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纪,自动或半自动机器在人们的日常活动中占据了很大位置。一般认为,创造了机器并伴随机器发展起来的一整套习惯和方法都源自机器本身。从马克思开始,几乎所有对技术的论述都过于强调工业设备中更机动活跃的部分,却轻视我们的技术遗产中其他同样至关重要的因素。
什么是机器?除了经典力学中的简单机械,如斜面和滑轮之类,对这个问题至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许多论述机器时代的作者把机器视为不久前刚出现的新事物,好像手工艺人改变环境使用的只是工具而已。这些先入为主的看法毫无根据。至少在过去的3 000年里,机器一直是人类古老技术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勒洛 对机器的定义至今仍然是经典的:“机器由一组受力推动的物体组成,靠这些物体利用自然的机械力通过某些事先确定的动作进行工作。”但是,这个定义没多大帮助。它之所以成为经典,不过是因为勒洛是第一位伟大的机器形态学家。这个定义遗漏了由人力操作的机器这一大类。
机器从各种复杂的无机体发展而来,用来转换能量、从事劳作、增强人体的机械或感官能力,或在纷纭的生活中理出明显的秩序和规律。这是一个长期进程,自动机是这一进程中的最后一步,而进程的第一步要追溯到用人体的某个部分作为工具的时候。人为了增强力量、维系生命而努力改变环境,这是推动工具和机器发展的动力。人在这方面的努力包括增强人的力量,使之不至于赤手空拳,以及创造更加有利于维持人体平衡、确保人体生存的外部条件。以适应寒冷的天气为例:人没有皮毛或冬眠这类生理适应,但可以做出环境适应,如穿衣服和造房子。
机器与工具的根本区别在于它们在使用中相对于操作者的技能和原动力的独立程度。工具适合被操纵,机器适合自动操作。复杂的程度并不重要,因为人在使用工具时,手眼的复杂协调在功能上不亚于精密机器;另外,落锤这类机器非常高效,其机械构造却相对简单,执行的任务也非常简单。工具与机器的首要区别在于它们达到的自动化程度。使用工具的人随着熟练度的提高,原本有意识的动作变成了本能反应,动作更加准确、更加自动化,简而言之,更机械。另一方面,即便是自动化程度最高的机器,在工艺的开头和结尾也需要人有意识的参与:开头需要最初设计,结尾需要解决瑕疵,做出修补。
此外,在工具与机器之间还有另一类物品:机械工具。车床或钻床既是最精密的机器,又需要技术工人的操作。在这种机械复合体之上再加上外在的能源,工具与机器就更加难以区分。总的来说,机器强调功能的专业化,而工具显示灵活性。刨床只能执行一种操作,刀却可以用来刨平木头、刻木头、劈木头、撬锁或拧螺钉。所以,自动机器具有高度专门化的特点。它有外在的能源,各部件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从事的活动相当有限。机器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小型有机体,是为执行一套单一的功能而设计的。
除了这些技术中的动态元素之外,还有一套静态但功能同样重要的元素。虽然机器的发展是过去1 000年最突出的技术事实,但以钻木取火的钻子或制陶用的转轮为代表的机器至少在新石器时代就出现了。过去,一些对环境最有效的适应不是来自机器的发明,而是来自同样值得称赞的器具、设备和公共设施方面的发明。器具的代表是篮子和锅,设备的代表是染缸和砖窑,公共设施的代表是水库、渡槽、道路和建筑物。进入现代后,我们终于有了动力公共设施,如铁轨或传输线这些只能通过动力机械运作的东西。工具和机器通过改变物体的形状和位置来改变环境,器具和设备则被用来促成同样必要的化学转变。在人类技术发展过程中,制革、酿造、蒸馏和染色的重要性不亚于锻造或编织。不过,直至19世纪中叶,这些工艺大多保持着传统状态。从那以后,促成了现代动力机器发展的同一组科学力量和人类利益才开始对这些传统工艺产生较大影响。
从器具到公共设施的一系列物体反映的是操作者与工艺方法的关系。这样的关系与从工具到自动机器的一系列物体反映的关系并无不同,都显示出在专业化程度和客观程度上的差别。不过,因为人的注意力最容易被比较大声、活跃的东西吸引,所以大多数关于机器的讨论都略而不提公共设施和设备的作用。另一个几乎同样糟糕的做法是把这些技术工具全部算作机器。需要记住,两者都在现代环境的发展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任何历史阶段,都不能把这两种适应环境的方法分开。每一个技术复合体都两者兼备,尤其是现代技术复合体。
在本书中,我将用不带双引号的机器一词指印刷机或动力织机这类具体物件,用带双引号的机器一词作为对整个技术复合体的简称,包括来自产业或蕴含在新技术中的知识、技能和工艺。除严格意义上的机器之外,也包括各种形式的工具、器具、设备和公共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