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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与理性,对抗还是二重奏?

将神话与理性对立为谬误与真理的观点如此普遍,以至于人们很容易就会认同它。如果我们仔细检查,就会发现这可能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萨特说,人是这样一种存在,他的显现(l’apparition)让世界得以存在。我忍不住想补充一句:众神明的存在亦如此。

从荷马史诗、赫西俄德《神谱》、《圣经》等这些历史上最早的文字记载开始,神明们就已经存在。同样,无论在埃及、希腊还是罗马,我们都可以从雕刻或者绘画中认出祂们。神明的存在证明了从远古时代起,人类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这世界的过客。一些人开始觉察到,如让·罗斯丹(Jean Rostand)所说,“人是一头知道自己必定会死的动物”。他的猿人祖先并没有提出比年代更早的梁龙或今天牧场上望着高速列车飞快驶过的奶牛更多的问题。所以,我们可以说智人在这一点上知道得太多,但依然还是不够。这就引出了一些问题,一些焦虑:这个世界从何而来,发生过什么?我们往何处去?是谁决定了昼夜、阴雨连绵还是阳光灿烂、出生还是死亡,以及——谁知道呢——来世?这一切都必须有意义。如泰亚尔·德·夏尔丹(Teilhard de Chardin) 所言,“洞穴里的亚当”永远无法找回他失落了的动物园(zoo)里的无忧无虑。

幸运的是,人类并不孤单。无论在哪里生活,人类从幼时起便知晓众神明创造万物的一千零一种方法,神明们从一些东西中创造出另一些,有时从无中生出有来;祂们知道世界上所有的清晨怎样流逝。神明照管着一切。祂们享有世界上所有的时间:祂们是不朽的。然而,令人惊讶的是,神明们与凡人相似,不过,祂们是以超自然的方式经历着与人类相同的冒险。祂们往往不是很随和的,所以最好不要惹恼祂们。尽管人类无法生活得十分理想,但世界至少没有漏洞百出,而焦虑总为一线希望所照亮。悖论的是,随着因果概念向世界的扩展,正是神话为智人提供了最初的理性形式。但人们对这幅天堂和地狱的图景奉献了多少信仰呢?只有考虑到公元前7世纪发生的转变,才能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至少,我们要坚持古代希腊罗马看待世界的方式。事实上,我们与其去考虑他们神秘的第一因,不如关注“事物的本质(nature)”。

通过观测星星,像阿基米德那样沉思画在沙上的图形,像泰勒斯那样观察金字塔的投影,像毕达哥拉斯那样将数字与图形联系在一起,人们看到的世界便成了另一副模样。物理学诞生了,智人也诞生了,但这次是真的“智”人。人类发现,没有必要到神明那里为神明所提供的东西——空气,土,水,火,……——寻找解释:这实在是一件神明所赐的礼物;……至于神明本身,人类对祂们的想法就不那么单纯了。科洛佛恩的色诺法内斯(Xénophane de Colophon,约公元前570—前475年) 充分表明了这一点:“埃塞俄比亚人认为神是黑皮肤、扁平鼻,色雷斯人眼里的神则是蓝绿眼睛、红头发。”他还说,如果有牛、马、狮子神,我们也会清楚地知道祂们的样子。尽管如此,色诺法内斯仍然相信世界起源之处有着一位神明。据他说,实际上,“神明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将一切都揭示给凡人的,而是在漫长的探索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自己发现了最好的事物”。物理学终将通往哲学。

世界观随时代的变迁而更迭,而神话常驻。在世纪的交替中,自然与超自然、神话与理性和平共处、彼此照亮。真理的两个层面被认为是兼容的:任何人都不会想到要把几何规则和神话传说对立起来。建造寺庙需要数学,而寺庙的落成典礼则需要祈祷。因此,人类长期按照神话—宗教和哲学这两个不同的维度生活,无论每个人的喜好如何,两者中的任何一方都没有企图取代另一方。

关于这一点,可以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来观察:神的概念在多神教中并不像在一神教中那样具有超越性;不存在任何强加给信徒的教条主义的规则;一切都基于祖先的传统,人们遵守这些传统,却不一定能很好地理解。人们几乎从不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传说,而是借助热吉恩的忒阿革内斯(Théagène de Rhégium) 于公元前5世纪开创的寓意法来破译这些神话传说的象征意义,亚历山大里亚的菲洛(Philon d’Alexandrie,约公元前20—公元45年) 将这种方法用于犹太教;亚历山大里亚的圣革利免、俄利根、安博罗修将其用于基督教。总之,人们可以合理地信神。因此,瓦罗(Marcus Terentius Varro,公元前116—前27年) 在其著名的三元神学(théologie tripartite)中区分出了三个方面,每个方面符合特定的预期:神话的神学,即诗人的神学;民间神学,在一年之中适时地纪念那些官方认可的神明;最后是哲学家的神学,它探讨神的本质。这是一种先于文学的现象学。

这种情况将一直持续到一神论宗教取得支配地位,每一宗教都认为自己的信仰是唯一真实的。于是,宗教当局便试图使理性服从于神话,甚至将理性彻底推翻,无论有无民政当局的支持。宗教裁判所从此踏上迷途,造成了如伽利略事件、神创论的笃信者反对拉马克(Lamarck)和达尔文等等的荒唐事。正是为了应对这种信仰专制,文艺复兴时期拉伯雷和蒙田首先开始了反抗,尽管这种抗争时弱时强,反抗的意志却始终坚定。这一抗争在17世纪随梅洛-庞蒂所称“大理性主义” 而清晰起来,出现了笛卡尔、笛卡尔主义者和帕斯卡尔。到了18世纪,这场运动因百科全书派,伏尔泰、狄德罗的出现而更加激进,到了大革命时期,随着理性女神的上场,这场运动又似乎使自己变得有些滑稽可笑起来……驱逐神话,神话旋即又卷土重来。19世纪,理性主义意识形态开始退化为宗派主义,梅洛-庞蒂称之为“小理性主义”,与此同时,宗教原教旨主义迅速蔓延。这些纷争令人头疼,但也很有看头。

正如保罗·韦纳正确地指出的那样,“真理是复数的”。也许最好的做法是尝试调和两种理想,即对知与望的渴求(l’appétit de savoir et le goût d’espérer)。 理性将约束神话—宗教远离谵妄,神话—宗教则使人类免遭物化。但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也许我自己已然坠入虚幻,换句话说,陷入了,呃,如今人们所谓的……迷思(mythe)? K5bnJNutY5Il79HsyFzFG0x0Mdz6vME2Lj86+r/oT0+NOP8b3Hq18BagRpIfPr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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