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不是自给自足的有机体。现代人若没有从以往或现存的各种文化中尽情汲取营养,就不可能形成自己独特的思维模式,也不可能发明出现在的技术设备。
事实上,文化上的每一种巨大差异似乎都是融合过程的结果。弗林德斯·皮特里(Flinders Petrie)论述埃及文明时表示,促成这个文明的发展与成功的各种因素中甚至包括种族因素。在基督教的发展中,各种各样的外来要素,如狄奥尼索斯的大地神话、希腊哲学、犹太教的救世主信念、密特拉教、波斯拜火教等等,显然都发挥了作用,帮助形成了各种神话与仪式的内容甚至形式。这些神话与仪式最终成为基督教。
这种融合发生的前提条件是,相关要素所属的文化不是正在解体,就是在时间或空间上足够遥远,使人可以从它盘根错节的机构制度中单独抽取某些要素。若非如此,那些要素不会发生转移。战争起到了拆解的作用。从时间上看,机器在西欧的复兴与十字军东征带来的冲击和动乱密切相关。新文明吸取的不是一个文化的整套形式和制度,而只是其可以拿走移植的那些部分。新文明对某一个文化的发明、样式和思想的引进好比英国建造哥特式建筑时把罗马式别墅的几块石头或地砖与当地的燧石混合,用来建造一种完全不同形式的建筑物。如果别墅依然完好,有人居住,就不好将其拆成石头。只有当其他文化原来的形式死亡后,或者应该说废墟中仍然存在生命的时候,才能任意借鉴和融合其中的要素。
关于融合,还有一点必须提及。在融合初期,文化尚未产生自己的明显印记,发明尚未形成令人满意的习惯与常规,此时可以任意从外部汲取营养。文化融合的开端与完成,从最初的吸收到最后的传播和征服,会波及整个世界。
此言作为一般而论,也适用于当今机器文明的起源。从其他文明中拾取的技术碎片经过创造性融合,产生了新的机械体。古埃及人曾使用戽水车这种水轮来提水,苏美尔人可能为了别的目的也用过水轮。在基督纪年早期,水磨在罗马已经相当常见。风车可能是在8世纪从波斯传来的。造纸术、磁针和火药来自中国,前两个经由阿拉伯人传来。代数通过阿拉伯人从印度传来,化学和生理学也是通过阿拉伯人传来的。几何学和力学则起源于基督纪年之前的希腊。蒸汽机的概念来自亚历山大的希罗这位伟大的发明家和科学家。他的著作在16世纪被翻译了过来,这才把人们的注意力转向了蒸汽机这种动力机器所带来的各种可能性。
简而言之,大多数重要发明和发现构成了机器进一步发展的核心。它们大多并非如斯宾格勒所想,来自浮士德式灵魂的某种神秘的内在驱动力,而是从其他文化那里随风吹来的种子。前面表明,10世纪以后,西欧的土地已经被犁透耙平,做好了接受这些种子的准备。庄稼成长的时候,作为种田人的艺术与科学在忙着疏松土壤。机器的这些种子在气候和土壤都与前不同的中世纪文化中生根发芽,并呈现出新的形式。可能正是因为它们不是起源于西欧,在西欧没有天敌,所以才像来到南美大草原的加拿大蓟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不过,一定要记住,机器在任何时候都不是完全的新事物。现代机器时代在人类历史上早有铺垫。要弄懂这个时代,必须了解在它之前那漫长而多样的准备过程。说几位英国发明家在18世纪突然让轮子轰鸣转动起来,这哪怕是当作给小孩子讲的童话故事,都太拙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