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柏格森比较这两种判断时——这张桌子是白色的,这张桌子不是白色的——他一方面强调第一个判断的即时和肯定的特点,另一方面强调第二个判断的间接和否定的特点。因此,他是把第二个判断作为一种口头的辩论形式来看待,这一辩论注定在重要和决定性的直觉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然而,在我们看来,所有的衡量标准必须改变,而且否定判断更有说服力。换言之,对我们而言,所有有效力的判断,也就是说所有凭良心的判断都是否定判断;这些判断是一场激烈辩论的决定性论据。这里说的不是重复桌子是白色的,而是要发现或让人发现桌子是白色的。如果人们用一个普通的例子来做心理测试的话,那么他们就不要指望获得成果,因为在该例子中被研究的印象并不能引发争论。因此,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些苍白无力、一成不变的肯定中寻找例证了。让我们试着在精神的重要行为,即判断中抓住精神。
那么,你举一个发现性的判断?你发现了蓝色的大丽菊?那么你肯定会说这种花毕竟还是一种大丽菊?这就等于承认你事先认为这种花不可能有这样的颜色。因此,你的发现性判断、你那令人惊讶与错愕的判断不比任何别的否定判断更直接和即时。它是基于一种相反的判断、一种拙劣和未经推理的信仰而做出的:没有蓝色的大丽菊……
现在你能否举一个肯定判断,这一判断对你来说代表着一种过去的认知?当然,如若这一判断不容置辩,那么它也只是一种心理行为;没有必要把它挂在嘴上整天念叨或者当作一些残缺的回忆。你不要忘了,我们在处理存在的证据,更确切地说是存在与自己本身的联系的一些证据;你是把存在,既是客观存在也是主观存在,把你的存在和你的整个理性都投入到了讨论之中。因为当你断然肯定之时,就会有讨论;你之所以花费一些精力和一点时间,是因为有某事或某人在妨碍你:有人在揭露你的谎言,而你则在否认。
可是,也许你是在孤独中思考,并且你的断言对你来说似乎是完美和无可挑剔的,是强有力和非常重要的?这就等于是你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可能的对手,这个对手就是你想象出来的,目的一直是把最初的否定具体化。伽利略在被带回狱中并发誓放弃他的那些“谬论”之后自言自语说:“可是它在转呀。”他在悲痛中、在被压制中自言自语,对失败耿耿于怀。但他全部的思想都在反抗以前那些对他的官方否定。
请你进入一名倔强孩子的内心,让他闭嘴,并让他发誓弃绝欲望,这种欲望将在抵抗和负面情绪的强化之下反过来变成温和而持久的肯定判断。他一直且只在心理上肯定曾经被否定的东西,只接受可以否定的东西。否定是真正的肯定判断形成的星云。
最后,也许有一种方法可以证明肯定判断的优先性,但该方法不太像是柏格森的,因为它以一种逻辑的必然性为基础:感知必须以肯定为开端,必须以肯定的形式来表现质朴和原初的印象。总之,这一论据等于抛弃了实证心理学和证据心理学。事实上,科学心理学不能乞灵于一种最初的印象,就像天文学不能依靠《创世记》那样。我们不是用最初的印象来思维的,我们不是用最初的感觉来爱的,我们不要不接受最初的和表示作为实体而存在的意志。儿童与我们之间有着和梦与行动之间同样的距离。总之,最初的思想令我们惊叹之处,也许是建立在预先的疑虑基础上的,因为这种疑虑那么有条理,因而显得更自然。对(le vrai)突然在错误(erreurs)的背景中出现;独特(le singulier)突现在了单调的底色上;欲望突现在冷漠的底子上;肯定(l'affirmatif)突现在否定的底子上。从肯定(l'affirmation)获得一种心理学的意义起,它就开始反对先前的否定或无知。它反对程度的高低取决于它所挑战的否定的数量与重要性。
简言之,肯定(l'affirmation)绝非正面认知的同义词。它绝没有实(plénitude)和肯定(assrance)的特权。人们错误地提出它是即时和原初的。当柏格森想通过本身就是满和完整的肯定价值来填充思想,以打破肯定判断与否定判断的辩证法时,我们就无法再跟上他了。我们可能从相反的、意想不到的方向打破这一平衡,而不是说我们真的对现在的任何认知持否定态度。实际上,心理活动必须在其活动和满潮中,而不是在其一直是假设和微弱的源头中被掌握。任何在其构建中被掌握的认知都是一种值得辩论的认知;认知为了给自己的构建腾出空间,首先必须遭到摧毁。毁灭往往是彻底的,而构建则是永远完不成的。一种感知的唯一清晰的肯定性是在必要的校正意识中、在强加一种观念的快乐中被掌握。我们甚至不用触及感知的辩论原则,关于暗示、说服、友好讨论的完整的心理学可以给我们展示(montrer)辩证思想温和且更和缓的相同波动(ondulations)。这里还必须耐心地为正面和清晰的思想搭建一个模糊的背景。叔本华非常聪明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要让另外一个人接受我们的反对意见,没有任何东西比这句话更合适了:我曾经也这么认为,可是……等等。”人们假装接受是为了更有力地反对;人们“串联起来”是为了排除偶然事件的发生。这里存在一种连续的行为,这一连续性有力地反衬了实际的间断性。再者,一种肯定判断是掩饰性的,这难道不是心理上的否定论(négativisme)最大的成功吗?赋予肯定判断完全的肯定意义就是上当受骗,就是模仿数学老师那造诣很深的无知,因为他在那些引导他得出荒谬结论的假设中临时表达了一下信念。
最后,我们有另外一种相当悖谬的方式来反驳柏格森的观点,这就是将它普遍化。事实上,柏格森为了说明虚无的这种特殊思想,提议引入一种毁灭性的思想,这一做法在我们看来似乎适用于所有的概念。我们只有通过描述一个特殊概念的概念化过程才能更好地确定这一概念的心理意义。然而,这种概念化就是我们的拒绝与同意构成的历史。概念应该带着一切我们拒绝加入其中的东西的痕迹。一般而言,在概念化之初,必须擦除现象模糊不清和变幻不定的色彩,以便画上那些永恒的笔触。任何确切的认知都会导致对表象的毁灭、对现象的等级化,并会从某种程度上给这些现象定出真实系数(coefficients de réalité),或者,如果人们更喜欢的话,定出它们的不真实系数(coefficients d'irréalité)。因此,人们就这样用否定的手法来分析真实。思考就是对某些经验的抽象化,就是自愿把它们沉入虚无的阴影之中。如果有人反对我们说,这些被抹去的正面经验毕竟还是存在的,我们会反驳道,它们虽然存在,但并没在我们的现实认知中扮演任何角色。于是我们将从功能的角度再审视这一问题。我们将看到,只有简单地从功能的而非本体论的角度看,作为肯定与否定判断的分类(classification)才具有一种真正的心理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