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不是罪过

上完课，我刚出教室，学生宁就迎上前，拿着一本泰戈尔的诗集。这本中英文诗集，是我两天前送她的。还有一本送给了另一个学生。他们在开学以来的这三周，分别问了我一个汉字，我没答上来。回家查词典，原来并非什么太生僻的字。惭愧之余，我想到应该鼓励他们这种好问精神。于是，我把两年前某朋友送我的两本书转送给他们（朋友当时就希望我把书赠送给学生）。

我以为宁在阅读诗集过程中有疑问，不料，她所问与泰戈尔无关。

“王老师，我在读诗时，包括读中国古诗，头脑里常跳出好多问题。”

“很好啊，读书就贵在有疑。你可以把这些疑问记录下来，说不定，很有价值呢。”我鼓励道。愿意阅读并敢于质疑的学生，原本就凤毛麟角。

她似乎不满意我的敷衍，迟疑了一下，看看周围，学生们正陆续回家，又说：“不过，读诗时，我总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对劲，有点儿害怕，尤其当我读一些现代诗歌的时候。”

“为什么害怕？读诗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吗？我也每天读呢。”我有点吃惊，还觉得好笑。

“以前我们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说过，千万不要写诗，写诗的人，个个都很怪……”她惴惴地说，像被什么困住了，正在挣扎。

我大脑刷的一片空白，随即闪现出几位诗人“不幸”的下场。这都是我热爱的诗人。又想起两周前，初春刚至，我给学生朗读海子的短诗《春天》。

你迎面走来/冰消雪融/你迎面走来/大地微微战栗

大地微微战栗/曾经饱经忧患/在这个节日里/你为什么更加惆怅

野花是一夜喜筵的酒杯/野花是一夜喜筵的新娘/野花是我包容新娘/的彩色屋顶

白雪抱你远去/全凭风声默默流逝/春天啊/春天是我的品质

当时，我问学生喜欢诗中的哪句，多数人选择了“野花是一夜喜筵的酒杯/野花是一夜喜筵的新娘/野花是我包容新娘/的彩色屋顶”。有的学生还评价说，像童话一般美。我乐了，因为我也看中这几句。可是，现在我感到心虚。难道是我错了？不，我没错。这些年，我这样教语文，学生们不都好好的吗？一个个健康快活，也没影响他们的高考成绩。

我对宁说：“大概你们老师是开玩笑而已。有时老师也会说些笑话的，调节课堂气氛。比如，我今天就讲了几个笑话，你们不能当真。”

“不会的，我们老师说得好严肃，一本正经的，他还劝我们不要读诗……”宁的认真，让我无法不相信她老师的“认真”。

这样的老师和言论，校园里并不少见。这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和价值标准，为什么要早早地灌输给求学中的学生呢？两千多年前的柏拉图就想把诗人驱赶出“理想国”。今天，我们除了老祖宗留下的唐诗宋词元曲等，新诗也差不多被逐出语文课本和课堂了，难道还必须从每个学生的记忆里抠尽最后的一点诗意？阿多尼斯说，诗歌终结的时代，不过是另一种死亡。失去了诗情荡漾的青春，和“另一种死亡”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能当场发作，温和地问道：“你自己觉得读诗歌快乐吗？”

“是的，我喜欢读。”

“那就继续读吧，只要你喜欢。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讲。再说，一个人不是喜欢诗，就能成为诗人的。你更不用担心了。”

“是啊，我就爱读诗。比如上学期，课本里有《雨巷》，我就特别喜欢诗中的意境。还有……”宁的脸舒展开，向我说起她钟爱的诗歌。

临别时，她告诉我，她正打算买本《百年孤独》来看。我提醒道：“这是现代小说，有阅读难度，是不是可以先看其他的书？”“没关系，我本来就打算不止读一遍。”“嗯，不一定要自己买书，我可以借给你看。”“不用，我还不至于连买这本书的钱都没有。”她调皮地笑着说。

独自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突然起风了。冷飕飕的西风，卷起地上的枯叶。“这个季节有点儿反常。”记起早上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的感叹。但我热爱这样的风，像极了秋风的春风，浩荡，凉爽，在冷瑟中蕴着一层温暖的东西。

2011年3月 8kUziJFsD72fqShP7DlySrSIeV8oHMvtunKghpiBpdUflFN9lAwjKLR72Qga6QT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