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7世纪,在铁开始大规模用于任何其他工业艺术之前,科尔贝 就在法国建立了兵工厂。古斯塔夫·阿道夫 在瑞典也建立了兵工厂。在彼得大帝时期的俄国,仅一家工厂就有683名工人。甚至在英国著名的“纽伯里的杰克” 开办大工厂之前,已经有了少数几家大型纺织厂和工厂,但最壮观的还是兵工厂。兵工厂内部分工严格,研磨和抛光的机器用水力驱动。所以,桑巴特中肯地指出,亚当·斯密在说明现代生产进程中的专业化和集中生产所带来的节约时,应该用武器制造而不是大头针制造作为例子。
军事需求的压力不仅在开始时加快了工厂的组织,而且在工厂的整个发展过程中始终存在。随着战争范围的扩大,投入战场的军队越来越多,军队对装备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作战方法实现了机械化,保证作战行动精确及时的器械也必须实现一致。因此,在组织工厂活动的同时,实现了产品标准化,其规模比任何其他技术领域都大,也许只有印刷业除外。
18世纪末,实现了火枪的标准化和大规模生产。1785年,法国的勒勃朗 制造出了零件可以互换的火枪,这是生产上的一大创新,也为未来的所有机械设计确立了类型。(在那以前,就连螺钉和螺纹这类小东西都不统一。)1800年,伊莱·惠特尼(Eli Whitney)从美国政府那里拿到了以类似方式生产武器的合同,并在他位于惠特尼维尔的新工厂里生产了和勒勃朗的产品类似的标准化武器。厄舍注意到,“使用可互换零件的制造技术就这样在发明缝纫机或收割机之前具备了大致轮廓。这种新技术是那些领域中的发明者和制造商取得巨大成就的一个根本条件”。推动这个改进的力量是军队固定的大量需求。几乎在同一时期,英国海军也向标准化生产迈出了一步。在塞缪尔·边沁 爵士和老布鲁内尔 的设计指导下,木船的各种滑车和船板统一了规格,造船因此从过去的试错性手工生产变为各种尺寸精确的部件的组装。
战争在另一个方面也加速了技术前进的步伐。如阿什顿 所说,不仅大炮的铸造“大大刺激了铸造技术的改进”,不仅“亨利·科特 ……主要因其对军事安全的贡献而赢得了国人的感激”,而且对高品位铁的大量需求与冲锋前先用炮轰的做法日益普及密切相关。不久后,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炮兵证实了用火炮为进攻开路这一战术的有效性。这位年轻炮兵结束了法国大革命,靠他的技术天才横扫欧洲。的确,炮击因其严谨的数学基础和发射精准度的提高而成为新工业艺术的典范。19世纪中叶,拿破仑三世悬赏征求一种生产方法,既能制造顶得住新炮弹轰炸的钢铁,又能压低成本。贝塞麦转炉炼钢法于是应运而生。
战争预见了机器的到来,并在机器的形成中提供了助力的第二个领域是军队的社会组织。封建时代的战争通常以40天为一段落,因此必然时断时续,效率自然也不高。另外,下雨、寒冷或“神命休战” 也会造成拖延和停战。后来,封建军队变为资本主义式的军队,士兵按天领饷。这个转变是从武士到士兵的转变。但这并未完全解决战争效率低下的问题,因为如果领饷部队的首领乐于采用最新的武器或战术,那么对吃饷的士兵来说,继续当兵是有好处的。所以,有时战争几乎与野蛮部落之间的战争无异,成为按照仔细确定的规则举行的令人兴奋的仪式。作战的危险程度大为降低,和老式的美式橄榄球赛差不多。士兵有奶便是娘,随时有可能罢战或投敌。对他们的主要约束手段是金钱,而不是习惯、兴趣或虚幻的高尚目标(爱国主义)。虽然有了新的技术武器,但吃饷的士兵依然效率低下。
不同的个人在力量的强弱、勇气的大小、斗志的高低等方面千差万别,把由这些个人组成的松散群体变为17世纪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统一指挥的军队,是一项伟大的机械壮举。在西方,罗马军队的操练法沉寂许久后于16世纪被重新拾起,在奥兰治和拿骚的莫里斯亲王手中趋于完善。新工业秩序促成的心理状态先是体现在练兵场上,成熟后才进入工厂车间。为了把士兵变成廉价、标准化、可替换的产品而对其进行严格管理和大规模训练,是军事思想对机器进程所做出的巨大贡献。与内在的严格管理同时,还有一项外在的严格管理进一步推动了士兵的生产过程,那就是军装的发展。
中世纪有禁止奢侈的法律,对不同社会经济群体的服装有所规定,但没有真正的着装一致性。无论式样如何统一,零散手工业生产的性质都决定了总会有个别的变化和异常。当时的制服是王公或市政官员的专门制服。米开朗琪罗就曾为教皇卫队设计过制服。但是,随着军队规模的扩大和每日操练的开展,出现了为内部的一致创造一种外在象征的需要,因为虽然小部队的士兵彼此认识,但在大部队的规模上,只有让士兵佩戴显而易见的大徽章,才能防止误伤己军的情况发生。制服就是这样的象征与徽章,在17世纪首次被大规模使用。每个士兵必须与连队的其他士兵穿同样的衣服,戴同样的帽子,用同样的装备。操练使士兵行动如一,纪律使士兵反应如一,制服使士兵外观如一。军容风纪成为新的团队精神的重要内容。
路易十四有十万大军。如此巨大的军服需求给工业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军服其实是对绝对标准化产品的第一项大规模需求。在这个新的生产领域,除了身体尺寸以外,个人品味、想法和需要等因素完全不在考虑之列。全部机械化的条件就此具备。纺织工业感受到了这种一致性的需求。不出所料,里昂的蒂莫尼耶发明的缝纫机在1829年姗姗来迟之后,第一个急于将其投入使用的是法国陆军部。从17世纪开始,军队不仅形成了机器制度下的生产模式,也代表了理想的消费模式。
17世纪出现的大型常备军的影响值得注意。法国大革命期间实行征兵制的军队规模更大,其成功对战争的未来发展意义重大。军队是纯粹的消费群体。它的扩大给生产企业带来了日益沉重的负担,因为军队必须得到食物、住房和装备,却不像其他行业那样能够提供回报,除了在战争时期提供“保护”。况且,战时的军队不仅消费产品,还制造负面产品。罗斯金说得妙,军队生产的不是财富,而是不幸。战争中的典型现象是痛苦、伤残、破坏、恐惧、饥饿和死亡。这些是军队的主要产品。
资本主义生产制度的基础是力求增加权力与财富的抽象象征的欲望,它的弱点是商品的消费和周转可能因人们念旧和喜爱精良的工艺等感情因素而减慢。这样的感情因素有时会延长产品的寿命,远远超过抽象经济认为应该去旧换新的时间。在军队里,这种对生产的制约被自动排除,特别是在作战期间。军队是理想的消费者。生产产品能产生利润,产品用坏后要换新也能产生利润,而军队能把这两者之间的时间差缩小到几乎为零。哪怕是最奢靡浪费的家庭,也比不上战场上消费的速度。1 000人倒在弹雨中意味着需要再买1 000套军装、1 000支步枪和1 000把刺刀。大炮打出的1 000发炮弹无法回收再利用。除了战斗中的各种损失之外,常规装备和供应品也消耗得更快。
机械化战争对标准化大规模生产的各个方面都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同时也是这种生产最好的存在理由。所以,对于它用如此大的努力帮助形成的大规模生产系统,战争总是能提供暂时的滋养,这也就不足为奇了。大批量生产要成功,必须有大批量消费。什么也不如有组织的破坏更能确保产品的替换。在此意义上,战争不仅是所谓的国家的健康 ,也是机器的健康。若没有战争的纯消费来达成账目上的数字平衡,对机器的高生产能力只有几个有限的消化办法,即扩大国外市场、增加人口、通过大幅压缩利润来提高民众的购买力。前两个办法用完后,战争帮助避免了最后一个办法,因为这个办法被寄生阶级视为洪水猛兽,是对他们所依靠的整个制度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