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萨卡努伊什的命运抉择

“亲爱的王后，我要告诉你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很多事情或许你也还记得。”谢达就这样开始了她的讲述，“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它是我们痛苦的根源，如果我们想减轻痛苦，我们必须回到过去。”

“是的，谢达，你得从过去开始说，因为我的现在已经被埋进坟墓了。或许你的话可以让我找到原谅他的理由。啊，我多么希望他是无辜的！”

“你说的他，是指国王？”

“你继续说吧，谢达！这个我们一会儿再说。”

“你那时还是个小女孩，在你父亲的宫殿里欢快地蹦来蹦去，无忧无虑，就像春日清晨飞舞的蝴蝶。你已故的母亲非常非常爱你，加德曼大公温柔地抚摸着你，呵护着你，你的兄弟们都格外疼爱你，会为你想出无穷无尽好玩的事情！在萨克·谢瓦德的宫殿里只有一个宝贝，那就是美丽的萨卡努伊什，在整个阿格万只有一颗星星，就是加德曼公爵小姐。你还记得吗？在你父亲的宫殿里会经常举行庆祝活动和酒宴，在我们要塞前也经常举办赛马。这些都是为你而办的。”

“怎么是为了我呢，谢达乳母？我父亲本身就是个性格开朗的人。”

“不，亲爱的，别人认为他是这样的。其他的王子甚至指责他这种行为是浪费。但加德曼大公既不是挥霍浪费的人，也不是贪图享乐的人，他是亚美尼亚唯一一位谦虚、温和、勇敢、看重学识的大公。他在公国创办学校，邀请教师，在加德曼的修道院里助力我们的科学得到发展。这一切你都很清楚。”

“当然。”

“同时他也是位好客之人。阿尔察赫、休尼克、瓦斯普拉坎和其他许多杰出的王子甚至王室成员都经常拜访他，加德曼大公总是热情地接待他们。更何况他们很多人都暗自带着目的来加德曼，就是要娶到大公美丽的女儿。你的父母从未告诉过你这些，他们举办这些庆祝活动、骑士比武和赛马就是为了你，想让你在竞争激烈的王子中选择一位心仪的夫婿。你的父亲并不想偏向任何一位求亲者。他们都是英勇的、俊秀的、富有的、勇猛的骑士，如果你接受一个而拒绝另一个，就会引起他们的嫉妒和敌意。他清楚我们国家大多数灾难性的冲突都是由此引发的。这就是为什么他经常对他们说：‘我的萨努伊什会亲自挑选夫婿的。’大家都欣然接受。但你没有选择休尼克王国的斯姆巴特王子，没有选择国王的兄弟古根·阿尔茨鲁尼，没有选择勇敢的阿绍特·阿格德兹尼，也没有选择莫格斯的格里戈尔王子，更没有选择阿格万家族的某位谢普赫 。”

“是的，他们都没有走进我的心，因为我的骄傲，我现在受到了残酷的惩罚……”

“王后，如果你感觉不舒服的话，我就不说了。”

“不，谢达，说吧，就是别提那么久远的事了。”

“这些要说的啊，亲爱的王后，按部就班地讲述总比着急忙慌抓不住重点强吧。”

“你是想让我在听到重点之前就睡着吧？”王后笑着说。

“不，我会……全部说出来的。”谢达强忍着笑意说。

“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善良的谢达，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今晚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的，所以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我等着呢。”

“那么，亲爱的王后，你拒绝了所有的求婚者，我们很伤心。大公把选择权交给你，这让你的母亲很不高兴。我也赞同夫人的意见，但你的父亲摇了摇头，说：‘我的萨卡努伊什会选择一位好丈夫的。她丈夫的地位会比王子的头衔还要高。’”

“真不幸！他预见到了我的命运。但是如果当时他也能预见到这位拥有王子以上头衔的女婿会给他，给我可怜的父亲，带来这样的不幸……”

“就说到这儿吧。不管我怎么谨慎地讲述，你都这么激动。你根本无法平静地听我说。你想让我给你讲讲死去的大卫和古根以及格努尼的王子们吗？啊，多么神奇和充满激情的故事啊……故事发生八年前的德温，优素福这个魔鬼下令……”

“说吧，谢达！我不想听杀人的故事！说吧，我不说话。”

“好吧，是这样……大公的预言成真了。我记得那时，就像今天一样，是个快乐的日子……但现在快乐的日子已经消失了。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去的呢？所罗门说：‘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你说得太慢了，谢达！”

“马上，马上，我的主人，我不啰唆了。”谢达笑着说，“我从很久之前开始讲，请不要不耐烦。怎么办呢？真是忘不掉这些难忘的事。”

“告诉我，我很感兴趣。”

“是的，当斯姆巴特国王被钉上德温前的十字架上时……我们不得不经历那么艰难的日子，回忆起来令人心惊肉跳……当时，阿绍特王子还在乌季克。”

“又是乌季克？唉，谢达，不要说这个词，我不想听……”

“王后……”

“快让这个乌季克消失，我再也不想听到这个词了！”王后激动地大声说，她的脸色也变了，吓得谢达像犯罪了一样赶紧闭嘴。她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看着萨卡努伊什。王后并没看乳母，她那双美丽的、充满希望的眼睛望向窗户，乳白色的月光正透过窗户照进房间。王后的目光似乎是盯着窗上月亮的影子，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黑暗山脉。但其实并不是，她没看任何东西。她的心情很激动，她的灵魂很困惑，她的思想在黑暗、空旷里徘徊。那些悲伤的画面没有在她眼前闪现。她的思想飘到一个黑暗的、无望的远方，那里充满了孤独和寂静。

王后的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最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筋疲力尽地看着谢达，点了点头。这个可怜的乳母屏住呼吸，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抬头看着王后。在她看来，她心爱的萨卡努伊什，无法承受无尽的悲伤，在逐渐失去理智。她悉心呵护的萨卡努伊什，就像是国王花园里一朵美丽的百合花。只有春风才能抚摸和摇曳它，只有晨露才能清洗它的花瓣。而现在这朵花，这朵雪白的百合花被狂风暴雨、被沉重的悲痛摧残了。“她要怎么忍受呢？”谢达想。王后用安详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她，谢达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臂。

“继续，谢达。”王后用柔和、平静的声音说。

“继续？但是……我忘了，我忘了刚说到哪儿了……我被你的激动打乱了……”

“你讲到斯姆巴特国王被钉上德温前的十字架上。”

“对，我想起来了，但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呢？我的王后，我的天使，你伤心了。你的谢达老了，她的讲述让你伤心。我该怎么做？”

“不，谢达，这样更好，我现在才发现，你的讲述是在帮我。这很好，我可能很快就能和我的命运和解了。继续讲吧！”

听到王后这番话，谢达便有了底气。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给王后拿来点儿喝的，说：“好的，好的，你不会一直受苦的。上帝造人并不是为了让他受苦的。我的天使，喝点儿果汁平静一下。”王后不想喝，但不想让谢达不高兴，还是勉强喝了下去。喝完把樽递给谢达，往后靠在天鹅绒坐垫上，继续安静地听着故事。

“然后这个可怕的、耻辱的厄运就降临到我们头上了。我们神圣的、英勇的国王被钉在首都前的十字架上。如果亚美尼亚的王公们团结起来，支持他们英雄的国王，就能共同对抗祖国的敌人。如果被野心蒙蔽双眼的叛徒加基克·阿尔茨鲁尼没有投靠敌人优素福，没有增加他的军事实力，就不会发生这种不幸。他帮助优素福入侵我国，亚美尼亚士兵被杀，城堡和宫殿变成了废墟。在卡普伊特要塞英勇的国王目睹了这一切。敌人确实无法攻占要塞，但国王不能看着成千上万的受害者、看着无休止的流血无动于衷。他说：‘敌人只是在追赶我。难道我会让我的王国灭亡吗？既然反叛的王子们把我们的剑弄钝了，我们无法用武力抵抗敌人，那么就用我自己的血来拯救它不是更好吗？’他走出要塞，把自己交给了敌人，就像爱与和平的导师基督把自己交给了野蛮的人群，被钉死在各各他。”

“亚美尼亚的犹大加基克·阿尔茨鲁尼也在现场。不，他甚至不能被称为犹大。犹大至少有一些良知。当犹大意识到他为了三十块银币背叛了他无辜的好老师时，他上吊自杀了。但当加基克·阿尔茨鲁尼看到无私勇敢的国王被敌人杀死时，他骑上马匆匆赶回了自己的领地，用从优素福那里得到的、被人民诅咒的王冠为自己加冕。而这个禽兽仍然活在世上，在瓦斯普拉坎宣布为亚美尼亚国王并举行庆祝活动。据说他在阿克达马尔岛上修建了一座宏伟的教堂。为什么呢？难道他想借此平息上帝的愤怒，使自己免受后世的诅咒吗？为什么，仁慈的上帝啊，你为什么不毁掉教堂的拱顶呢？你能接受在一个叛徒修建的教堂里进行的祷告和礼拜吗？”

回忆起这些，谢达很激动，嘴唇都跟着颤抖。

“阿尔茨鲁尼家族出了很多叛徒。”王后说，“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梅鲁赞·阿尔茨鲁尼与沙普赫合谋破坏亚美尼亚，并从阿尔沙克手中抢走王位。好在当时人民的力量强大，这个叛徒受到了严厉的惩罚。瓦切·阿尔茨鲁尼和他的支持者们投靠了弗拉姆，背叛了亚美尼亚国王阿尔塔什斯，毁掉了阿尔沙克王国。而现在加基克·阿尔茨鲁尼与阿拉伯人结盟，企图摧毁巴格拉图尼，只是因为斯姆巴特国王没给他纳西杰万，那可是休尼克王国斯姆巴特的祖产。别激动，要知道荆棘不能结葡萄，蒺藜也不能结无花果。”

“当你看到他犯了所有这些罪行之后，还要为自己竖立一座纪念碑来欺骗后代，你怎么能不激动呢？”

“他的教堂不会永远屹立不倒。”王后说，“叛徒这个称呼会永生永世刻在他身上。加基克很看重他的声誉。据说他们家族有一位修士，福马·阿尔茨鲁尼，他正在撰写阿尔茨鲁尼家族史，他当然会把自己的亲戚写成英雄。但其他人也会记载历史的，谢达。真相一定会被记录下来的。我们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我是想告诉你，当你的英雄丈夫听说他的父亲斯姆巴特国王殉难，叶雷贾克沦陷，优素福俘获休尼克公爵夫人和其他王公贵族的女士时，他以闪电般的速度赶往巴格列万德。他决心要复仇。当他率领军队途径加德曼时，你本可以见到他的，但那时你和你的母亲正在哈琴。他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冲过平原，就像一场春雷。他的军队规模不大，只有六百人，但他们一个可顶一百个阿拉伯人。他们个个高大威武，全副武装，配有铁盾、长矛和重剑。他们的眼睛像火花一样闪闪发光。而王子本人……怎么描述他呢？他就像一个古老的神。号角吹起，王子驾到。他骑着休尼克马带着先头部队来到要塞，那气势让整个加德曼为之颤抖。人们屏住呼吸，注视着他。那一刻，有多少人在为他祝福啊，祝福他凯旋！

“在城堡附近，他下了马。所有人都看到，他是真正的骑士。个子高大，肩膀宽阔，皮肤黝黑，长着一双美丽灵动的眼睛。当他和我们说话时，眼睛里闪烁着慈祥的光芒，而当他向军队发号施令时，眼睛又闪烁着坚定的火光。他还在为父亲的去世悲痛。他身上没有穿金戴银，连头盔也是蓝化钢的，他的神情十分悲伤，但丝毫没影响他的男子气概。

“他在城堡入口处拥抱了萨克大公。他们想起国王的不幸离世，边吻边哭。王子在我们这儿只待了几个小时。大公努力想多留他一天也没成功。‘现在不是做客的时候，大公。’他对你父亲说，‘敌人正在践踏我们的国家，我们必须赶快拯救它于水火。’

“‘我把我的勇士部队交给你，只要你答应我，等你凯旋后要回到加德曼，至少在我这里待上一星期。’大公对王子说。

“‘我保证，等我打了胜仗就回来。’王子回答，‘我很感激你的帮助，这是我欠你的。我就仰仗加德曼英勇的部队了。’

“大公派给王子五百名加德曼戍边勇士。

“日落时分，王子带着大公支援的部队离开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他亲吻萨克大公，然后策马扬鞭离开。几百名加德曼的姑娘敬畏地目送他离开。他举起钢剑划过天空，高喊：‘出发，我的勇士们！’洪亮的喊声响彻加德曼峡谷，仿佛一百个人在喊。‘王子万岁！王子万万岁！’部队呼喊着向前冲去。大公把王子送到加德曼桥，回来时他对我说：‘谢达，我很高兴萨卡努伊什今天没有来。这一定是上帝所希望的。’

“‘为什么？’我问大公。

“‘王子比所有求亲者都要英俊。如果萨卡努伊什在这，这样的勇士一定会俘获她的芳心。’

“‘那又如何呢？’我对大公说，‘你会拒绝亚美尼亚未来的国王吗？’

“‘不，谢达，我不会拒绝。但他是否会继承他父亲的王位还不知道。他将面临一场内外夹击的恶战。这需要巨大的力量、万分的努力和丰富的经验。况且谁知道王子是否会成功？’

“‘如果王子战败了呢？’我问。

“‘那么他将失去王位。如果这样，我女儿就太不幸了，不过现在她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如果阿绍特继承了他父亲的王位，我就让他做我的女婿。’

“‘要是他不倾心于加德曼公爵小姐呢？’我问大公。

“‘那么，强大的萨克·谢瓦德会做她坚强的后盾。’大公自信地说，‘我给了他一支勇士部队，这就是订婚的保证。他说他欠我的。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王子会信守承诺的，尤其是他将来也还会需要我的帮助。’

“‘所以我的萨卡努伊什会成为王后吗？’我问你父亲。

“‘是的，我决定了，只要王子能回到加德曼。’大公坚定地回答。

“就在那一天，我亲爱的萨卡努伊什，你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f7CSoOU5vU8NbiJ5wFXbOWodT8Nn3hfFnWCke7btQ1MDySW7iho1hWChXnJmx82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