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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受够他们了。他们还来个没完?”她的邻居汤姆·奥康纳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她,等她答话。

“我知道。”她说。

“别开门就是了。要我就这么做。”

诺拉关上院子门。

“他们也是好意。大家都是一番好心。”她说。

“每晚都这样,”他说,“我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

她只想回到屋里,不用再答他的话。他对她说话的口气,以前可从未有过,那架势像是能对她指手画脚。

“大家是好意。”她又说了一遍,但这次说出口却心里难过,咬了咬唇才忍住眼泪。她看到汤姆·奥康纳的眼神,就知道自己一定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走进屋去。

那晚快八点时,响起敲门声。后厅里生着火,两个男孩正在桌边做功课。

“你去开门。”多纳尔对康诺说。

“不,你去开。”

“你们总要有人去开。”她说。

年纪较小的康诺朝门厅走去。他开门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是女人的声音,但没听出是谁。康诺把客人请进前厅。

“是住在法院街的小个子女人。”他回到后厅对她小声说道。

“哪个小个子女人?”她问。

“我不认识。”

诺拉走进前厅时,梅·莱西悲伤地摇摇头。

“诺拉,我这会儿才来。我没法告诉你我为莫里斯伤透心了。”

她伸手拉住诺拉的手。

“而且他那么年轻。他小时候我就认识他。在弗莱瑞街上我们都认识他们。”

“脱了大衣到后厅来吧。”诺拉说,“孩子们在做功课,不过他们可以搬到这边来开个电子壁炉。反正他们很快就要睡了。”

梅·莱西帽子底下露出几绺细细的灰发,围巾还裹在颈上,她在后厅落座,在诺拉对面,开始说话。过了片刻,孩子们上楼去了。诺拉唤了康诺,康诺害羞,没下来道晚安,但多纳尔很快来了屋里,和她们坐在一起,仔细打量梅·莱西,一句话也不说。

此刻应该不会再有客人。诺拉松了口气,那就不用接待彼此不相识或不喜欢的人了。

“总之,”梅·莱西继续说,“托尼在布鲁克林住过院,要不是那个人住进他隔壁的床位,他们聊了起来,托尼才不会知道他是爱尔兰人,他告诉那人,他的妻子是韦克斯福德郡人。”

她停下来抿起嘴,好似要想起什么事。突然,她模仿一个男子的声音:“啊,我就是那里人,那人说,接着托尼说她是恩尼斯科西镇人,啊我也是那里人,那人说。接着他问托尼她是恩尼斯科西哪儿的,托尼说她以前住在弗莱瑞街。”

梅·莱西盯着诺拉的脸,非要她露出感兴趣和惊讶的神色来。

“那人说我以前也住那儿。这是不是太神奇了!”

她停下来,等着接话。

“还有,他告诉托尼,他离开镇子之前打过一个铁器。这怎么说来着?盖瑞·克莱恩家窗台上的铁窗格还是防护栏。我去看过,还真在那儿。盖瑞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但布鲁克林睡在托尼隔壁床上的那人说是他做的,他是焊工。这是不是太巧了?都在布鲁克林凑上了。”

等多纳尔去睡觉了,诺拉做了茶点。她用托盘装了茶水、饼干和蛋糕,端到后厅。她们对茶具一番品评后,梅·莱西喝了口茶,又开始说话。

“当然,我一直念着莫里斯。他们经常在来信里问起他。杰克离开前,他和杰克是好朋友。当然莫里斯也是个好老师。孩子们都很仰慕他。我经常听人这么说。”

诺拉盯着火光回忆起来,寻思梅·莱西以前有没有来过家里。她觉得是没来过。与镇上很多人一样,她认识她一辈子了,彼此打招呼,开玩笑,停下来聊聊新闻。她对她的事一清二楚,从她的闺名到她将来会被埋在墓地的哪个位置。诺拉曾有一次在音乐会上听过她唱歌,记得她尖细的女高音,是《家,甜蜜的家》还是《常在寂静之夜》,总之是这类的歌。

她觉得梅·莱西不常出门,除了去商店,就是周日去做弥撒。

她们沉默下来,诺拉想梅大概就要走了。

“谢谢你过来看我。”她说。

“哦,诺拉,我很为你难过,但我觉得应该等等再来,不想跟一群人一起围在你身边。”

她不再喝茶了,诺拉把托盘端回厨房时,觉得梅也许会起身穿上大衣,但梅坐在椅子上没动。诺拉上楼查看孩子们是不是睡了。她想着自己也去睡觉,把梅·莱西留在楼下,让她盯着壁炉徒劳地等她,为这个想法她暗笑了一下。

“姑娘们呢?”诺拉一坐下,梅就问,“最近我没见到她们,以前总是来来去去的。”

“艾妮在保克劳迪的中学上学,已经在那儿安顿下来了。”诺拉说,“费奥娜在都柏林上师范学校。”

“她们走了你就想她们了,”梅·莱西说,“我也想那些孩子,但好笑的是,他们当中我最想的是艾丽,虽然我也想杰克。有些事我说不清,但就是不想失去艾丽。罗丝死后我以为,诺拉你知道的,我以为她会回国定居,在这里找一份工作。然后她刚回来后一两个星期吧,有一天我注意到她闷闷不乐,这不像她,接着她就在桌边哭了,那时我们才知道她在纽约的男朋友不让她回国,除非她跟他先结婚。于是她谁都没告诉,就跟他在那儿结婚了。‘唉,艾丽,既然事已至此,’我说,‘你得回到他那儿去。’我没法面对她,也没法和她说话,后来她把他们在纽约的合影寄给了我,但我没法看。这世上我最不想看的就是他俩。但我总是可惜她没留下来。”

“是的,听说她要回去我也可惜,但或许她在那儿挺幸福的。”诺拉说着突然想到是不是说错了话,因为梅·莱西忧伤地垂下眼,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

梅·莱西开始在手提包里翻找,戴上一副老花镜。

“我以为自己带了杰克的信过来,但一定是忘带了。”她说。

她瞅着一张纸,又去看另一张。

“没,我没带来,本想给你看的,他有事要问你。”

诺拉没说话。她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杰克·莱西了。

“等我找到那封信可能会寄给你。”梅说。

她站了起来。

“我想他最近不会回国,”她边说边穿大衣,“他在这边能干吗呢?他们在伯明翰有自己的生活,他们叫我过去什么的,但我对杰克说,我不想死前看到的是英国。不过我想他应该会乐意在这儿留点东西,一个他能来看望的地方,也许艾丽的孩子或其他人也会回来。”

“嗯,他来还有你在啊。”诺拉说。

“他以为你要把古虚卖了。”梅戴上围巾。她像是不经意地说出这话,但当她看向诺拉时,眼神严峻而认真,下颌颤抖起来。

“他问我你是不是准备卖了它。”她说完就抿紧了嘴。

“我还没计划。”诺拉说。

梅又抿了抿嘴,没有动。

“我真该把信带来,”她说,“杰克一直很喜欢古虚和巴里肯尼加。他以前和莫里斯还有其他人一起去的,一直记得那地方。那地方也没怎么变,人人都认得他。上次他回家,镇上一半人不认识了。”

诺拉没说话。她希望梅快走。

“我会告诉他,我反正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只能做这些了。”

诺拉没回答,梅看了看她,显然对她的沉默感到不悦。她们走出去站在门厅里。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诺拉。我只能对你这么说了。这是我的亲身体会。”

她叹了口气,诺拉打开大门。

“梅,谢谢你来看我。”诺拉说。

“那么晚安,诺拉,照顾好自己。”

诺拉望着她缓缓地沿着步行道回家。

十月的一个周六,她开着老奥斯丁A40驶向古虚。她让孩子们和朋友玩,没告诉别人自己去了哪儿。从秋到冬,那几个月中她的任务就是忍住眼泪,为了孩子,也许也是为了自己。孩子们渐渐习惯了父亲不在的日子,但她那像是毫无来由的哭泣吓到了他们,让他们不安。她现在意识到,他们已经一切如常,仿佛没有失去什么。他们已学会掩饰自己的感受。她则学会了发现危险信号,一些想法会导向另一些想法。她以能够控制自己情绪的程度来衡量与孩子们相处得是否成功。

她在巴拉夫村外驶下山坡,一眼看到了海,想到自己还是头一次独自走这条路。那些年里,年纪尚小的儿女,总有一个会在这里喊起来:“我看到海了!”她得叫他们坐下,安静。

在黑水村,她想过要停下来买包烟、巧克力或别的什么,好迟些到古虚。但她知道会有熟人看到她并想对她表示同情。动辄就是这种话,“我很遗憾”,要么就是“我对你的事感到难过”。他们异口同声,但回应却没有固定程式,说“我知道”或“谢谢你”,听着怪冷淡的,还空洞。他们还会站着朝她看,直到她恨不得立刻离开。他们拉着她的手,注视她眼睛的样子,有种饥渴在里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对别人这样做过,觉得应该没有。她右转朝巴里肯尼加驶去时,意识到如果大家开始避着她走,她就感觉更糟了。她突然想到他们可能已经这么做了,只是她没注意到。

天空阴沉下来,雨滴砸在前挡风玻璃上。这里似乎更荒凉,风比通往黑水村的乡村路上的更大。她在球场路右转前往古虚,让自己暂时沉浸在想象中:此刻是不久前一个阴沉的夏日,快要下雨的天,她去黑水村买猪肉、面包和报纸。她将这些东西轻轻扔在后座,一家人都在石灰池旁边的房子里,莫里斯和孩子们,也许还有一两个朋友和他们在一块。孩子们睡得晚,没了阳光他们感到失望,但这不会阻止他们打球、在房子前胡闹、去海滩。要是整天下雨,当然只能待在家里打牌,然后两个孩子会焦躁起来,找她诉苦。

她任凭自己流连在想象中。但一看到大海和科里根家屋顶后面的地平线,这些想象对她都无用了,她又回到了坚硬的世界。

她开上车道,打开电镀大门的锁,把车停在房前,又关上大门,这样没人能看到她的车。要是老朋友在,她会很高兴,卡梅尔·雷德蒙、莉莉·德弗罗,她们会和她平心静气地聊天,不提她的丧亲之痛,也不说她们多么难过,只说小孩、钱、兼职、现在生活如何。她们会听她说。但卡梅尔住在都柏林,夏天才来这边,莉莉只是不时前来探望母亲。

诺拉靠在车座上,海风在旁呼啸。房子里会很冷。她应该带上更厚的外套。她知道,希望朋友们在这里,或是像这般留在车里发抖,都只是为了拖延打开房门走进空荡荡房子的那一刻罢了。

一阵更为猛烈的风啸声,仿佛要把车子卷走。之前她不允许自己去想,然而这些天都明白的事,钻进她的心里,她答应自己,再也不来这地方了。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栋房子。她现在进去,走进这几间屋子,带走私人物品和不能扔掉的东西,然后关上门,开车回镇上,从此往后,再也不会在黑水村和巴里肯尼加之间的球场路拐弯了。

她吃惊的是自己的坚决,这么轻易就抛下了旧日所爱,把这栋位于通往山崖路边的房子留给他人去了解,让他人在夏天过来,在房子里装满不同的声音。她坐在那儿眺望海上阴云密布的天空,叹了口气,终于让自己感觉到,究竟失去了多少,将会怀念多少。她下了车,在风中站稳身子。

大门对着一个小厅。两侧各有两个房间,左侧的房间里有上下铺,右侧是起居室,后面有小厨房和浴室。起居室一边是他们的卧室,离孩子们的卧室远远的,安安静静。

每年六月初,周六和周天,哪怕天气不好,他们一家子都会来这儿。他们带来刷子、拖把、洗涤剂和抹布,清洁窗子。他们带来晒好的床垫。这是一个转折点,日历上的这个标记意味着夏天开始了,即使这个夏天阴暗迷蒙。在她如今想要回忆的那些岁月里,孩子们总是吵吵嚷嚷,起初兴奋雀跃,像是《唐娜·里德秀》 里的美国家庭孩子。他们模仿美国口音,彼此提意见,但很快就厌倦了,于是她让他们自己玩,或者去海滩,或者去村里。这才开始他们的艰巨工作。孩子们不碍事了,莫里斯就能干些油漆活,在水泥墙上刷水粉,盖上地板上亚麻地毡的洞,她则修补有霉点和不少脏污的墙纸,干这些活得全神贯注,四周安静。她喜欢测量到每一寸每一分,用适当的手法不停地搅拌糨糊,把修补墙纸的亮色新纸片剪成花朵状。

费奥娜讨厌蜘蛛。这事诺拉现在还记得。打扫房子最主要的是扫除蜘蛛、甲虫和各种爬虫。男孩们喜欢听费奥娜尖叫,费奥娜自己也喜欢尖叫,尤其是当她父亲用复杂的动作作势保护她的时候。“在哪里?”他装作《杰克与豌豆》中的巨人,大喝一声,费奥娜就奔过去一把抱住他。

她走进起居室时想,已经过去了,已经无法挽回。房间狭小冰冷的样子给她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屋子的镀锌锡顶一定漏水了,天花板上有新的水印。狂风挟着雨幕打在窗玻璃上,房子发出嘎嘎声。窗子很快也得修理,木头已开始朽坏。而谁又知何时悬崖会被侵蚀至此,然后地方议会下令拆掉房子?现在轮到别人来担心了。别人会修理这些漏水的地方,解决墙壁受潮的问题。别人会重排电线,粉刷老房,或者适时让它复归尘土。

她会把房子卖给杰克·莱西。当地居民不会买它,他们知道与本特利村、克拉克劳村和莫瑞斯堡的房子相比,这是多不划算的一笔投资。而从都柏林来的人,看过这房子的状况,都不会买它。她环顾房间,颤抖起来。

她走进孩子们的房间,然后是他们自己的房间,她知道对于伯明翰的杰克·莱西,拥有这房子是一个梦想,那是在烈日炎炎的星期天,少男少女们骑着车的那一部分回忆,是明亮而敞阔的种种可能。另一方面,她想到一两年后,当他回爱尔兰待上两星期时,他走进这栋房子,天花板掉了一半,蜘蛛网到处都是,墙纸卷了皮,窗子破了,电也断了。夏日整天细雨霏霏,天色阴沉。

她翻了所有的抽屉,没有东西是她想要的。只有黄色的报纸和几捆绳子。就连盘碟和厨房用具都不值得带回家。卧室里,从衣物柜中找到一些照片、几本书,她把这些收好带走。其他没有了。家具不值钱,百叶窗又脏又破。她记得这些都是几年前从韦克斯福德的沃尔沃思超市买的。这房子里所有东西都朽坏、褪色了。

雨势变大。她从卧室墙壁取走一面镜子,发现与周围掉色的肮脏的墙纸相比,镜子后面那一块非常干净。

起初她以为听到的敲门声是大风让什么东西撞击门窗的声音。但响声持续不断,她听到了人声,意识到有客人。她吃了一惊,以为没人看到她来,没人看到那车。她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但知道已经被看见了。

她拉开门闩,大门被风直刮进来。外头的人穿着宽大的连帽外套,大帽子遮住半张脸。

“诺拉,我听到车的声音了。你还好吗?”

帽子拉下,她认出是达西太太,自从葬礼过后就没见过她。她关上门,达西太太跟她进屋。

“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她问。

“我才刚到几分钟。”诺拉说。

“上车,去我家,你不能待在这儿。”

她又听到这种凶巴巴的声音,好像她是小孩,自己拿不定主意。自从葬礼之后,她就尽量不去在意这种口气,或者忍着,尽量把那理解为善意的简单表达。

就在刚才,她还准备从房子里拿走她的少数几件东西,放进车子,离开古虚。但现在不行了,她得接受达西太太的好意。

达西太太不和她一块儿上车,说自己浑身湿嗒嗒的,她会走着回家,诺拉开车过去。

“我还要几分钟,一会儿我跟过去。”诺拉说。

达西太太不解地看着她。诺拉想要把话说得平常,却带上了神秘兮兮的口吻。

“我就想带几件东西回家。”她说。

客人的目光落在书籍、照片和靠墙的镜子上,然后迅速扫了一圈房间里的其他东西。诺拉觉得达西太太立刻明白了她正在干什么。

“别待太久,”她说,“我会给你备好茶点。”

等达西太太走后,诺拉关了门,回到屋里。

结束了。达西太太环顾房间、一览无余的目光,使之有了真实性。诺拉将会离开这房子,再不回来。她再也不会走上这些小路,不会让自己后悔。结束了。她拿起收拾好的几件东西,放进汽车后备厢里。

达西太太的厨房暖意融融。她用碟子装了刚出炉的烤饼,涂了融化的黄油,又倒了茶。

“我们在想你会怎么样。比尔·帕勒告诉我们,他去你家那晚,房子里都是人。可能我们都应该去的,可是我们想,等到圣诞节过后吧,到那时你会喜欢人多点儿。”

“来的人很多,”诺拉说,“不过你知道,任何时候都欢迎你来。”

“嗯,很多人喜欢你。”达西太太说。

她解下围裙,坐了下来。

“我们都在替你担心,以为你不会再来这儿了。这事发生时,卡梅尔·雷德蒙不在这儿,她大吃一惊。”

“我知道,她写信给我了。”诺拉说,“还打电话来。”

“她告诉我们了,”达西太太说,“那天莉莉在这儿,她说我们应该盼着你来。以前我一直期待你们过来收拾房子的那一天。对我来说,那就是好天气的开头,看到你们过来,心情就好了。”

“我记得有一年,”诺拉说,“雨下得很大,你可怜我们,让我们都来这儿喝茶。”

“你知道,”达西太太说,“你的孩子都教养极好,培养得当啊。艾妮以前常来看我们。他们都来的,但她是我们最熟悉的。还有莫里斯星期天会来,如果广播里有比赛的话。”

诺拉看了看外面的雨。说到这儿像是要误导达西太太,告诉她他们以后还会来这里,但她不能那么做。她觉得达西太太明白她的沉默,正在探寻端倪,用某些说过的或没说过的话来证明她的感觉:诺拉要卖掉这房子。

“我们已经决定,”达西太太说,“明年我们为你装修那房子。刚才我看了,只要修补一下镀锌锡顶就好,我们这边的谷仓正要修补,然后他们能去忙你家的。我们轮流把剩下的地方修好。我有钥匙,我们能给你一个惊喜,但莉莉说,我得先问问你。我准备圣诞节之后做。她说那是你的房子,我们不能闯进去。”

诺拉知道现在得告诉她了,但达西太太的话里满满的热情令她开不了口。

“但我想,”达西太太接着说,“你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竣工,你一定会喜欢。所以现在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让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要我们修房子。我会留着钥匙,除非你想要回去。”

“是的,当然没问题,达西太太,钥匙你留着吧。”

朝黑水村开去时,她心想,也许达西太太一直觉得她要卖掉房子,认为把房子打理一番,就会增加它的价值。也许达西太太什么都没多想,也许是诺拉自己太过在意每个人,猜测他们是怎么想她的……但她知道,自己把车停在屋前又关了大门,在达西太太拜访时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以及没有立刻接受或拒绝她提出的帮忙打理房子的计划,这一切都显得奇怪。

她叹了口气。这事一直尴尬又麻烦,如今总算结束了。她会写信给达西太太、莉莉·德弗罗、卡梅尔·雷德蒙。以往当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常常次日早晨就改变主意,但这次不是,她不会改变决定。

在回恩尼斯科西的路上,她开始计算。她不知道房子价值多少,得想好一个数字,然后用信封装了寄给杰克·莱西。她不想和梅·莱西讨价还价。如果他提出的价格比她要的少,只要合理,她便也接受。她不打算在报纸上刊登房子出售的消息。

车子的税和保险到圣诞节过期。她一度打算卖掉车子,但如果卖了房子,她想,就会留着车,或买辆新款。卖房的钱还能让她给莫里斯买下那块她看中的黑色大理石墓碑,明年夏天能在克拉克劳村租一两周的房车。剩下的钱,可以留作家用,给自己和女儿们买几件新衣,再留一笔紧急用款。

她心中一笑,这房子将会变成几年前夏天有人送给康诺的两先令六便士。不记得是哪年夏天,不过是在他父亲患病之前,当时他还不懂这笔钱的价值。康诺把这两先令六便士给了莫里斯,整个夏天都在提醒他,每次他们去黑水村,他就提起这笔钱,理直气壮地问父亲要分期付款。他们告诉他这笔钱已经没了,他还不信。

她给梅·莱西写信,里面封了给杰克的信。过了没多久,收到回信,他同意她提出的价格。她又写信过去,留了镇上律师的姓名,此人会起草买卖合同。

她等到合适的时机,把卖掉古虚房子的事告诉儿子们。她一开口就惊愕地发现他们非常在意,听得非常专注,好像认真地听就能听到什么对他们未来有严重影响的事了。她对他们解释这笔钱的用途,就明白他们已经知道她计划过卖车,尽管她未曾说起此事。她说他们会继续拥有这辆车时,他们并没有露出笑容,甚至都没显出松口气的样子。

“我们还能上大学吗?”康诺问。

“当然能,”她说,“你怎会这么想?”

“谁付学费?”

“我另外存了笔钱。”

她不想说也许他们的吉姆伯伯和玛格丽特姑妈会付学费。他俩是莫里斯的哥哥和妹妹,未曾结婚,还同住在镇上老家的房子里。两个男孩仍然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盯着她。她去厨房煮水,等回到屋里,他们还是没动。

“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度假,”她说,“可以在克拉克劳村或罗斯莱尔村弄一辆房车。我们还没住过房车呢。”

“我们能和米切尔一家一起在克拉克劳村住吗?”康诺问。

“如果我们高兴的话。可以弄清楚他们什么时候去,然后也在那段时间过去。”

“是去住一两个星期吗?”康诺问。

“如果我们高兴的话,再长些也无妨。”她说。

“我们要买、买一辆房、房车吗?”多纳尔问。

“不是,我们会租一辆。买一辆就事太多了。”

“谁来买、买房子呢?”多纳尔问。

“这事现在得严格保密。我告诉了你们,你们不能说给别人听,我觉得梅·莱西的儿子会买下来的,你知道,在英国的那个。”

“她来这儿是为了这个?”

“我想是的。”

她沏了茶,男孩们装模作样地看电视。她明白,她让他们心绪不宁了。康诺的脸涨得红红的,多纳尔盯着地板,像是在等处罚。她拿了张报纸来看。她知道,待在屋里,不离开他们,这很重要,虽然她很想上楼去,随便做点什么,清理橱柜,洗脸,擦窗。终于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下星期我们去都柏林。”

他们抬起眼。

“为什么?”多纳尔问。

“去一天散散心,你们可以从学校请一天假。”她说。

“周三我有两、两节科学课,”多纳尔说,“我讨厌这课,但不、不能缺课,星期一我还有杜、杜菲老师的法、法语课。”

“我们可以周四去。”

“开车去?”

“不,我们坐火车去。我们还能见到费奥娜,她那天放半天假。”

“我们非去不可吗?”康诺问。

“不是的,我们想去才去。”她说。

“那我们跟学校怎么说呢?”

“我会写个请假条,说你们得去看医生。”

“我不、不需要请假条,如果只、只走一天的话。”多纳尔说。

“那我们就去吧。好好玩一天。我会给费奥娜写信。”

她说这些是为了打破沉寂,也是让他们知道以后会常出去玩,好有些盼头。但他们对此无动于衷。她要卖掉古虚房子的事,似乎带来了一些他们不愿去想的事。后来几天他们又高兴起来,仿佛什么都没说过。

为了这趟去都柏林,她提前一晚把他们的好衣服都拿出来,让他们把自己的鞋擦了,放在楼梯平台上。她想让他们早点睡觉,他们却说有电视节目想看,于是她允许他们晚睡了。即使这时候,他们还不想上床,在她的坚持下,他们在浴室进进出出,把他们房间的灯开了又关。

最后她上楼看到他们已经熟睡,卧室门敞开着,床上乱糟糟的。她想让他们睡得舒服些,但康诺差点醒了,她只好放弃,悄悄关上了门。

早晨,他们赶在她之前起床穿好衣服。他们给她端来茶和面包,但茶泡得太浓。她起床后,趁他们不注意,把茶水倒进了浴室的水池。

天很冷。她告诉他们,要开车去火车站,把车停在车站广场。她说,这样回家时方便。他们都庄重地点了点头,已经穿好了大衣。

开往车站时,镇子差不多阗无人迹。天色微明,有些房子还有灯光。

“我们要坐在火车的哪一边?”他们上车时,康诺问。

他们提前二十分钟到。她买了票,但康诺不愿和她还有多纳尔一起坐在有暖气的候车室里,他想穿过铁桥,到另一头向他们挥手。他还想走到信号塔那里去。他一次次回来问火车何时到,终于有人告诉他,观察月台和隧道之间的信号杆,那杆子放下来时,就表示火车正在开来。

“但我们知道火车正在开来啊。”康诺不耐烦地说。

“火车进隧道,杆子才落下。”那人说。

“如果火车来的时候你在隧道里,你就要变成肉饼了。”康诺说。

“小家伙,你会粉身碎骨的,还有,你知道吧,火车从下面经过时,房子里的杯子碟子都会当啷啷响。”那人说。

“我们家的就不响。”

“那是因为火车不从你家下面经过。”

“你怎么知道?”康诺说。

“噢,我跟你妈可熟了。”

诺拉认出了这个人,正如她认得镇上其他很多人。她觉得此人是在多诺休的修车厂里工作,但她不很确定。他那样子令她不悦,希望他不打算和他们同路去都柏林。

就在火车进站之前,孩子们又去了信号塔,这人朝她转过身。

“我说他们像他们的爸爸呢。”他说。

他带着好奇的神色眯起眼,从她脸上搜寻回应。她觉得要赶紧说几句厉害话,阻止他说下去,更重要的是,阻止他和他们坐在一起上路。

“这会儿他们最不想听的就是这话,谢谢你。”她说。

“啊,我的意思不是……”

火车来了,她从他身边走开,孩子们兴奋地冲下站台朝她跑来。她觉得自己脸涨红了,但他们毫无所觉,正在争辩火车上哪几个座位最好。

火车一启动,他们就花样百出:要看厕所,要站在两节车厢之间的危险区域——火车加速行驶时能从那里看到地面,要去餐厅买柠檬水。火车停在弗恩斯时,他们都玩过一遍了,等停在卡莫林时,他们已经睡着了。

诺拉没睡。她浏览了一下从车站买的报纸就放下了,然后看着两个孩子蜷在座位上睡觉,很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梦。她意识到,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与他们之间那清晰又轻松的关系有所改变,也许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变了。她对他们再也没有确定感了。

康诺醒来,看了她一眼又睡过去,胳膊叠在桌上,头枕着胳膊。她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手指插入发丛,卷了卷,又放开。多纳尔看着她,平静的目光似在说,发生的事情他都明白,没有什么是他理解不了的。 OUYIuKr7ugTrTPsi/KGciAtPKXuzTBGx+vw0DqlLuuhQeTTTjSSFCeOgF0mYOB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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