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时而抬头仰望增上寺的五重塔,时而伸手轻抚伽蓝旁的松树,时而靠近围墙查看,就这样,他脚步迟缓又木讷,朝着御灵庙后方转了过去。
扮作收废纸者的加山以及乔装成贱民的波越,悄悄跟在后面,时隐时现。而东仪与力又以他们两人的身影为参照,跟在后面,恰好构成了三段式跟踪。
“哟,他又凑到石灯笼那儿去瞧了呀。”
每次转弯时,哑巴总会把眼睛凑近某个物件,像是陷入沉思一般。波越八弥跟在后头一一查看,发现道路上有被那晚他携带的三根锥子划伤的痕迹,像是用来做记号的。
“嗯,果然如老先生所料,这哑巴就是个从乡下来的,看样子对江户的地理压根儿就不熟悉呀……”
如此这般,转了几个弯后,从御灵庙后方走到了僧房后面。按说这儿应该没路了,可哑巴却“沙沙”作响地朝着一侧的杂木山走去了。
“啊,原来如此。”
常理往往会让探寻工作遭遇失败,陷入迂回。之前光想着道路的事儿,所以没想到,那儿属于增上寺的寺产范围,一直延伸到远处麻布的台町都是树林相连呢。若想不被旁人发现而通行,这倒是条隐蔽的路径。
不多时,穿过那片区域,来到了清冷的溜池下。哑巴右手边朝着灵南坂攀爬而上,之后又慢悠悠地朝着饭仓的宅邸町方向下行。
在这有着高大银杏树、榉树落叶纷飞,显得格外幽静的下田屋町,有一户人家。
“?……”
哑巴在那户人家前停住了脚步。
——大藏流京笛御指南,鹭江雪枝女。
尽管离得挺远,波越八弥也能清楚地瞧见挂在那户人家风雅小门上的招牌文字,毕竟招牌的木板还挺新的。
哑巴伸手放在小门上,开始“嘎吱嘎吱”地摇晃起来。仅这举动便足够了。
“就是现在!”
东仪与力一挥手,加山、波越以及其他捕手们迅速冲上前,将哑巴捆绑起来,扔到事先备好的盲驾里,即刻送回传马牢去了。
“好,看来凶案发生的地点就是这儿了呀。”
他们三人留了下来,轻手轻脚地准备去开门。
“是哪位呀?”
这时,挨着树篱的下田屋的窗户被打开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子身着睡衣,探出头来张望。
见有人出来了,东仪与力凑到窗户下方,轻声说道:“小声点儿,我们是奉行所的人。”
“啊,是奉行大人那边的……”
女子不禁颤抖起来。
“别担心。只是想提前了解一下,您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呀?”
“是给骏河町的三井家供货的。”
“是负责送货的掌柜吗?”
“是,是的。”
“平日里和邻里相处得融洽吗?”
“都没怎么说过话呢。”
“主人是位女性,是教笛子的对吧?”
“好像是这样的。另外,好像还有个叫玉枝的,像是个小丫鬟的女子,不过从大概十天前开始,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门是关着的呀。”
“没错,从那时候起,好像是去京都那边了,女主人雪枝小姐也不见踪影了,也听不到笛子声了。”
就在这时,先进去打开小门走到屋里的加山耀藏和波越八弥两人,像是在屋内发现了什么,高声喊道:
“东仪与力!快来呀,出大事了!”
东仪与力不知发生了何事,赶忙奔进去一看,在这京式建筑靠里的一间屋子里,在波越八弥和耀藏举起的纸烛映照下,那晚凶案的所有相关物件都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屋子大概有十六叠大小,说是客厅或者授课室都不为过。首先,地上铺着狩野派清新雅致的细轴画、江月所写的匾额、螺钿雕的千鸟架,角落里摆放着琉球朱的书桌,屋子中间铺着华丽的锅岛绒毯,其上稳稳地放置着一张巨大的花梨木客桌。
家具大致就是这般布置,而散落在屋内的物件有萨摩烧的茶碗、笛子、沾满血迹的女子衣裳、燃烧着的蜡烛……那惨状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而且,还有更令人震惊的东西。
那是一具四十岁左右、商人模样的男子的尸体。
男子的尸体上并无刀伤。绒毯、隔扇以及拉门上干涸的黑色血迹,应当全都是十五月圆之夜,那个脸上带着奇异笑靥、被装入铠甲柜里运出去的美人——这儿的女主人雪枝小姐的血。
“与力,你看这情形如何?”
“真意外呀。不过看得出生前生活挺优渥的,这些可都是名贵的物件呢。”
“但这可不像是凶手会有的考量呀,为什么到今天都不处理这另一具尸体,也不收拾凶案现场呢?”
“那晚,原本可能是打算把尸体装在铠甲柜里,分两次运出去藏起来的,可第一次搬运时哑巴就被抓住了,所以就搁置下来了吧。现在凶手肯定会担心,必定会来查看情况的。嗯这样吧……”
东仪与力绞尽脑汁,对两人低声嘀咕了几句。从那之后,这户人家的小门便如之前一样关闭了,一切都在寂静中度过了两三天。
当然,他们也严严实实地叮嘱了周边邻居不要声张。随后,那两人守在屋外,东仪与力则藏身屋内,把指南室那张巨大的花梨木客桌当作屏风靠立起来,躲在其后,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第三天、第四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到了第五天的半夜。东仪与力正觉得有些疲惫,都快迷糊过去了,就在这时,一个似乎对这儿颇为熟悉的男子,悄悄撬开庭院的栅栏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防雨窗外面,压低声音,像是生怕被四周邻居听见似的,轻轻敲了敲窗户,说道:
“玉枝,玉枝,给我开下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