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蒙川镇遭到土匪洗劫后,不但民众筹款修建城墙,还组建了保警队。黑家庄也每户认捐五到十块银圆,不够的由安家补足,然后全庄上下一齐动手,开采石料,砍伐树木,修补寨墙,在木寨门后面又加了道铁寨门,派人二十四小时轮流把守,天黑后就关闭寨门,禁止出入。
寨墙修补好后,安庄主订购的二十支长枪、四支短枪和两千发子弹也运到了,再找磨石沟的梁铁匠打造了一批梭镖砍刀,招募四十名青壮年男子,组建护寨队,任命安忠为队长,安葵为副队长,聘请一名退役军官,带领大家日夜操练。
安忠安排护寨队员,不分白天黑夜在寨墙上巡逻瞭望,只要听见锣声,队员们立即到寨子中间的院坝紧急集合,其他青壮年男人则操起大刀长矛和弓弩灰瓶,在安庄主的统一指挥下,上墙御敌。如此演练了两个月,黑家庄全民皆兵,人人提刀弄棒,个个提高警惕,严密防守茄儿腿腿和滚地龙前来侵扰。
黑二奶奶过世后,黑家大院和安家大院并在一起,所有事务均由安庄主统一调度。转眼春节过去,清明到来,程方明祭扫过父母,再次来到练兵场上,要求参加护寨队。
安忠语重心长地说:“方明,你年龄不够,还不能参加护寨队。”
程方明不服气,在安忠面前演示了一番武艺。安忠看后说:“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你一是年龄太小,二是武功太弱,怎么打得过滚地龙和茄儿腿腿?”
程方明离开护寨队,找到安庄主,双膝跪下说:“安伯伯,我程方明身负血海深仇,时刻都想手刃仇敌、找回妹妹,请您收我为徒,传我绝技。”
安庄主将他扶起,面有难色地说:“我不能收你为徒,更不能违背祖宗留下的规矩将巫蛊之术与飞刀绝技传授于你,因为你不姓安,也不是彝人。再说光凭武术和飞刀,已经奈何不了滚地龙和茄儿腿腿了,因为他们手里有枪,甚至还有机枪。但你毕竟是黑家大院的少当家,两百多年来,安黑两家同气连枝,理应传你功夫才对。好吧,你也不用拜师,就跟着护寨队操练吧,我再抽时间点拨你。”
自此,程方明每天早上都会跟着护寨队,或在庄前的练兵场上,或在庄内的祠堂大厅,向安庄主父子学习拳术与刀法。同时,安庄主还让他继续到庄塾读书,并对他说:“诗书传家久,耕读继世长,要想打败滚地龙和茄儿腿腿,不读书是不行的,不读书就是夹二倒憨的睁眼瞎,不知典故,不识计谋,不懂筹划,光凭一身蛮力,根本办不到。”
转眼五年过去,安忠已生下二男一女,长子四岁半,取名安守道,浓眉大眼,手脚矫健,颇有祖父雄姿;长女两岁半,取名安华歆,面容清秀,聪明伶俐,就像安宁小时候一样惹人喜爱。安庄主含饴弄孙,生活充满乐趣。
安忠的第二个儿子只有半岁,还在襁褓之中,出生那天安庄主有点闷闷不乐。王乡长一大早就前来贺喜,不解地问:“安兄,安家世代单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孙子,应该万分高兴才对,你怎么反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安庄主叹道:“先祖有言,若我安氏一如既往,一脉单传,十里青山与万亩田园就能安然无恙,可以继续享受富贵荣华,如果哪天出现异状,生下两个男孩,则财富岌岌可危,不是散与他人,就是倾光败尽。”
王乡长闻言,有些不以为然:“呵呵,那都是封建迷信,不一定准确。反正添丁加口不是坏事,只要经营得法,不做亏心之事,这大田大坝,怎可能易手他人?多子多孙自多福,关键是怎么教育培养,只要培养得好,说不定还会光宗耀祖、光大门楣呢!”
安庄主道:“那就托兄吉言,但愿如此。其实我担心的不是他们的成长,而是天要变了,还不是一般变法。”
王乡长惊问:“是个什么样的变法?”
“天翻地覆,改天换地。自古奸贼横行,刀兵四起,必定会改变秩序,扭转乾坤。”
王乡长淡然一笑,说:“我知道了,你们家祖上精通巫蛊之术,在水西八县无人能及;再说我们王家,也是在安府的扶持下才有今日气象,加上你老兄又是末代秀才、饱学之士,眼光谋略无不高人一筹,今后你怎么做我就跟着学,不求别的,只求顺应天意,保命安身,延续血脉。”
安庄主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因果报应,乐极生悲,否极泰来,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天下大势,浩浩汤汤,人不可逆天而行,更不可逆势而为,只要上应天理,下顺民心,跟随社会潮流,坚守公平正义,就能积德享福。”
王乡长深以为然,两人喝了几盏热茶,品评了一番古玩字画,再叙些家长里短,讨论一番国际国内时局,然后用罢午餐,拱手道别。
五年过去,程方明已长成一名精壮少年,尽管努力假装老成,但脸上的稚气依然难以掩饰。王乡长刚刚起身,他就前来请安问好,向安庄主请求上山剿匪。安庄主说:“刚刚王乡长前来拜访,提出想与我开亲联姻,我已经明确拒绝了。我已经五十岁了,忙活了半辈子,只想过点安稳日子,不想再招惹是非。”
程方明急道:“可是——可是滚地龙杀过咱们黑家庄的人,糟蹋过咱们黑家庄的妇女。”
安庄主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最近五年,他们的势力壮大了数倍,始终未来袭扰过黑家庄,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让大家过点安稳日子吧。岁月静好,自当珍惜。”
程方明还是不死心:“那是因为最近几年,咱们护寨队天天都在操练,庄里也经常搞防御演习,土匪才无机可乘。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这叫被动防御,天天提心吊胆,土匪不灭,迟早还是要来。土匪就是土匪,永远不会变成好人,就像黑洋大箐里的豺狼虎豹,永远都想下山吃羊,不会因为羊的善良而改变它们的本性。”
安庄主依旧固执己见:“算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好万好,平安最好,只要大家都活得好好的,辛苦点和担心点怕啥?”
程方明一脸正色道:“安伯伯,您也是土司后裔、一方豪杰,曾经连黑戛老爷都对您言听计从,黑戛官家的房屋田产、山林店铺等全都交给您经营打理,您才是真正的黑戛老爷,我父母生前对您千般依赖、万般敬仰,黑戛官家遗留的东西,只要是您或庄上需要,他们都会无私奉献。”
安庄主一脸无奈地说:“我也想替他们报仇雪恨,但我知道这个仇报不了,因为咱们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无论强攻还是巧取,凭咱们黑家庄的力量,不但难以成功,而且只能白白送死,一旦把那帮双手沾满鲜血的土匪惹毛了,咱们黑家庄的末日也就到了,为了不让乡亲们遭受无妄之灾,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放下仇恨,好好活着。我想,九泉之下,你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好好地活着。只有好好地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程方明高举双臂,大声怒吼:“不!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杀了滚地龙和茄儿腿腿,找回被他们抢走的妹妹!”
程方明离去后,安庄主叫来安忠兄妹:“集合所有护寨队员,安宁带一半人保护村庄,安忠带一半人化装成山贼模样,暗中跟着程方明,老程家只有这根独秧苗,即使拼了性命,也要保他周全。”
安宁道:“爹,他是想去油黑大洞找茄儿腿腿和滚地龙拼命。”
安庄主一脸沉静地说:“这个你不用管,让安忠去跟踪保护,你带人守好庄子就行,要确保本庄人马不再受到伤害。”
安忠安宁齐口答应,然后退出房间,分头行动去了。
程方明跑回家里,背上一把砍刀,别着两把匕首,走出庄门,怒气冲冲地朝油黑大洞奔去。
自从茄儿腿腿入伙,滚地龙就很少亲自下山了,他的主要工作除了吃肉喝酒玩女人,就是购买枪支弹药,传授地龙滚荆,检查各处哨卡,加强戒备防务。
每隔一段时间,茄儿腿腿就会带着一伙匪徒到周边各县打劫,同时掳掠妇女,以供自己和滚地龙淫乐。被他们劫持上山的女子,都是姿容秀丽的少妇或少女,玩厌之后,再赏给手下喽啰,充当性奴。
如此过了五年,油黑大洞迎来辉煌时期,发展到一百多人、三百条枪,库存银洋五六万元,黄金几十公斤。这群土匪无不在心里想,万一哪天散伙,至少也能分到一大笔钱,随便走到哪里,都可以洗白身份,落户安身。
那天,茄儿腿腿带人下山抢劫回来,怕有人尾随而至,安排十余名土匪在五里外埋伏。果然,茄儿腿腿刚回到油黑大洞,屁股还没坐稳,程方明就杀上山来了。
砰!枪响了,隐藏在暗处的安忠扣动扳机,将瞄准程方明的土匪当场击毙,另一名护寨队员也及时出手,将旁边的土匪打伤。
听到枪响,程方明毫不惊慌,扑上前去咔嚓一刀,将受伤的土匪当场砍死。设伏的土匪见己方已被打死了两人,全都呐喊着冲了出来。安忠沉着应对,指挥护寨队员开枪射击,进行火力压制。
滚地龙和茄儿腿腿听到枪声,连忙拔出手枪,冲出房间,吹哨集合,出洞增援。安忠挥舞手枪,冒着弹雨,独自冲上前去,一脚踢翻程方明,大声命令:“撤!”
程方明大声吼道:“我要报仇!”
在大家的掩护下,两名身强力壮的护寨队员立即上前,将程方明拖了下去。安忠一边开枪射击一边大声吼道:“你们赶紧撤走,我来断后!”
这一仗,土匪三死五伤,还丢了两条好枪,对方却连毛都没留下一根,血也没流下一滴,滚地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茄儿腿腿自鸣得意地宽慰:“大哥,请别生气,小弟早就料到他们一定会尾随而来,于是在五里处设下埋伏,否则损失更重。”
滚地龙没好气地说:“你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看到,知道是谁吗?”
茄儿腿腿不以为意地说:“蒙山保警队呗,因为咱们刚刚洗劫了西四区的大土豪陈仲武,陈仲武是林耀先的老丈人,不是他们是谁?”
滚地龙摇头否定:“未必。”
茄儿腿腿愣了下,有些迷茫地问:“难道大哥知道他们是谁?”
滚地龙道:“只要不是坡戛的老苗,谁来都无所谓。我偷学了他们的保命绝技,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迟早会来找我算账。这么多年了,他们也该来了。”
茄儿腿腿接话道:“我听说,坡戛苗寨的禄永真曾经是水箐苗乡的第七代苗王,因与日本武士交手,身受重伤,提前让位,成为寨老。寨老是本乡苗族的精神领袖,名为寨老,其实是太上苗王,大哥是从他手里偷学的地龙滚荆,我想的其实也跟你想的差不多,他一定会前来找你算账。难道,这次真的是他?”
滚地龙再次摇头否定:“不可能是他。据我所知,苗家还不会使用火器,官府也不允许他们拥有枪支弹药。但只要这老头还活着,我就不得安生,吃不香睡不着,真难受。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亲自下山一趟,直奔坡戛苗寨,不干掉这个老苗绝不回来。”
当晚睡到半夜,茄儿腿腿感觉不太对劲,始终放心不下,于是起床穿衣,带着两名亲随,来到洞外查哨。执勤的土匪战战兢兢,生怕掉了脑袋,因为在不久前的一次巡查中,茄儿腿腿亲手砍了两名吊儿郎当的老土匪和一名行为懒散的小土匪。
突然,外围又响起枪声,那边刚接上火线,这边就紧急集合,立即出动。
战斗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这次前来攻打的果然是蒙川保警队和各区民团武装,一共有三百多人。战后统计,保警队伤亡二十余人,油黑大洞只死了三名弟兄。虽然打了胜仗,滚地龙还是不开心。他说:“还好苗民没有参加,否则咱们就惨了。”
茄儿腿腿连忙安慰:“大哥请放心,那些苗民是不会和彝家汉人裹在一起的。”
滚地龙道:“不防一万,只防万一,我还是要早点动手,越早越好。”
茄儿腿腿说:“我已按照大哥的吩咐,挑选了四十五名精兵强将,明天一早随大哥进攻坡戛苗寨。祝大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众土匪高呼:“旗开得胜,马到功成!油黑大洞,雄霸乌蒙!”
也就是这天,禄寨老召集熊寨主和三名主事议事,一脸苍凉地说:“我已经七十岁了,有件事情必须要去了结。”
熊寨主说:“我跟您去。”
禄寨老摇头道:“不,你不能去,将来水箐苗乡还需要你来统领。”
三名主事异口同声:“寨老,我们跟您去。”
禄寨老坚毅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说:“你们仨必须留下一个,我带两个去就行了。”
三名主事都争着要去,禄寨老脸色凝重地说:“油黑大洞异常凶险,而且枪多弹足、人强马壮,咱们这次出马,不成功便成仁,所以你们都不要争,听我吩咐就行了。”
众人默然。禄寨老问:“熊刚,找到练习燕双飞的新人了吗?”
熊寨主恭恭敬敬地回答:“找到了,一个是吆猪匠的养女小恬恬,一个是大主事祝明芳的长子祝兴贵。”
禄寨老赞道:“好,好,他们俩一个八岁,一个十岁,全都聪明机智,正是习练燕双飞的最好年龄。只要两人配合得好,燕双飞也能克制地龙滚荆。”
熊寨主试探道:“听说,咱们族中还有一门绝技,是地龙滚荆的克星?”
禄寨老一脸深沉地说:“是有这门绝技,但历来只传苗王,当世会这门绝技的,只有我和现任苗王张恒宣。”
禄寨老沉吟一会儿,抬脸对大主事说:“祝明芳,你性格稳重,淳朴善良,但不适合在战场上厮杀,只适合坐镇指挥,现在交给你一项任务:从明天开始,接替我给坡戛孩童传授武艺,同时担任水箐苗乡的武术总教练。”
数百年来,在水箐苗乡,武术总教练均由苗王或当过苗王的寨老担任,禄寨老要祝明芳担当此职,显然是跟现任苗王商量过的。按照规矩,新苗王必须要向老苗王行拜师礼,以便向老苗王学习最高绝技。同样的道理,新任总教练也要向卸任总教练行拜师礼。
祝明芳连忙双膝跪下,向禄寨老拜了三拜。行过拜师礼后,禄寨老继续交代:“除了传授武艺,你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抚孤养残、匡扶正义、光大苗乡。”
这等于是交代后事了,祝明芳内心凛然,连忙点头答应。
禄寨老接着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样确定了。熊彬祝林,你们两个抓紧去准备,兵在精而不在多,明朝咱们仨一早出发,直插油黑大洞,铲除滚地龙和茄儿腿腿。”
熊彬与祝林齐声答应,立即回去准备。
禄寨老对熊刚说:“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想跟明芳单独聊聊。”
第二天一大早,滚地龙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四十五名全副武装的土匪,走出油黑大洞,在蒙蒙薄雾中快速下山,往坡戛苗寨进发,刀柄上的红绸迎风飘舞;禄寨老也带着熊彬和祝林,携带飞镖毒箭,身背弓弩弯刀和绳索挠钩,走出苗寨,往油黑大洞方向大步而来。
半道上,只隔一道山梁,他们就要狭路相逢,禄寨老看了眼山势,对两名主事说:“这些天我仔细研究了一本残书,上面说七十多年前,陶大帅曾经在油黑大洞驻扎兵马,有条毛狗小路穿过燕子大箐和深谷暗河,直抵油黑大洞洞底。光凭咱们三个人是无法强攻进洞的,必须要走这条暗道,杀他个措手不及。”
两名主事点头称是,寨老指着官道旁边的一条小道说:“这就是那条毛狗小路的入口,燕子大箐是彝家的地盘,遍布蛊虫毒蛇,各人须加小心。”
熊彬说:“昨天晚上我俩已经按照您老的吩咐,做好了防范措施。”
说完,三人打上绑腿,扎紧领口衣袖,戴好豹皮帽子,系好丝绸围巾和狼皮腰带,再相互往身上喷洒雄黄酒和烟骨油,然后拔出弯刀,一人在前面开路,一人在后面护卫,将寨老夹在中间。三人踏上小路,小心翼翼地往密林深处走去。
禄寨老的身影刚刚消失,滚地龙就打马疾驰而来。
“吁!”来到毛狗路的入口处,滚地龙突然勒住坐骑,招呼后面的人马停下,从随身携带的行军包里掏出一张地图,打开对着四周的山梁察看,跳下马来,仔细观察路口,对身旁的土匪队长说:“黑爷入伙时,除了金条银圆,还献给我一张地图。这张地图,一百多年前出自一位异人之手,一直为黑戛官家所有,不但详细描绘了水箐全乡的所有村寨、山川、河流、森林、池塘、矿山、道路,甚至连溶洞、暗河、牧羊路、毛狗路等全都画得一清二楚。地图上,有一条毛狗路从这里直通油黑大洞洞底,可以说是油黑大洞的命脉。昨天晚上我接到密报,水箐苗乡的禄寨老将于近日前来偷袭,我才带众位弟兄出来拦截。可惜咱们来晚了一步,他们已经从此路抄咱们的老底去了。”
土匪队长连忙请命:“龙爷,让我带领弟兄们从后面追击,保证让他有来无回。”
滚地龙说:“从这里进去,不到二里就是燕子大箐,那是彝族猎手的地盘,森林里除了岩羊野猪,就是蛊虫毒蛇,连老虎都不敢进犯,我等进去无异于送死。”
土匪队长惊道:“那——那帮老苗不是去送死吗?”
滚地龙说:“月牙寨老禄永真,四十岁就当上了水箐苗王,绝非等闲之辈,估计早就有了破解之法。咱们分成两队,一队随我秘密返回油黑大洞,瞒住众人,深入洞底,严阵以待;一队由你指挥,在此阻击前来接应禄永真的苗寨人马。”
土匪队长高声答应,滚地龙拍着他的肩膀赞道:“黑爷真是个人才,把你们训练得规规矩矩,这身黑皮一穿,还真像正规军人。”
滚地龙说罢,留下那挺唯一的轻机枪,大手一挥,拨转马头,带着一半土匪,原路返回。
滚地龙走后不到十分钟,前方隐隐地传来嚓嚓嚓的脚步声,一土匪登高瞭望,连忙跑下山来,慌慌张张地说:“不好了,队长,前方来了一队人马,肯定是去攻打咱们油黑大洞。”
土匪队长问:“有多少人马?”
“不多,只有五六十人,不过看样子是正规部队。”
土匪队长略微迟疑,大声命令:“将马匹赶进山谷藏起,然后抢占地形,准备战斗!”
土匪们连忙分头行动,占据有利地形,摆好枪支弹药。
几分钟后,土匪队长举起右手,狠狠地向下一切。砰!随着一声枪响,走在最前面的士兵连忙卧倒在地。
嗒嗒嗒,土匪架设在土岗上的机枪吐着火舌,朝着山下疯狂扫射。可那队士兵非常机灵,一转眼全部没了踪影。土匪失去目标,一时手足无措,全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部队?一下子全不见了,不会是天兵下凡吧!”土匪队长握着王八盒子,骂骂咧咧;土匪们全都心慌意乱,预感到死神已经降临。突然一阵枪响,土匪纷纷倒下,最先倒下的就是那名机枪手。
一队天兵从三面包抄过来,一边开枪一边大喊:“我们是红军,缴枪不杀!”
剩下的土匪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惊慌失措中,连忙将手中的枪高高举起。一名十八九岁、身穿麻衣、戴着一顶红军帽的新战士,操着本地口音大叫:“他们不是民团,是油黑大洞的土匪!”
麻衣战士说完,抄起土匪的机枪,嗒嗒嗒,愤怒的枪弹瞬间洞穿那几个土匪的胸膛。土匪队长倒下前抬头看了麻衣战士一眼,断断续续地说:“郭——郭根有,算——算你——有种——”
麻衣战士放下机枪,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遥望着东北方向的莽莽青山,大声哭喊:“爹!娘!我给你们报仇了!红军队伍给你们报仇了!”
打扫完战场,战士们坐在山坡上休息。稍后,一支大部队扛着红旗,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看样子不下千人。
大部队马上就要靠拢,这支小部队又重新启程。麻衣战士恋恋不舍地回头遥望,然后扛着缴获的机枪,大踏步地跟着战友们向前走去。半个小时后,山里出现一个岔路口,麻衣战士对为首的红军说:“连长,左边的是大路,通往黑家庄,越过箐门关,沿着海子湖,下到长阳街,穿过小坝子和五里坪,再翻越水牛大坡与丰家丫口,就是木城县了;右边的路会越走越窄,然后又会出现一个岔路口,一边通往米落仲,穿过果倮木,翻越神仙坡,通过铁索桥,进入木城县,另一边则通往土匪窝窝油黑大洞。刚才我在路上已经听到老乡们说,从箐门关到水牛大坡与丰家丫口一线,全都有白军把守,估计有五六千人。”
红军连长听后,在路口上做了个标记,然后带领大家,沿着右边的道路走下去。
听到后面传来枪声,紧随其后的护卫队长提醒滚地龙:“龙爷,弟兄们肯定是跟坡戛的老苗干上了。”
滚地龙依旧马不停蹄,边跑边说:“不是老苗,是保警队,坡戛的老苗没有枪,只有标标杆杆和砍刀弓箭。”
护卫队长又说:“他们的毒箭见血封喉,厉害得很,老虎野猪和金钱豹子,擦破点皮都要死。”
滚地龙不以为然:“不要听他们瞎吹,我又不是没在苗寨待过,没那么玄乎。还是彝家的蛊毒凶险,能杀人于无形,所以要特别提防黑家庄的那帮干彝,再也不能招惹,万一哪天把安尚余惹毛了,无须他亲自出马,只需把安忠安宁或那守门的老头派出来,咱们全都得去见阎王。三匹纸钱三炷香,几句咒语一念,什么阴箭蛊毒五雷火,幻象迷魂绞心刀,平常枪炮根本无法抵挡。”
护卫队长惊问:“那么厉害呀,上次他怎么不灭了咱们?”
“既然是秘传绝技,又属于玄幻巫蛊,不到危急关头,他们也不敢擅自使用,否则就会遭天谴。据说,当年就是安尚余的祖先动用了玄幻蛊术,水西兵马才打入衡阳,冲进皇宫,活捉叛徒岔戛那,吓死反王吴三桂。”
护卫队长又问:“黑爷是黑戛仲的少当家,他会不会放蛊?”
“他当然不会了,他是黑彝,是土司后裔,是黑戛老爷的孙子,怎么会那种勾当?会放蛊的基本都是白彝,是那些专门进山打猎的农奴娃子,不过那只是最低级的手段,还算不上巫蛊之术,整个水西八县甚至乌蒙山区,唯一会巫蛊之术的,只有安尚余一支,他的祖先就是凭借这一绝技奠定了数百年的富贵根基。据黑爷讲,好像这门玄幻神秘的巫蛊之术,早已一代不如一代,但为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别去招惹为妙。”
护卫队长还是不放心:“可是我听说,白彝娃子的蛊毒是用来猎杀野兽的,黑彝官家的蛊毒是用来迷惑人心的。”
滚地龙愣怔了下,问:“你是说,我中了黑爷的蛊?”
护卫队长趁机进言:“龙爷,难道不是吗?自从黑爷入伙,您什么都听他的,每次都是他带领弟兄们下山打劫,您都快成梁山泊的晁天王了。”
滚地龙呵呵笑道:“如此说来,难道他是宋江不成?我跟你说,我之所以不下山,不是喝了他的顺心蛊,而是害怕遇见我的苗子干爹禄永真,他的弓弩毒箭比手枪还快。他曾经做过苗王,听说会一套水箐苗乡最绝的刀法,专克地龙滚荆。要是真撞见他,我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脱,你说怎么办?光凭你们五人的武功枪法,真能保护我吗?”
护卫队长深知,滚地龙之所以要选拔五名贴身护卫,无非是壮壮声威,配几个鞍前马后服侍他的小老幺而已,这五个护卫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连他都打不过、跑不脱,配这几个护卫又有何用?此刻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好奇地问:“水箐苗乡还有比地龙滚荆更厉害的武功?”
“我跟你讲,阴阳五行相克相生,没啥子东西绝对厉害。比如说,燕双飞就比地龙滚荆厉害,但是不适用,属于杂技表演,而且还需男女搭配,男的是配角,女的是主角,厉害的可以叠五六层,一个个女孩子身轻如燕,吹着芦笙嗖嗖嗖地往上飞,就像传说中的轻功一样。不过,那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一男一女,双剑合璧。如果男女二人配合默契,把芦笙换成砍刀,也能克制地龙滚荆。但这个不用担心,他们很难练到这种境界。”
“如此说来,龙爷唯一忌惮的,就是月牙寨老了?”
“还有现任苗王张恒宣。地龙滚荆是水箐苗乡的看家本领,很多人都会,所以克制地龙滚荆的奇诡刀法,一般只传苗王,而且是由老苗王传给新苗王。这就像丐帮最厉害的功夫打狗棒法一样,如果每个长老都会,就会发生内讧,甚至无法收场。”
护卫队长道:“龙爷,我懂了,学会那套刀法,就能克制地龙滚荆,就是水箐苗王,可以号令整个苗乡。”
滚地龙得意地说:“所以,只要干掉坡戛的老苗禄永真,然后再干掉现任苗王张恒宣,哈哈哈,我就可以横扫乌蒙,独霸水西,带领弟兄们离开油黑大洞,扯旗招兵买马,也弄个团长甚至旅长来当当,把水西八部全部踩在脚下!到时候,你王桥关想要营长我就给营长,想要连长我就给连长,想当区长老子都给你。哈哈哈——”
滚地龙的笑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护卫队长王桥关也跟着仰天大笑,因为他坚信不久的将来,水西八县都是他们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