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与情感》的创作大约始于1795年,是简·奥斯汀的第一部小说,那时她刚进入20岁。这部小说最初为书信体,起名《埃利诺与玛丽安》。书信体是当时较为常见的写作形式,奥斯汀对此非常熟悉。就在一年前,19岁的简已经完成一部书信体短篇作品《苏珊夫人》,包含41封不同成员之间的往来信件和第三人称书写的结局,以这位“全英格兰最会卖弄风情的女人”被挫败的阴谋和终将带来痛苦的选择为结局。
作为书信体小说,埃利诺与玛丽安之间的往来通信必然是最重要的部分。然而小说中的两姐妹从未分开,完全没有写信的必要,可见奥斯汀在1809至1810年对小说进行修改时在情节安排上做了极大调整。小说人物生动有趣,情节引人入胜,情感细腻,语言优美;以大量对话和自由间接引语探求人物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体现了曾经书信体的影响,也展露了刚刚进入文坛的简·奥斯汀耀眼的才华。
1811年,简·奥斯汀向伦敦的托马斯·埃格顿出版社支付180英镑佣金,自费出版《理智与情感》,共印刷750册,署名“一位女士”,这时她已经35岁。当年4月25日,简在给姐姐卡桑德拉的信中写道:“我从来没有忙得想不到S&S,我就像一个忘不了待哺婴儿的母亲那样忘不了它。”小说两年内售完,给奥斯汀带来140英镑稿费以及仍有价值的版权。
《理智与情感》是关于达什伍德家的两个女儿埃利诺和玛丽安历经挫折,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达什伍德太太在丈夫去世后,和三个女儿被贬为诺兰庄园不受欢迎的客人,最终被迫离开,去往遥远的巴顿乡舍。十七岁的玛丽安因为在大雨中扭伤脚踝,狂热地爱上了外出打猎,年轻英俊的威洛比,因为这正是她曾经幻想的完美男人。玛丽安和威洛比放纵的情感和露骨的表现很快让众人相信他们已经订下婚约,威洛比却在理应求婚时突然离开巴顿,让痛苦的玛丽安伤心欲绝,同时坚信威洛比一定会回来。
埃利诺曾和嫂子的弟弟爱德华产生爱意,然而爱德华很久后才突然来访,态度含糊躲闪,让她捉摸不定。随后,埃利诺从来到巴顿庄园的露西·斯蒂尔小姐口中得知她已在四年前同爱德华订婚,并被迫保守秘密。埃利诺的厌恶与愤怒很快变成对爱德华的同情。她相信爱德华没有欺骗她,即便如此,他一定只爱她自己。
詹宁斯太太想去伦敦过冬,邀请两位达什伍德小姐陪她同行。玛丽安因为想见威洛比,不顾对詹宁斯太太的厌恶而欣然答应,埃利诺只得应允。玛丽安终于在一场舞会上见到朝思暮想的威洛比,却发现他和另一个年轻女子在一起。玛丽安写信要求威洛比解释他冷淡的态度和匆忙的离开,只得到漠然的回复,以及返还的三封信件和她的一绺头发,随后传来威洛比即将和有五万英镑的格雷小姐结婚的消息。
悲痛的玛丽安寝食难安,容貌憔悴,詹宁斯太太却愉快地想到显然喜爱玛丽安,三十五岁的布兰登上校有了得到她的机会。一天晚上上校来访,向埃利诺倾诉了他表妹伊莉莎的悲惨遭遇,玛丽安和伊莉莎的相似之处,以及威洛比对小伊莉莎的诱惑和抛弃。然而,埃利诺小心说出的这些话非但没让玛丽安感到庆幸,反而全然吞噬了她的心灵。
约翰·达什伍德一家和两位斯蒂尔小姐也来到伦敦。露西因为范尼和她母亲费拉斯太太对自己的看重得意洋洋,在应邀去范尼家做客时,斯蒂尔小姐说出了露西和爱德华的婚约,暴怒的范尼即刻将她们赶出了家门。费拉斯太太要求爱德华解除婚约,娶有三万英镑的莫顿小姐,在爱德华拒绝后把继承权给了他的弟弟罗伯特。布兰登上校同情爱德华的遭遇,主动提出由埃利诺把自己教区的牧师职位赠送给爱德华。
达什伍德姐妹在帕默先生的邀请下前往克利夫兰,因为这也是最便于回家的地方。玛丽安由于伤心和重感冒大病一场,差点失去性命。布兰登上校在危急时刻,决定冒雨去接达什伍德太太来见女儿最后一面;玛丽安却在濒临死亡时奇迹般脱离了危险。听到马车声的埃利诺以为上校和母亲提前到达,却见到听闻玛丽安即将死去而赶来看望的威洛比。埃利诺被迫听完威洛比的话,虽明知他的错误,却不由对他心生同情,并答应适当的时候向玛丽安解释。威洛比离开半小时后,又一辆马车到来,上校和达什伍德太太悲喜交集地见到了脱离危险的玛丽安。
回到巴顿乡舍后,玛丽安的身体逐渐恢复。她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只想知道威洛比并非一直在欺骗她,也并非一直那么十足邪恶;埃利诺思索后小心说出了威洛比的来访。玛丽安听后泪如泉涌,终于释然。
埃利诺在悬念中惦记着爱德华的状况,听男仆说见到刚结婚的他和露西时歇斯底里地倒在椅子上,达什伍德太太这才知道大女儿长久以来承受的痛苦,然而骑着马的爱德华却很快出现在窗前。原来露西取消婚约并嫁给了罗伯特,重获自由的爱德华第一时间赶来求婚。两人在范尼的帮助下得到爱德华母亲的原谅并获得一万英镑,能保障他们过上较为舒适的生活。他们在牧师住宅尚未完成修缮的早秋时节,于巴顿教堂举办了婚礼。
玛丽安面对众人的联盟,又深知上校的美德;她克服了十七岁那年形成的爱恋,只怀着对布兰登上校的感激敬重之情,主动把她的手交给了另一个人。玛丽安爱人从来不会三心二意;她的整颗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完全献给了她的丈夫,正如她曾经献给了威洛比。
简·奥斯汀的六部小说均以爱情为主题。这个人类世界的永恒主题,时常难免被斥为“陈腔滥调”。但奥斯汀小说的魅力并非只来自故事梗概,而是由于其独特的细节而熠熠生辉。简·奥斯汀是莎士比亚的忠实粉丝,她的每部作品都有强烈的戏剧性。小说中的人物在不同场景下的行为和语言生动有趣又栩栩如生,最能展现他们的真实性情。无处不在的讽刺将阅读变得趣味盎然,常读常新。她不动声色地将小说置于当时的社会背景中,让读者在为小说强烈的现代风格感到欣喜时,也能更好地理解书中人物的选择与命运。
古老的达什伍德家族在苏塞克斯定居已久。诺兰庄园(Norland—no land—没有土地)的前主人,已故的老先生在年迈之时得到了亨利·达什伍德一家的照料与陪伴,并在遗嘱中将这份产业传给了亨利。令人失望的是,遗嘱的附加条件是财产被指定传给他的儿子,以及他儿子的儿子。一年后亨利去世,随即赶来的约翰·达什伍德和妻子范尼很快将母女四人贬为不受欢迎的访客。
简·奥斯汀未在小说中提及这位老先生的名字,有趣的是老先生(the old gentleman)在英语中也有“魔鬼,撒旦”(devil)的意思。当时的英国在遗产分配上遵循长子继承制,避免因为产业的分散削弱家族实力,影响家族的延续。而如诺兰这样的古老庄园,更因为曾是皇室封地而“限定继承”,如果主人不能生下儿子,则由法律指定血缘最近的男性后代继承这份产业,而这样的继承人无需像继承产业的长子那样,承担照料家中女性的责任。这正是父亲亨利在临终之际,急切嘱托儿子照料继母和妹妹的缘由。由此可见,老先生的遗嘱完全符合法定条约,其附加条件也不是因为他对小男孩的莫名偏爱有意为之。换句话说,达什伍德母女的贫困与漂泊并非由这位不知感恩的老先生一手造成,不公正的继承制度才是失去依靠的母女窘迫境遇的根本缘由。
简·奥斯汀在她创作的第一部小说开端就明确指出了限定继承和长子继承制带来的困境,这也是她后来的每一部小说都无法逃避的社会背景。《傲慢与偏见》中的班尼特太太担心丈夫死去后无家可归而整日忧心忡忡,一心想嫁出女儿,甚至让五个女儿全都进入社交圈,包括十五岁的莉迪亚。《爱玛》中的爱玛是伍德豪斯先生的小女儿,然而奈特利先生却为她始终不想结婚而担忧。虽然爱玛拥有三万英镑,但这笔钱只能在她结婚当天变成丈夫的合法财产,否则必须由父亲或指定的监护人保管。相比于容易遭受玩弄和抛弃的贫穷女孩,财产丰厚又心地单纯的女孩很可能成为贪婪者的诱骗目标(格雷小姐:Miss Grey;莫顿小姐:Miss Morton均有此含义)。《劝导》中男爵的长女伊丽莎白一心想嫁给表面温文尔雅,实则虚伪狡诈的埃利奥特先生,因为他是父亲的假定继承人。而《曼斯菲尔德庄园》和《北怒庄园》中成为牧师的两个二儿子,显然都比长子更适合掌管家业。
十七岁是奥斯汀时代女孩进入社交圈的较早年龄,也成为《理智与情感》中几个女孩的人生转折点。和布兰登上校一起长大,彼此情深意切的表妹伊莉莎在十七岁那年被迫嫁给上校的哥哥,因为她财产丰厚,而她的舅舅和监护人想用这笔钱解决自己家庭的经济麻烦。伊莉莎由于痛苦的婚姻而堕落,几乎死在狱中;所幸布兰登上校在她弥留之际找到她并照顾她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承担了抚养她私生女的责任。小伊莉莎十七岁时被威洛比诱惑后流落街头,分娩前被赶来的布兰登上校解救。上校把她和孩子送到乡下;而此时的威洛比正在向十七岁的玛丽安大献殷勤。威洛比的离开和背叛让玛丽安痛不欲生,差点失去性命,最终和值得敬重的布兰登上校结为夫妻。不过在玛丽莲·巴特勒看来,比奥斯汀稍微年长些的小说家,如韦斯特太太(1758—1852),哈密尔顿太太(1761—1815),以及玛丽亚·埃奇沃斯(1767—1845)都几乎一定会让玛丽安在被引诱后死去 。
在《爱玛》中有这样一段话: 戈德史密斯告诉我们,如果一个可爱的女人堕落到干了傻事,她只能一死了之;要是她堕落到令人讨厌的地步,也同样推荐以此方式洗清恶名。 这话虽是对丘吉尔太太之死的调侃之语,却在《理智与情感》中得到了有力的证明。即使善良正直的布兰登上校,在向埃利诺讲述表妹临终时的悲惨状况时,也不禁发出了这番感慨:
显然她正处于痨病的最后阶段,是的——的确,在那种情况下成了我的最大安慰。生命对她毫无意义,只能给她些时间更好地准备死亡;她得到了那样的时间。
好心的詹宁斯太太在玛丽安病重时自然而然地想到死亡,从生病最初就断定玛丽安永远都好不了;玛丽安在夜间病情加重后,她更恢复了之前的担心,并对此事确信无疑。
已经结婚的威洛比在听说玛丽安即将死去的消息后赶到克利夫兰,虽有真情,但也不难从他的话语中感到一些释然,甚至骄傲的意味。
现在已经结束了——那样的夜晚!——我尽快逃离了你们所有人,但在此之前我看到玛丽安美丽的脸庞死一般苍白——那是最后,我看到她的最后一眼——她在我面前最后的样子。那是令人惊恐的情景!可当我今天想到她真的快死了,让我有些安慰地想着我完全知道她在看着她离世的人们眼中是什么样子。我一路赶来时,她就在我眼前,始终在我眼前,正是那副神情和模样。
而他在离开前脱口而出的话语,最能体现他作为猎手的自负与自私。
“好了,”他答道,“又一次说再见。我会离开,活在对一件事的恐惧中。”
“你是什么意思?”
“你妹妹的结婚。”
“你大错特错。你无论何时对她的失去都不会超过现在。”
“但她会被别的某个人得到……”
在当时由男权主导的英国封建社会中,一个被诱惑抛弃的女人会被视作对“体面社会”的威胁,失去生存的意义。即便保留了贞洁,她也会失去青春的容颜。为追逐财富而放弃感情的威洛比乐意以玛丽安的伤心至死,既完全占有她,也能干脆利落地摆脱她;让他日后能更安心地打猎交友,享受生活,而他的罪恶行为对他的名誉影响甚微。
玛丽安经历的危险看似天性使然,因为她凡事过于热切;她的悲伤,她的喜悦都毫无节制。然而不难看出她对爱情的态度有明显的模仿痕迹。她强烈反对第二次爱恋,尽管她亲爱的母亲正是她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当威洛比突然离开后,她显然刻意在让自己成为小说中的痛苦女主角。
玛丽安觉得自己要是在和威洛比分别的第一个夜晚能够入睡,那她简直无可原谅。假如第二天起床后不比上床时更需要睡眠,她会羞于看着家人的脸。然而正因为她将平静视为耻辱,这让她毫无可能保持平静。她整夜清醒着,大部分时间都在哭泣。她起床后头痛欲裂,无法说话,不愿吃任何东西。她时时刻刻都让她的母亲和姐姐感到痛苦,并且不让任何人试着安慰她。她的情感真是足够强烈!
早餐结束后她独自走到外面,在阿伦汉姆的村子里游荡,上午几乎都在尽情回忆着过去的欢愉,为如今的变化痛哭不已。
晚上她依然沉浸在这样的感情中。她弹奏了曾为威洛比弹过的每一首喜爱的曲子,他们深情合唱过的每一个旋律,坐在钢琴前凝视着他曾为她手写的每一行乐谱,直至心情沉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每天都以这种方式滋生着痛苦。
和情感充沛的玛丽安相比,埃利诺似乎冷静得多。她为人理智、头脑冷静;她心地善良——她性情诚挚,感情热烈;但她知道该如何控制。然而她因为爱德华似是而非的态度爱上他;幻想出爱德华的优点和对自己爱的证明;得知他的婚约后依然坚信爱德华只爱她,甚至在替布兰登上校把牧师职位赠送给爱德华后,还想着只要他没结婚自己就有希望。最终听到男仆说费拉斯先生已经结婚后,她脸色苍白,歇斯底里地倒在椅子上,让达什伍德太太意识到她承受着多么真切的痛苦,也让读者发现行事冷静的埃利诺在爱情上并非真正理智,也非感情淡漠,只是以她隐忍的克制压抑了情感的流露。她能和爱德华结为夫妻,更多归功于露西的自私狡诈。而玛丽安之所以获得拯救和重生,在于她能摆脱过度的情感,理智地看待自己和威洛比的行为。
在英语中“理智”(sense)与“情感”(sensibility)都和认知相联,“sense”指五种感觉官能,而“sensibility”指对外界情境的反应;根据启蒙时期的哲学观点,二者共同构成人们的想法、思维和意识。因此理智与情感并无优劣正误之分,也不止是两姐妹性格的分别指代;它们相互交融,不可分割,形成或冷静或热切,或相似或迥异的万般个性。
《理智与情感》出版后,《英国评论》上曾有一段评语,大意是“ 我们的女性朋友能从这卷书中得到真正的益处,因为她们能学到许多清醒有益的行为准则”。现代评论家丽贝卡·迪克森认为它是“奥斯汀对过度情感的解药”。她认为《理智与情感》是“让读者获得教育的小说,以得体恰当的方式,但依然有着叛逆的元素 ” 。简·奥斯汀通过两姐妹曲折的情感道路和最终的幸福婚姻,让读者思索如何面对爱情;她以玛丽安和悲惨哥特女主角相反的命运,鼓励受伤的女孩抛弃陈腐观念得到希望和更强大的内心,做出并非自毁,而是重生的正确选择。玛丽安脱离危险回到家中后对埃利诺倾诉的一番话,也提醒女孩在热恋时勿忘守护自己的内心。
我的生病让我思考——它给我时间和冷静来认真回忆。远在我恢复到可以开口说话之前,我已经完全能够思考。我想到过去:自从去年秋天认识他以来,我从自己的行为中,只看出一连串对我本人的轻率行为,以及对别人的缺乏善意。我看出我自己的感情为我的痛苦做了准备,而在此情形下缺乏坚毅几乎把我送进了坟墓。我的病,我很清楚,完全由于我本人特别无视自己的健康而导致,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也知道错了。要是我死了,那就是自取灭亡。
或许奥斯汀随后创作的两部年轻时代的作品也是对此的补充:《傲慢与偏见》中感情热烈、言语坦率、忠于内心的伊丽莎白,以及《北怒庄园》中敢想敢做,受到挫折后能倒头就睡,醒来神清气爽的十七岁凯瑟琳,是女性朋友们面对爱情时的更好榜样。
《理智与情感》虽为爱情小说,男女之爱却远不如姐妹之爱耀眼。两人脾性相去甚远,必须是足够深挚的爱才能让她们始终携手并行。对埃利诺来说,爱德华固然重要,却从来没有超过玛丽安。玛丽安大病一场,九死一生,埃利诺在病床边感受到的绝望以及见到妹妹病情好转时的狂喜,是这部小说情节上的最高点 。
简·奥斯汀以情深姐妹的双女主设计开启她的小说创作生涯,也有几分自传风格。奥斯汀家庭共有八个孩子,六男二女,简排行第七,姐姐卡桑德拉大她近三岁,排行第五,是她的密友与知己。简喜爱自己的兄弟,但姐姐始终是她的最爱。卡桑德拉性情温柔,对妹妹呵护备至。年幼的简是姐姐的小随从,以至于母亲曾调侃说:“假如卡桑德拉要被拉去砍头,简一定会跟着去。”
长大后的简时常被迫和姐姐分开,两人在离别的日子频繁写信。她一生书写的数千封信件,大部分是写给姐姐的。简告诉姐姐家人的情况,外出的散步,品尝的美食,购买的细纱布,新做的长裙,参加的舞会,自己的舞伴和舞会上的客人,以及她的各种心情。从往来信件的书写频率,可见姐妹亲情是她们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因此以两位挚爱姐妹的书信为核心创作一部书信体小说,几乎是简最自然而然的选择。
《埃利诺与玛丽安》的原稿早已不复存在,但可以想象十四年后简在改写这部小说时,也融入了自己的经历和感情。无论排行还是性格,简都更像玛丽安,而卡桑德拉也和温柔贤淑、慈母般的埃利诺更为相似。两对姐妹不乏同样的才华喜好:比如姐姐喜欢画画,妹妹爱弹钢琴;以及她们都愿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玛丽安对库珀的喜爱,显然源自简对他的热情。
“他当然更能欣赏优雅简单的文章。我当时就那样想,但你会给他库珀。”
“不,妈妈,要是库珀也不能给他活力怎么办!——但我们必须允许品位的差异。”
《理智与情感》
他说石子路旁的灌木林只是蔷薇和玫瑰,玫瑰的品种很普通。我们想要些更好的品种,因此在我本人的特别要求下,他为我们弄了些紫丁香。为了库珀的诗句,我没有紫丁香可不行。
《简·奥斯汀书信集》
年轻的简和玛丽安一样热情洋溢,向往爱情。简的邻居,汉普郡剧作家玛丽·拉塞尔·米特福德的母亲曾称她为“最漂亮,最傻气,矫揉造作寻求丈夫的花蝴蝶”。在1796年1月9—10日写给姐姐的信中,简吹嘘自己要是能给一对不知怎样“特别对待”的情侣三次指点,他们一定会大有收获。那时,刚过20岁的她爱上了一位风度翩翩、相貌英俊、令人喜爱的年轻人,并得意地让姐姐“自己想象跳舞和坐在一起时最轻浮放荡,令人震惊的所有行为”,即便她知道只能再有一次机会。她在舞会上无视其他所有仰慕者,“只想把我的未来交给汤姆·勒弗罗伊先生”。然而她和汤姆·勒弗罗伊最后一次调情的这天很快到来,给姐姐写信的她“想到这件悲伤的事情泪如泉涌”。在失恋的痛苦中,简和玛丽安一样,也从姐姐那儿寻求倾听和安慰。
给姐姐写信时,简也有玛丽安的撒娇任性。她倾诉着思念之情,毫不顾忌地展现真实的自己。
我亲爱的卡桑德拉:
我又进入了放荡堕落的状态,我已经开始发觉自己道德败坏。
(1796年8月23日星期二)
母亲已经给姑妈写了信,我们急切地等待回复。我不知该怎样放弃我俩五月去帕拉冈的想法。我认为你无论如何都必须去,而我不喜欢被丢下;这儿或附近没有我想住的地方——虽然收留两个人一定比收留一个人更麻烦,但我会努力用巴斯的小圆面包破坏我的胃口以缩小差距;至于给我们提供住处的麻烦,无论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其实都一样。
(1801年1月3日星期六—1月5日星期一)
我应该如何开始?在我所有的无聊琐事中,我该把哪一件最先告诉你?
(1808年6月15日星期三—6月17日星期五)
遗憾的是,简和卡桑德拉虽都遇见过心动的恋人,卡桑德拉甚至已经订下婚约,两人却都因为造化弄人终身未婚;更令人伤感的,是这对感情深挚的姐妹无法长久携手并行。小说中的玛丽安虽病情凶险,但埃利诺在病床边感受到的绝望最终被无比的喜悦代替;然而奇迹没能在生活中重现,这本年轻的简创作的第一部小说,几乎成了冥冥中的不幸预言。不过对奥斯汀姐妹来说,她们之间的爱与深情,自始至终都是她们生命中的最亮之光。
在这件事上我只能再说说我最亲爱的姐姐,我温柔、谨慎、不知疲倦的护工,她尚未因为竭尽全力而导致生病。至于我对她的亏欠,对于此时我所有亲爱的家人的焦虑不安,我只能为此哭泣,祈祷上帝更加保佑他们。
(1817年5月28日星期三?—5月29日星期四)
我注视着一条街长度的小小悼念队伍,当它离开我的视线时,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她。即便那时我也没有无法承受,也不及此刻写起时这么激动不安。谁也比不上这个可爱的人儿,被见到她遗体的人们如此真心哀悼。但愿她离开尘世带来的悲伤,预示着她将在天堂获得的喜悦!
(1817年7月29日星期二)
《理智与情感》是简·奥斯汀的第一部小说,也是她情感最热烈、结局堪称完美的小说。埃利诺和玛丽安虽在感情中历经痛苦考验,最终都携手所爱之人进入幸福的婚姻。她们的家人朋友虽各有缺点,但如粗俗的詹宁斯太太,冷漠的米德尔顿夫人,近乎刻薄的帕默先生,甚至贪婪无情的约翰和范尼,事实上每一个曾经有充分理由令人生厌的人,都在为两姐妹提供真心帮助时,显现出美好的人性;即使威洛比也因为对玛丽安的敬重,在结婚后改掉恶习,变成了更好的自己。这些近乎生硬的转变,也许暴露了奥斯汀作为新手作家的稚嫩与不成熟,但更让我们看到她对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无与伦比的善意;让我们在读毕掩卷时,除了回味、思索和感慨,更觉释然与温暖。
在一个让人羞于承认阅读小说的年代,20岁的简·奥斯汀创作了她的第一部小说,35岁得以发表,并从第一版印刷中获得140英镑的稿费,开启了她的作家之路。这部小说跨越两百多年时空,成为许多现代读者最爱的经典,成就了一个文学史上的不朽传奇。
本人是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教师,于2017年9月至2018年9月期间获国家留学基金委奖学金,在加拿大滑铁卢大学英语系作为访问学者,师从弗雷泽·伊斯顿(Fraser Easton)教授进行简·奥斯汀研究。访学期间,我遇见时任滑铁卢大学孔子学院中方院长周敏教授,在她的指引下走上了奥斯汀翻译之路。感谢群岛图书出版人彭伦老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许静老师和陈斌老师的帮助与认可。感谢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对我的信任,感谢我在此工作二十年,温暖如家的大学英语教学部,同时感谢给我帮助、支持与鼓励的师长、家人、同事、学生和朋友们!
译文的章节、段落划分与黑体着重标记(原版为斜体)以“牛津世界经典丛书”的“Sense and Sensibility”(2008)为标准,文末注释也以此书为重要参考。希望此译本能够得到读者的喜爱与认可。
最后,愿《理智与情感》能让亲爱的读者们享受美好的奥斯汀世界,相信不完美的生活依然充满人间真情!
汪燕
2022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