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最能集中地体现尊儒倾向的主要篇章,则是《太史公自序》与《孔子世家》。
《太史公自序》是《史记》全书一百三十篇中居于最后的总结性文字,司马迁袒露心扉,极富感情地表达本人以“继《春秋》”为己任的著史宗旨,对《春秋》及全部儒家经典给以全面的推崇。司马迁对《春秋》的看法直接渊源于孟子。孔子修《春秋》,寓褒贬、别善恶,表达孔子的政治观点和社会理想,这个特点,被儒家巨擘孟子充分地阐扬。孟子视孔子修《春秋》为最了不起的大事,其功可与“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他认为孔子目睹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的局面,运用褒贬手法,是借针砭世事以垂法后人,具有极大的政治意义,所以称《春秋》是“天子之事”,并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滕文公下》)孟子还强调《春秋》所重不是史事,而是孔子加进去的“义”:“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孟子·离娄下》)孟子的论述,大大提高了《春秋》在儒学总体系中的地位,阐释了《春秋》所包含的孔子的政治观点具有治理国家、纲纪社会秩序伦理的非凡作用,也说明了精深的义理乃是史书的灵魂所在这一深刻的道理。孟子的论述对后代影响至巨,首先直接影响了西汉时代的司马迁。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非常强烈、鲜明地宣告自己直接继承了孔子的事业。他讲著《史记》以继《春秋》,是他父亲司马谈的郑重嘱托。先父把著史视为直接继承孔子作《春秋》的神圣事业,且是时代所迫切需要,临终之时已郑重地托付司马迁完成。司马迁又说:“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更确凿地表明,著史以“继《春秋》 ”,是司马迁本人责无旁贷自觉担当的重任。故此,司马迁所著书本来定名为《太史公书》,而非后人所称《史记》。司马迁的定名,说明他以效法孔子为宗旨,要提出自己的思想体系,如《孟子》《荀子》等书一样,要拿出自己的一套独立见解。
司马迁尊崇儒学的又一集中表现是:他突破《史记》著述体例的限制,破格撰写了《孔子世家》,同时撰有《仲尼弟子列传》《孟子荀卿列传》《儒林列传》,他们有机地形成系列文章,郑重地记载了儒家创立者的功绩,众多弟子和儒家巨子的生平,以及秦汉以来儒学显于世的人物事迹,构成最早的儒学史,显示出儒学繁盛的特殊地位,令其他学派黯然失色。
最为重要而确凿的事实是,司马迁立孔子为“世家”,使孔子处于突出地位,他系统地记载孔子的言行事迹和学说,并推崇他为“至圣”。老子则只列入与庄周、韩非的合传中,称之为“隐君子”。《太史公自序》中揭示出两篇传记撰写的义旨,也形成了鲜明对照。“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作《孔子世家》。”这是褒彰孔子的学说具有拨乱反正、作为天下统纪和社会伦理准则的价值。“李耳无为自化,清净自正;韩非揣事情,循势理,作《老子韩非列传》。”则仅以寥寥数字点出老子和韩非学说的特点而已。这一切,都被他严肃地写进《史记》这部信史之中,所以在确立孔子作为中国古代文化代表人物、古代圣人的崇高历史地位上,司马迁的历史功绩是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