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叫醒了我。
吃完早餐,我奋力狂写了一个半小时的语文和英语作业,有种天下疆土任我驰骋的痛快感。可当我与数学作业狭路相逢时,自信心就像被洪水猛烈撞击的大坝,轰然倒塌。数学题真的是世上最无敌的烦恼加工厂,只要一碰它,各种烦恼就钻进每一个毛孔,赶走所有的快乐!
出去走走吧……这个念头像春天的野草在我的脑海里肆意生长。我一边穿外套一边喊口号:“一个人要想有重大的发明和发现,就得到更广阔的天地去,闭门造车是不可能有创造发明的……”
手伸向门把手的时候,门却开了。是爸爸。
“你要去哪儿?”爸爸摘下口罩,拿起酒精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喷了一遍。
我有种辜负了爸爸的信任的小羞怯。
“天空,跟爸爸去医院吧,爸爸可能需要你帮忙。”
坐在车里,我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妈妈胎监结果不太好,医生建议提前把孩子抱出来。因为突发的疫情,奶奶不能从老家过来了,之前定好的月嫂也不能过来了,爸爸只剩下我这一个小兵了。爸爸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我却能隐隐感受到他心里的紧张。这份紧张让我有些不安。我觉得生活可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至于会变得怎么样,我也说不上来。
窗外,风铃木一闪而过,还有洋紫荆和夹竹桃,它们在飞驰的车窗里只能出镜一秒钟。这段路程我太熟悉了,闭上眼睛也能画出它的轮廓。可现在,它在我眼里变得有些陌生,以往拥挤不堪的道路像被按了清空键一样,空荡荡的。
从没想过医院的守卫会如此森严,新设了好几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都有人守着。保安或工作人员成了黑脸包公。他们戴着口罩,拿着体温计,严肃地叫着:“测体温,测体温!”有人想直接闪进去,立马会被叫住:“等等,测体温!”三十七摄氏度以下的体温成了最有效的通行证。
经过重重关卡,终于来到住院部的十楼,这可是我熟悉的地盘。我快步走到玻璃门前,却发现大门被反锁了。一个戴着口罩的保安站在里面很大声地问:“干吗的?”
“找我妈妈!”
“大人呢?小孩子得有大人带着!”保安声如洪钟。
刚涌上来的亲切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在玻璃门外往里张望,第一次有了一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感觉。
爸爸过来了,我跟着爸爸穿过了玻璃门。后脚刚踏进门里,玻璃门就被关上了。保安瓮声瓮气地说:“看好自己的小孩!”
爸爸点点头:“好。”
“他好凶啊!”我有点不服气。
“他要对这里的病人负责,包括妈妈。”爸爸说。
听到后半句,我好受了一些。
“每个床位只能有一个家属陪护!”“没什么事别随意走动!”“戴口罩!戴口罩!”身旁的护士来来往往。我扯了扯自己的口罩,很想把它摘下来,但我不敢,身边每一个人都戴着它,不戴口罩不让进呢!
走廊实在是太拥挤了,想跟身边的人保持一定距离简直是一种奢侈。但还是有人很努力地侧着身子、缩着肚子、梗着脖子、举着双手从他人面前闪过,像个笨拙的大猩猩。
一段二十米的路,如同万里长征。
病房里共有六张床,每张床上都有人,每张床旁边也有人。以前也是这样,并不觉得拥挤,现在却觉得,怎么这么多人呢?人的感觉真奇怪,此一时彼一时。
妈妈正在睡觉,头发散乱,眼睛浮肿,嘴唇干燥,还有些起皮。像这样毫无光泽的嘴唇,以前是看不到的。妈妈是一个爱美的女人,明知道在医院上班要一直戴着口罩,却还是每天都要描眉抹粉涂口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出门。
医生进来巡查:“把口罩戴好哇!家属之间别站那么近!把围帘拉上!”
一阵嘶啦的声音之后,我和爸爸妈妈被围在了一个小小的蓝色世界里。
妈妈被吵醒了,看见爸爸,眉头皱了起来。爸爸坐到妈妈身旁,说:“别紧张,明天才做手术,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你都说了,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一个帮手都没有!”妈妈满脸都写着“着急”二字。
“别急,会解决的。再说,咱们还有一个小帮手呢!”爸爸拍拍我的肩。
我隔着口罩给了妈妈一个微笑,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看到。
走廊上有一个家政公司的负责人,爸爸跟她说着什么。我隐约听到“双胞胎”“工资”“定金”等字眼,又听到爸爸一再强调“明天”。那个负责人打了一通电话,对方似乎一直在推辞。难道花钱都请不到人做事吗?如果真的没有人帮忙,谁来照顾刚出生的小宝宝?妈妈刚生完孩子,也需要人照顾吧?爸爸一个人能照顾三个人吗?可除了爸爸,还有谁呢?我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肩上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似的。
我挑着蓝色布帘伸了好长时间的脖子,爸爸终于走进来,说:“运气不错!月嫂和月子餐都定下来了,虽然贵了点,倒也算是解决了。”
妈妈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听到价格,又皱了起来:“这么贵?”
“这种情况,没得挑了,钱花了可以再挣嘛。”爸爸帮妈妈整理了一下被子。
“话是这样说……”妈妈看了我一眼,没把话说完。
爸爸出去点餐了,我心里嘀咕着,月嫂有了,月子餐有了,那就没我什么事啦,啊,从钢丝走到平地的感觉真好!
2020年1月26日 太阳公公笑眯眯
妈妈今天就要参加“期末考试”了,经历了一系列的大考小考,希望妈妈顺利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