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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球科学体系中，人才与知识的广泛流动是跨越国界形成全球科学共同体的关键环节，对全球科学文化的交流融合具有重要意义。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间，许多国家的研究和创新能力大大提高，人才与知识的全球流动日益活跃，这持续改变着科学研究活动的地理分布和强度。人作为知识载体，一旦流动到另一个国家，知识就会溢出到地理上邻近的个体和组织，从而出现知识生产与创新活动在地理空间上的聚集。这种聚集为全球科学体系的不断发展与重塑提供了可能。
从知识本身的发展来看，国际学术流动的重要性源于其对知识传播和创造的贡献。人才流动作为通过跨境商品和资本流动传递知识的重要补充，不仅有助于成文知识（codified knowledge），即正式知识（formal knowledge）的传播，更是隐性知识（tacit knowledge）传播的重要手段
。从广义上讲，隐性知识包括所有不能通过著作、论文、讲座、会议或其他信息渠道进行编纂和传播的知识。这种知识只有在具有共同社会背景和物理接近的个体之间才能进行更为有效地转移。两种知识对创新都至关重要。不过，人们习惯认为，成文知识的创造和传播在现代创新中越来越重要
。研发活动的持续增多，科学出版物和专利的快速增加证明了这一点。
隐性知识是成文知识的重要补充，人们在感知上或智力上意识到某些东西有助于其理解和利用信息，但却不易将这种意识传达给他人。在解释为什么某些知识不能被编纂成书时，格特勒（Meric S.Gertler）指出：“成功地表演一项技能所需要的知识的隐性成分是那些不符合成文或发音规律的知识——或者因为表演者自己并没有完全意识到成功的所有‘秘密’，又或者因为语言的密码没有得到充分开发，难以清晰解释。”
学术人才的全球流动对知识传播至关重要。一方面，学术人才流动通常是向生产和输出成文知识的地方流动，如全日制学生进入海外教育机构，毕业生和教师进入世界顶尖大学或实验室。教育的长期扩张和学术职业的增多实际上是由知识的成文化不断增强所驱动的
。另一方面，隐性知识很难通过长距离交换
，只有当人们通过流动聚集到一个共同的社会空间环境，基于共同的价值观、语言和文化来促进理解和建立信任时，隐性知识才能实现有效共享。
学术人才的全球流动对知识创新至关重要。隐性知识往往通过提供信息与创造新事物所需的时间、空间、文化和社会背景理解相结合，产生促进科学技术进步的火花。正如朱克（Lynne G.Zucker）等人所言，仅仅是重组DNA技术的知识并不足以让科学家充分受益于这一生物技术的革新，“只有当科学家通过他的天才和远见将知识内化，继而不断创新和重新定义研究前沿，并将新的研究技术应用到最有前途的领域时，知识才变得更富有成效”
。在科学世界，这种尤里卡时刻的到来与更广阔范围内的知识交流和灵感碰撞密不可分。
从知识生产者个体的发展来看，国际流动性也是获得科学研究领域的职业发展所需资格认证的一种手段
。与工程师和技术人员似乎被薪金和劳动力市场条件所吸引不同，研究人员和科学家发生国际流动的动机主要源于对更为理想的工作性质和研究环境，尤其是对声望的追求
。研究人员通过流动以跟上最新的技术动态，获得关于研究原创性、前沿性等方面的有效反馈，同时也能产生新的灵感
。在这种情况下，与该领域引领者合作的机会也是流动的重要驱动力。在另一种情况下，人才的流动也可能与换取更高的薪酬、更好的职业发展、更先进的研究设备等因素相关联。譬如，在知名机构工作的机会、进入相关领域的社会网络、更大的自主权、更透明的招聘和奖励体系，以及辩论自由都可能成为学术人才流动的强大驱动力。
全球流动对国家科技战略发展意义重大。人才流动带来的知识创造与传播，可能通过知识溢出发生。这种知识的“外部性”是政府采取行动促进人才流动的动因之一。纵观近四十年来，中国各级政府及大学出台了一系列支持海外留学、留学归国和海外访学的政策举措。1986年国务院转发了《国家教育委员会关于出国留学人员工作的若干暂行规定》。这是我国第一个公开发表的关于出国留学教育政策的法规性文件
。2002年教育部制定了“扩大规模、提高层次、保证重点、增强效率”的国家公派留学思路。随后，政府与大学也出台了一系列助力人才回流的政策，例如2007年人事部会同教育、科技、财政等16个部门印发了《关于建立海外高层次留学人才回国工作绿色通道的意见》。随着留学人数不断增加，在“广开渠道，力争多派”的目标达到后，国家确定了新的方针，将国家公派留学人员由以研究生为主转向着重派出进修人员、访问学者
。1996年教育部成立国家留学基金委员会，积极推动“国家公派高级研究学者、访问学者、博士后项目计划”“高校合作项目（青年骨干教师出国研修项目）计划”“地方和行业部门合作项目计划”等一系列政策，为高级研究学者、访问学者等出访提供经费支持与制度保障。进入21世纪后，各级政府和高校也纷纷加大了对教师海外访学的经费支持力度。
2015年，国家颁布《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明确将“推进国际交流合作，加强与世界一流大学和学术机构的实质性合作，加强国际协同创新，切实提高我国高等教育的国际竞争力和话语权”作为五项改革任务之一。“双一流”建设不仅依靠海外留学人才的引进，也有赖本土教师国际学术对话能力的整体提升；不仅依靠研究成果的数量增加，更有赖于学者对世界性科学问题研究的深度参与、广泛合作与产生的影响力。基于Scopus数据库，2000—2018年中国在全球文献库中的科学论文发表数量增长9.96倍，占比从5%上升至20.7%。2015年中国发表论文的平均被引用率达到Scopus数据库中论文的世界平均水平
。过去二三十年，中国在国际科学发表中的出色表现与日益频繁的学术国际流动存在深刻关联，而这种关联又处于持续的发展变化之中。在此背景下，深入探讨哪些国际流动、如何流动，尤其是为什么流动，具有重要意义。
重新审视全球科学体系。得益于互联网的快速发展、科学知识的开放获取以及科学研究的探究文化，全球科学体系在促进知识的全球传播和世界各地研究人员之间的合作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西蒙·马金森（Simon Marginson）认为全球科学体系是由一个以自然科学为基础的共同知识池、生产和交流知识的科学家，科学家之间的关联结构及其研究实践和规范四个要素组成。
随着全球知识与人才流动的增加，科学体系向一个更加开放多元的世界发展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加。本书将全球科学体系视为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科学研究和相互合作的个人、组织和机构的网络，如大学、研究机构、资助机构、科学期刊和国际科学组织等。它以跨越国家和学科界限自由交流思想、数据和科学发现为特点，以推进人类知识进步、促进科学理解和解决全球性问题为目标，将科学家、机构、期刊、资助机构和公司联系起来，在每个国家不同背景的复杂社会、文化和经济因素中运行。
重新审视国际学术流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曾根据不同的流动目的将人才国际流动（talent international mobility）归纳为四类：满足紧缺专业人才需求，促进青年学者流动，引进外籍专家学者，以及留住留学生
。本书聚焦第二类，即促进青年学者流动，包括到国外攻读博士学位或进行博士后研究，抑或到其他国家访问学习。国际学术流动通常涉及两个及以上的国家，既有流动时间长短和流动次数的区别，也存在流动主体的国别、学科、教育程度和工作机构等方面的差异
。也有学者将国际学术流动（international academic mobility）定义为高等教育背景下人员和有机体（包括学生，尤其是研究生、研究人员、学者以及学术共同体）的跨国流动，以及物质（如基础设施、资源、设备）和非物质（如思想、信息、知识、技能、情感、想象力）的跨国流动
。与之相同，本研究也将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纳入国际学术流动研究的范围；不同的是本研究仅涉及人员流动。
重新审视全球知识生产。知识生产是指创造和传播新知识、新思想和新见解的过程。在学术界，知识生产通常是通过研究、实验、交流等方式产生新的想法、理论和概念，并通过学术出版物、会议、媒体等各种渠道传播新知识的过程。知识生产的过程可能涉及个人和机构之间的合作；知识生产的结果可以对社会发展、政策制定、生产实践和价值信仰产生重大影响。如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所言，“知识生产的过程本质上是社会性的，包括合作、交流和社区建设。为了发挥作用，科学家必须能够有效地与其他人合作，并参与建设性的对话和辩论”。
在社会学、哲学和文化研究领域，知识生产被视为一个复杂的社会过程，受到包括社会结构、权力关系和文化规范多种因素的影响。近年关于英文发表的探讨，不论在全球范围内，还是各个民族国家内部，都成为一个热点。中国政府与大学也在政策制定与科研管理层面发生了一系列转向，其根本原因在于国际发表作为一把双刃剑，在试图融入全球知识体系的同时，也存在自身局限性，有可能因为模仿西方知识生产的策略和标准，为获得出版方面的认可和回报，而失去为建立国际知识秩序做出更大贡献的机会
。
基于上述理论、实践与概念层面的分析，本书聚焦全球科学体系中的学术人才国际流动与知识生产，旨在回应三大研究问题。问题一：通过对发达国家与新兴经济体国家的国际学术流动政策开展国际比较分析，阐释不同国家国际学术流动政策的共同规律与各自特点，及其对优化我国国际流动政策有何启发。
问题二：探究国际学术流动与知识生产之间的关系，考察不同类别、不同地域、不同学科的国际学术流动对知识生产产生的影响，揭示其中的影响机制。具体而言，一是，不同流动类型（海外留学、访学与双重流动）对知识生产有何影响？不同流动地域（北美、欧洲与亚太地区）对知识生产有何影响？不同学科是否存在差异？二是，海外留学如何影响知识生产？科研合作是否在留学与知识生产之间发挥中介作用？科研合作又是如何生成、维系与拓展的？三是，海外访学如何影响知识生产？海外访问学者学术参与的可能与边界，学术身份建构的路径与转换如何影响访问学者的知识生产？
问题三：基于全球科学体系的层级性与能动性，考察国际学术流动对知识生产影响的时空变化。通过考察不同世代国际学术流动对知识生产影响的变化，论证国际流动以及流动到位于全球科学体系核心位置的国家对我国学者知识生产的影响逐渐减弱这一假设。探讨中国在全球科学体系中崛起、向核心位置转移的可能性，及其对中国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重要意义和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