜疑經譏聖,教亡而國何以自立?故凡此類博搜潛究(深入探討),非者固置之不議不論,苟其中(符合)理,則必研究改圖(改變計劃),不使自形其短。蓋學堂雖標尊孔宗旨,非廣大精深、毫無罅隙(縫隙,即缺失),何能强人崇信,使經教占世界各教最高之地步,孔子爲中外有一無二之至聖乎?

懷疑中立

西漢以上,六經雖甚繁賾(zé,複雜深奧),專門名家,條理極爲明晰。自東漢以下,黜師説而研音訓,經專遂成爲迷罔,無論新進(新入仕途或剛登科第的人,此指剛入門者)後生,雖老宿名家,亦直如中風囈語。他且不論,即如《王制》、《周禮》,注疏典考,久成莫解之結,無人不疑,無人能解。初尚懷疑,久之自信,以爲定論。經不能通,何以致用?故庠序不能造美才,且沿訛承誤,更以矛盾爭鬭爲經學中天然之性質。故老師大儒,皆以經説原不必明白,恍惚離奇,探討不盡,乃見高深。今志在徧通羣經,不使再同迷藥。經營既廣,改革又多,誠有難于索解之處,然姑妄言之,姑妄聽之,久之自能徹悟。若必一見能解,則此書原與一説曉童子《進學解》(此文爲韓愈任國子博士時的作品,仿照東方朔《客難》、揚雄《解嘲》,假託先生向生徒訓話勉勵,生徒提出質問,先生再來解釋,韓愈藉此來闡述自己對於衛道、治學、做人、作文的見解)性質不同。

經史之分

傳世之書,分經、史二派。春秋以前之史皆字母書,經則爲孔氏古文,以二種文字分經、史。《史記》每兼採二説,混合爲一。東漢以後,字母之書絶跡,凡今所傳古文之書,皆爲經派,同出孔後。春秋時未有典禮,經乃立之標本,以爲後聖法。

今日名臣宿儒,震于泰西維新之説,革舊改良,日新不已。前數年稱新者,今日已舊。今日稱新,不能保日後之不改。若六經在二三千年前,古不可治今,小不可治大。東西學人固多以經在可廢之例,即《勸學篇》(清張之洞著,全書二十四篇,内篇九篇,外篇十五篇,内篇務本,以正人心,外篇務通,以開風氣,其主旨爲“舊學爲體,新學爲用”)與東南士大夫,亦倡言中人好古,不如西人求新,尼山(尼山在山東曲阜縣東南,相傳叔梁紇與顔氏女於尼山野合而生孔子,後因以此作爲孔子的别稱)之席,必爲基督所奪。

蓋諸家誤從古文説,祖周公,讀經傳爲古史,謂中國古盛于今,黄帝以前大同,堯舜以後疆宇日蹙(cù,收縮),政治典禮每況愈下,故視經傳如禹鼎(傳説夏禹以九牧之金鑄鼎,上鑄萬物,使民知何物爲善,何物爲惡)、湯盤(商湯的浴盆,上刻有銘文“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徒爲骨董家(即古董家,從事古玩、古董收藏及鑒賞者)玩物,摩挲把弄,不過資行文之點染材料。信如是説,則經之宜亡也久矣,何以至今存也?《列》、《莊》芻狗陳迹,切矣!

三王不襲禮,五帝不沿樂。凡政典,經百年、數十年已爲廢物,況遠在四五千年上之檔冊誥令乎?必知經爲孔作,空言俟後,而後小統指中國,大統包全球。如《周禮》土圭三萬里,車轂(gǔ,車輪中心插軸的部分。朱熹云:“轂者,車輪之中,外持輻、内受軸者也。”)三十輻,大行人(官名。主管天子諸侯間的重大交際禮儀)九畿爲九州,方二萬七千里,九九八十一州,《春秋》九州六國,爲八十一分之一,與《詩》“海外有截”(鄭箋:“截,整齊也。……四海之外率服,截尔整齊。”)、“九有(九州)有截”(二句均見《詩·商頌·長發》),固爲古所未有。即以《春秋》言,至今進化二千餘年,尚未能盡其美備(完美齊備)。《孟子》云獸蹄鳥迹相交之中國,(見《孟子·滕文公上》:“獸蹄鳥迹之道交於中國。”)使聖君賢相爲之,試問典章文物,三年期月(jī yuè,一個月),遂能如典謨之完全乎?

以退化言,則春秋遜于虞、夏;以進化言,則後進加乎先進。春秋去禹二千年,疆宇當日闢,教化宜日新,乃三《傳》于禹九州,半指爲夷狄,斷髪文身,篳路藍縷 ,三《傳》同此,南方四州爲夷狄。以典禮論,諸侯雄長,妄稱尊號,射王中肩(鄭莊公射中周桓王肩,事見《左傳》桓公五年:“蔡、衛、陳皆奔,王卒亂,鄭師合以攻之,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軍。”),執君,君臣相質(相互留人質),以臣召君,不得不稱爲亂世(混亂不安定的時代)。

以倫理而論,上烝(zhēng,指男子與庶母間的婚姻。《左傳》莊公二十八年:“晉獻公娶於賈,無子。蒸於齊姜,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下報(指小輩通於比其輩分高的人。後視爲亂倫。《左傳》宣公三年:“文公報鄭子之妃,曰陳嬀,生子華、子臧。”杜預注:“鄭子,文公叔父子儀也。”),不行三年喪,居喪不去官,同姓昏(同“婚”。《左傳》僖公二十三年:“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凡人皆稱天子,世卿(世代承襲爲卿大夫),並嫡(有兩個及以上妻子),弑殺奔亡,史不絶書,春秋時事如此,則以前之蠻野草昧更可知。故凡《春秋》所譏,皆爲當時通行之公法通例,直與今泰西相同。故必知春秋中國文明程度,適同今日西人。

孔子作新經,撥亂世,由九州以推海内,由海内以推大荒(極荒遠之地,海外。《山海經·大荒西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是謂大荒之野。”)。大抵經義由《春秋》起點,爲六經基礎,由是而《書》、《禮》,而《詩》、《樂》,而《易》,“自堂徂(cú,至)基(通“畿”,門檻),自羊徂牛”(比喻循序漸進。語出《詩·周頌·絲衣》)。時至今日,小統之中國可稱及半,大統之海外,尚當再用《春秋》撥亂世之法,以繩海外諸侯,隱隱如《公羊》“大一統”。

西人求新不已,所謂過渡時代之事,不過如淩空寶塔初級之一磚一石,非加數百千年、數萬億名君賢相,鴻儒碩士,不能完此寶塔之功能。故六經者,非述古,乃知來;非專中國,乃推海外。以《王制》、《周禮》爲中外立一至美至善之標準,後來之君相師儒,層累曲折,日新不已,以求赴其目的,其任重,其道遠。

今西人尚在亂世,雲泥(雲在天,泥在地,喻地位懸隔,道路有異)霄壤(天與地,喻相去極遠),一時不能望其門牆(喻師門。《論語·子張》:“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以後視今,則所稱新理、新事者,皆屬塵羹土飯 、芻狗糟粕,不轉瞬已成廢物。經則日月經天,江河行地,萬古不失,與地球相終始。

世界必大同,尊親必合一,世之談士,彙能言之,而折中儒術,少所發明,不知以經爲古史,則勢在所必廢,苟芟鋤(削除)莽、歆(王莽、劉歆)邪説,以經爲空言俟後,從來並未實行,則經爲新經,藉以標示世界大同之規畫,則經方如日月初升,何遂言廢乎?

尊孔大旨

前賢所爭學術,今古(今文經學,古文經學)、朱陸(朱熹、陸九淵),近則在于傳作先後。尊孔與貶孔二派。自東漢以後,誤讀“述而不作”,羣以帝王周公爲“作”,孔子爲“述”,孤行(單獨流傳)二千餘年,淪膚洽髓(浸透肌肉,深入骨髓。比喻影響之深。語本《淮南子·原道訓》:“不浸於肌膚,不浹於骨髓,不留於心志,不滯於五藏。”浸,潤。浹,通),萬口一聲,無或致疑(懷疑)。今乃起而矯之,所以專主尊孔,曰孔“作”非“述”,聞者莫不詫怪,以爲病狂,今爲申其説于左。

一曰守中制

中國自漢唐以來,辟雍專主尊孔,不言帝王、周公也。近因外學風潮,乃推至聖爲大祀,與天地並,黄屋左纛(dào。典出《史記·項羽本紀》:“紀信乘黄屋車,傅左纛。”張守節《正義》引李斐云:“天子車以黄繒爲蓋裹。”裴駰《集解》引李斐曰:“纛,毛羽幢也。在乘輿車衡左方上注之。”),用天子禮樂,帝王、周公不與焉。耶教獨尊上帝,禁絶百神。中國既專在尊孔,以後賢配享(以賢哲附祭於孔廟)可也。若帝王、周公,位則君臣,時有先後,苟一相臨,則孔子必辟(通“避”)南面之尊,退居臣民之位。周公先聖,孔子先師,必周公南面、孔子西面而後可。沈氏《野獲篇》、魏默深(即魏源)用晚近顛倒之説,欲改主周公,退孔子。故從歷朝舊制,不敢不保守國粹,以蹈非聖不敬之罪,一也。

二曰從微言

經爲古史之説,則孔子不過如史公、朱子,六經不過如《史記》、《通鑑》(即《資治通鑑》)。孔子推本堯舜,至于則天(謂以天爲法)無名,至矣,乃宰我、子貢則曰“生民未有”,“賢于堯舜者遠”。既獨尊孔子,則不能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人人皆孔子也,明矣。蓋物莫能兩大,欲尊孔子,則必貶帝王、周公;若遍尊帝王、周公,則孔子止得爲賢述,無兩全之道。《孟子》乃童蒙所讀之書,其説發于宰我、子貢。使二賢爲無知則可,若以爲孔門真傳,吾固不能舍受業弟子之微言,而師魏晉以下之晚説。兩利相形,則取其重;兩害相形,則取其輕:此固一定之勢也。

三曰尊經

“述而不作”之説,《列》、《莊》芻狗糟粕攻之于前,西人文野顛倒攻之于後。閒嘗考紀文達 之説曰“《周禮》確爲周公手書,傳之既久,人非周公,續有改羼。當時不能通行,因之廢墜(衰亡,滅絶)”云云,故以經爲古史,則疵病百出。信如紀文達之説,則不待外人攻擊,過時廢物,何足以自存于天地之閒?夫以孔子爲立言,漢宋諸儒無異辭,以其爲微言之僅存者。今謹就二字推闡六經:既曰“言”,則非已往史蹟;既曰“立”,則非鈔録舊稿。經爲孔傳,專俟後聖,必非古有,而後萬世可師;空文垂教,而後天下足法。六經生死機函(關鍵),專在“作”、“述”顛倒,所以排衆議而不顧,三也。

四曰救世

近之學人,崇拜歐化,不一而足,攻經無聖之作,時有發表,動云中國無一人可師、無一書可讀。中國文廟既主尊孔,鄙意非發明尊孔宗旨,則愛國之效不易收,盡刪古史舊説之罅xià漏(疏漏),而後能别營壁壘。

孔子生知前知,足爲天下萬世師表。六經中《春秋》治中國,《尚書》治全球,血氣尊親(尊尊與親親),同入圍範(猶範圍),新推尊孔子爲天人神化,迥非言思擬議所可及。若以平庸求之,則個人禮德、鄉黨自好者類能之,即如倫理學史畫界分疆,以教化始于孔子,故必盡攻聖廢經之敵情,而後可以立國。獨尊孔子,則文明不能不屬吾國,愛國保種之念自油然而生矣。

有此四大原因,而世顧出死力以相爭者,以尊孔則于帝王有妨,其説出于孔門浮言(空泛不實的言論),不足深計。或又以爲欲滅去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諸名詞,更大誤矣。

堯舜名詞有三:古史之堯舜,已往者也;法經之堯舜,未來者也;學説之堯舜,隨更其所學而變異者也。典謨之堯舜,聖神功化,經由聖作,堯舜即孔學之所結構,堯舜即孔子不能賢,更何論遠近?此經中堯舜,即孔子之所説也。

古之堯舜,時當草昧,大約比于今之非、奥。即如《孟子》所云,“當堯舜(“堯舜”,《孟子》原文作“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横流,獸蹄鳥跡之道交于中國”(語出《孟子·滕文公上》)云云,其與典謨野文之分,人皆能辨之,此已往真堯舜也。今試以《孟子》所説較典謨,豈無優劣于其閒?所謂“孔子賢于堯舜”者,謂《尚書》之堯舜,賢于真正古之酋長耳。《公羊》云“樂乎堯舜之知君子”;(語出《公羊傳》哀公十四年。何休注云:“末不亦樂后有聖漢受命而王,德如堯舜之孔子爲制作。”)君子,孔子,堯舜在孔子後。《孟子》云“服堯之服,言堯之言,是堯而已”;(《孟子·告子下》原文云:“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董子(董仲舒)云法夏而王、法殷而王、法周而王,(語本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文》:“天將授禹,主地法夏而王,祖錫姓爲姒氏。天將授湯,主天法質而王,祖錫姓爲子氏。天將授文王,主地法文而王,祖錫姓姬氏。”)此則未來取法《尚書》之皇帝也。

昔曾文正(曾國藩,1811—1872)有感于史筆附會,謂“漢高祖不識果有其人否”。今人動以文正之言相譏。夫據孟子而言,前古非無真堯舜也。《漢·藝文志》古書多亡,出依託,書爲今書,人則古人,苟無其人,何爲託之?即如《左》、《史》(《左傳》、《史記》),必謂其言皆傳史,毫無修飾,固爲癡人(愚笨之人)。若文正本爲戲言,鄙人固不以爲實無其人。若因文正戲言而疑之,則疑者之過也。

據《周禮》、《春秋》,以《尚書》爲聖作,剔透玲瓏,固無妨礙,實則雖《僞孔》(東晉豫章内史梅賾所獻僞《尚書孔氏傳》)、《蔡傳》(南宋蔡沈〔1167—1230〕所撰《書集傳》)亦謂《書經》刪潤去取,不能離孔子而獨立,則兩説相較,實亦大同小異。至于報章謂有孔前六經、孔子六經,墨子亦有六經,經比課本,人人可爲,時時新出,而世顧不之怪,此鄙人所以願爲教死,鉞斧不避(謂不怕殺頭)也歟!

尊孔篇附論 (《尊孔篇附論》各條均已見上文《尊孔篇提要附論》〔以下簡稱《提要附論》〕,唯有少許文字差異,隨文注明)

今以言“作”爲微言派,《公》、《穀》最詳,《檀弓》、《坊記》尤著。孔子作經之説,凡典禮義例,與《左傳》相同,而《左傳》託之名卿大夫者,皆以爲出自孔子與公羊、穀梁、沈子傳經之先師。寓言全在孔子前,微言全出孔子後,二説冰炭水火,即三《傳》互異,乃可考見其家法。

先進野人,後進君子,即海外先野後文之師説。如《尚書》四表三萬里版圖,《禹貢》九州,已極文明。至春秋二千餘年,乃版圖僅三千里,且荆、徐、梁、揚,三傳皆以爲夷狄,所稱中國者不過五州。泰伯斷髮文身,以避水族之害。以進化言之,地方既已文明,斷無復返蠻野之理;夫婦父子既已進化,不能更變夷俗。

經説由帝而降王,由王而降伯,先文明而後蠻野,前廣大而後狹小,與進化之理相左。西人據此以攻經,謂耶教由一國以推全球,孔教經説乃由三萬里退縮以至三千,兩兩相形,劣敗優勝,則孔教必不能自存于天壤。

《論語》云“猶天之不可階而升”,《孟子》言“生民未有”、“賢於堯舜遠矣”。孔子爲聖作,前無古人可知。孔廟題曰“大成至聖”,由賢人中推其尤爲“聖”,由聖人中推其尤爲“至聖”。若如賢述之説,取古代帝王之政事、文誥、史策而鈔存之,則太史公所優,如《昭明文選》,吴蘭陔、路潤生選制藝,雖稱善本,然不能謂選者遠勝于作者。

歷代學校,以尊孔爲主,而不及帝王周公。今之説者,以爲尊孔則必貶古之帝王。不知物莫能兩大,與其尊帝王而貶孔子,何如尊孔子而貶帝王。宰我、子貢皆以爲生民未有,人若必謂孔子爲“述”,與宰我、子貢不合。

制義家從古史説,以爲周監二代,至爲明備,若是則西、東周皆折入于秦。是秦之襲周,亦如清之襲明,所有殿閣、宗廟、郊壇,一切典禮,皆當襲周之舊制矣。乃遍(“遍”,《提要附論》作“徧”,義同)考《國策》、《史記》,秦所襲取于周者,實無一物,但云參用六國,以成秦制。是故(“故”,《提要附論》作“古”)周于明堂、辟雍、郊社、壇坫、天神、地祇諸典制,百無一有。《史記》于《禮》、《樂》、《封禪》、《食貨》各志,言帝王三代者甚爲詳明,一入春秋,則云禮壞樂崩,無可考校(“校”,《提要附論》作“核”)。使六經非全出孔子,周制文備,孔子且屢言之,何至秦一無所得?蓋三代以前之文明,皆出經説空言,實無其事;至于入秦,則爲史事。故秦所行典禮,皆出山東儒生方士之條陳。孔子經傳空言,秦乃從而見之行事。東言西行,爲一定之例。孔以前爲經説,孔以後爲史事。史者,衍經説爲之。學者苟能將《國策》、《史記》細心研究,方知經史之分、言行之别。使周果有文明,則固非孔作。若周初無典制,則雖欲不歸孔子而不得矣。

今以“立言”二字説之,“言”爲空言,非舊史;“立”爲自造,非鈔胥。故經書皆爲後來伯、王、帝、皇之範圍,與地球相終始。如有王者起,必來取法,爲萬世師表,開後來太平,通經致用,歲歲皆新,所以爲聖經,與古史芻狗糟粕天懸地别。

緯書言孔作事最詳。《孔子世家》、劉歆《移書》全以經出聖作。獨尊孔,則皇、帝、王、伯全在所包,博而能約(“博而能約”,《提要附論》作“約而能博”),方有歸宿。(以下九條與“寓言門”同)

《莊子》之寓言十之九,不自言而託之古人,如畏累虚、庚桑是也。古帝王非無其人,而文明程度則後來居上,據微言則爲新經,主(“主”,《提要附論》作“猶”)寓言則爲舊史。

今以言“述”爲寓言派。《左傳》不以空言解經,以經爲復古,爲古帝王所已行之陳迹,孔子加以筆削,故曰“非聖人,孰能修之”,非遂如後人以爲《文選》、《詩選》之比。

《左氏》、《公》、《穀》所言後師之經義禮制,《左氏》皆(“皆”,《寓言門》無此字)以爲皆在孔子前,爲名公巨卿之陳説。(《寓言門》此下另分一段)後儒必以孔爲述者,大約不解《左》、《國》寓言之旨。今誠如其意以推之,就《左》、《國》言經,《詩》、《書》、《禮》、《樂》、《易》、《春秋》固爲舊書,即《論語》、《孝經》,其説亦出孔前;以傳記言之,如《易》“文言”、“彖辭”、“象曰”,《尚書》師説六府九歌、舉十六族、去四凶,《禮記》、《大戴》、《尚書大傳》、《韓詩外傳》後來師説,亦多出孔前,則孔不得爲作,亦幾幾乎不得爲述矣。何以(《寓言門》下有“《左傳》”一詞)屢引聖言、贊孔修?不用寓言之説,如何可通?

由分經之説言,每經各有一周公,時地不同,程度亦異,名同實不同,初非已往之姬公之定稱,如何(《寓言門》前有“則周公”三字)可冒主大祀?周公多,帝王亦多,互相爭鬬,則反成訟端。

歷代尊孔,皆屬天誘,不必作者能知其意。如今推大祀,人鬼絶誼,周公則僅傳心殿;用後儒説,與孔並側,立功臣廟,則與蕭、曹比肩。(“周公”以下三句,《寓言門》作“周公則僅傳心殿一祀;用後儒説,則孔當與周並厠立功臣廟,與蕭、曹比肩”。)

西(《寓言門》下有“人”字)文字、言語爲“諸侯並作語”;中(《寓言門》下有“土”字)文字與語言判而爲二,乃能“天下同文”。

語言即文字,如閩、廣鄉譚,隨地變殊,不能相通。

文字離語言,則不取鄉譚,專以象形相接。(《寓言門》此段與下段合爲一段)

如中國政府必用各行省方言,則不能治,故公其(“其”,《寓言門》作“共”)文字,通用語言,利於鄉;離語言而用圖畫,則利於國與天下。使萬世以下人人必學數十百種語言,豈非一不了之局?此同文之事不能不行,形象(“形象”,《寓言門》作“象形”)之字不能不作。 D3nos2i8qfJQUtIA2wqHJPEHKAtwclJ3oyB51PDJQkVGut/TDWwjXvMDPJuMm2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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