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爸爸妈妈带着两个弟弟回来了,还有香姨。我无上欢迎!
这个年过得实在是太冷清了,没有红包,没有鞭炮,没有吃不完的家乡美食,没有说不完的恭喜发财,连多一个人影都见不着。我只能跟天猫精灵聊天。我不停地叫天猫精灵,让它唱歌,让它数数,让它学各种动物叫,让它回答各种问题。有好几次,天猫精灵都在表达歉意:“抱歉主人,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好吗?”有一次,我让天猫精灵从一数到一万,结果天猫精灵数到一百就罢工了,再叫它,它竟然不理我,把我气得不行。除了天猫精灵,我还跟家里的鳄鱼枕头、皮卡丘抱枕、小熊家族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有时还会跟沙发、木凳、栏杆、窗户聊人生聊梦想,直到我都受不了自己的极度天真幼稚兼无聊才结束谈话。现在好了,爸爸妈妈弟弟们回来啦。
几天不见,嘻嘻、哈哈好像长大了一些,头上的血迹没有了,白斑少了很多,皮肤也不皱了,好看多了。此时的他们都在睡觉,偶尔扁一下嘴,挣扎一下,又睡回去了。“嘻嘻、哈哈,你们好!”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们的小脸蛋。哇哦,又嫩又滑,像剥了壳的水煮鸡蛋。
“姐姐可不能当面夸他们,晚上哭闹可不好搞哇!”
是香姨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含着警告的意味。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当面夸他们,我想问爸爸,可爸爸正忙着收拾从医院带回的一堆行李,应该没空理我。我想问妈妈,可妈妈的伤口还是很疼,换了一身衣服就进房间休息去了。我只能把问题憋了回去。
从医院带回来的大大小小的物件要么消毒要么清洗要么各归各位,爸爸忙碌了大半个小时,才把行李基本收拾好。
“天空,你帮香姨照看一下弟弟,爸爸下去把车停好。”
门被关上了,客厅里只有我和香姨。她正在给弟弟换尿片,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家里突然多了一个自来熟的陌生人,我觉得很不自在。
不久,爸爸回来了,还拎回两大袋新鲜食材,有鸡有肉有菜,还有各种颜色的米和其他东西。香姨一边整理食材一边不停地问:“你买的不是灰枣吧?”“没买黑芝麻吗?”“黄芪就买这么一点哪!”
爸爸说:“我都是按你说的买的。”
“是你没听清吧?我都说清楚了呢!”
“行,我再买。”爸爸的语气倒是很平静,我却平静不了,这个香姨怎么对谁说话都这样咄咄逼人。
中午一点多的时候,香姨把宝宝的洗澡盆、毛巾、衣服、抱被、隔尿垫、尿不湿等东西全都拿出来了,不停地在房间、客厅和洗手间之间进进出出。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好挤呀。算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走进房间关上房门,不想再看香姨晃来晃去的身影。
可过了不到一分钟,爸爸就在喊:“天空,你把房间门打开吧,妈妈行动不方便,有时可能会需要你帮忙。”
我只好打开房门,结果一个脑袋倏地探了进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哇,姐姐的房间好漂亮啊!粉红粉红的,好可爱呀!”又是香姨!这人怎么像个鬼魅一样窜来窜去呀!
“宝贝,洗澡澡啦!阿姨给你唱歌哈!”
“单医生,红糖在哪里?”
“哎呀,小乖乖,拉臭臭有什么好哭的呀?”
…………
整个家都充斥着香姨的声音,就像有人拿着一块铁片不停摩擦地板,激起满身鸡皮疙瘩。
我问爸爸,怎样才能让“香姨牌语音自动播报系统”瘫痪掉,爸爸为我的精辟比喻大笑了一会儿才说:“每个人的脾性都不一样,有的人就是话多,不说心里憋得慌。咱们只能互相迁就,互相适应。”
唉!本想和爸爸统一战线,一致对外,结果爸爸是个中间派。
吃饭的时候,香姨隔一会儿就捧个碗走到摇篮边看一下嘻嘻和哈哈。爸爸说嘻嘻和哈哈白天就睡在摇篮里,方便大人照看。
“那晚上呢?”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家里就三个房间,爸爸妈妈一间,我一间,还有一间做了书房,没有床。奶奶过来照顾妈妈的这些日子,一直跟我睡一个房间,上下铺。
该不会让我跟香姨睡一个房间吧?我心里的不安骤然扩张。
“晚上香姨跟妈妈睡,爸爸跟你睡一个房间,你睡下铺,我睡上铺,行不?”爸爸说。
行!怎么不行?简直太行了!我把头点得像鸡啄米。白天的香姨无孔不入,我需要晚上的空间修复元气。
这天,我正在写作业,香姨叫:“姐姐,帮我把茶油拿过来好吗?”我找不到茶油,香姨直接来了一句:“哎呀,白长了一双这么好看的大眼睛呢!”又说,“那你把尿片丢到洗手间的垃圾桶去吧,别臭到我们的小宝贝啦!”
我愤愤地拿起尿片丢向垃圾桶,垃圾桶很不负责任地倒在了地上。尿片里的黄色㞎㞎溅在地板上,形如利剑,刺伤人的眼。
“哎呀,怎么办,你们来了,姐姐做不了小仙女了!”
这人说话怎么句句带针哪?真想像小李飞刀一样把它们咻咻咻地反投回去!可惜我没这个本事,只能任由它们在心里张牙舞爪。
回到房间继续写作业,门突然被打开了,香姨抱着小宝走了进来,打开了我的衣柜——这也太不客气了吧?我气不打一处来,叫道:“你干吗?”
“我们来拿小被子喽,小被子在姐姐的衣柜里呢。”香姨并不理我,只对怀里的小宝说话。
“这是我的衣柜,放的都是我的东西,你别乱翻!”我有种被公然入侵的愤怒。
“看,就在这里呀!”香姨拿出一床小被子,却不往外走,眼睛不停地扫描房间里的一切,从书柜到鞋柜,从衣柜到书桌,还有床上的摆饰。我强忍怒气催促道:“出去呀,我还要写作业呢!”香姨这才抱着弟弟走出了房间,嘴里还在念叨:“姐姐好凶啊,姐姐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小宝呢,我们走喽!”
爸爸妈妈是什么时候把弟弟的小被子放在我的衣柜里的?噢,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凭什么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我的房间!她凭什么可以像扫描仪一样扫描我的房间!她凭什么跟弟弟说我好凶,把我说得跟狼外婆似的!这人怎么这么奇怪,这么……讨厌!
我冲到衣柜前,发现衣柜最靠墙边的中格放的全是弟弟的物品。我极少用这边的柜子,真不知道这片阵地是什么时候失守的。
“妈妈,弟弟的东西为什么放在我衣柜里?”我冲进妈妈的房间,语气不太友好。
“怎么了?不可以吗?你的柜子还有地方,爸爸妈妈的衣柜没地方了呀。”妈妈看了我一眼,不急不慢地说道。
妈妈的话没毛病。哎呀,不对,我要探讨的不是这个问题。那我要探讨的是什么问题呢?脑子里万马奔腾,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我急得一跺脚:“那是不是也要跟我说一声?那是我的房间!”
“那天你不在家呀,难道还要等你回来向你请示等你恩准吗?”妈妈的语调开始上扬。
我一肚子的委屈无从说起,转身噔噔噔地跑回了房间,我要静一静。
外面的絮絮叨叨却没完没了。
“现在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千万别生气,容易回奶。”香姨说。
“我也不想生气,可她说的话太气人了!”妈妈说。
“也不能怪她,以前就她一个嘛,什么都围着她转,现在多了两个弟弟,心里不平衡也很正常。”
…………
哼,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似的。我掩住耳朵,可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毛毛虫一样不断地往我耳朵里钻,真让人难受。其实,我没那么在乎爸爸妈妈把弟弟的东西放在我的房间里,那么,我在乎什么呢?
“天空怎么了?”
是爸爸的声音,我支起了耳朵。
“她怪我们把弟弟的东西放她房间了。”
“只是这样吗?”
“那还能怎样?都是被你娇纵惯了,一点不顺心的事就发脾气。”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妈妈说的话吗?原来我在妈妈心里是这样的人。愤怒化成了委屈,我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爸爸不停地给我夹菜,妈妈也是和颜悦色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们都得了健忘症吗?
吃过饭,嘻嘻和哈哈睡着了,所有人都趁机午睡去了。我舍不得这安静时光,悄悄走到阳台上坐着。小区里依旧空荡荡的,阳光那么好,也没能把人召唤出来。
平板闪进来一条信息,哦,是张格格。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我正郁闷着呢,解药就自动送上门来了。我压低嗓门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吧啦吧啦地倒了出来,张格格半天都插不上话。我终于说累了,张格格来了一句:“天空,你这只是刚开始,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
“格格,我需要安慰,不需要真相。”
张格格哧哧笑:“真相让人疼痛,也让人清醒。”
“格格,你太残忍了。”
“不,你会发现,我是最善良的人,现在只有我会认真听你说话,你们家的大人都太忙了,顾不上你了。”张格格又加一句,“不过,我只能当听众,那顶小皇冠让我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我当不了你的观众,你要自求多福……”
我幽幽地说:“格格,你要祝福我健康,让我们顺利地再见。”
和张格格聊天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就像大热天喝了一杯冰镇可乐一样痛快。我想去冰箱找点水果庆祝一下欢乐时刻,一转身,看到香姨就站在阳台门口。她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转过身来,有些慌乱地拿起阳台上的衣杆,说:“我来收一下弟弟的衣服。”弟弟的衣服就在眼前的落地晾衣架上晾着呢,伸手可及,拿衣杆干吗?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了庆祝的心情,拐弯走进了房间。咦,桌面上的日记本被谁翻动过吗?我记得刚刚不是这么摆放的呀。我回头往阳台方向看了一眼,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在偷听我打电话吗?她还偷看我日记?我想起香姨这几天有意无意地追着我走的目光,心里生出一丝恐惧——她对我的兴趣好像远胜于弟弟?她想干吗?我脑海里闪过电视剧里那些狰狞面孔,脊背一阵发凉。
2020年2月4日 太阳藏起来了
我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有的人无论你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和他做朋友。
香姨是不是“有的人”?
这篇日记会不会被她看到?
我得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