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元禄时期年轻人的风貌,从风俗画的角度看,是优雅且艳丽的,但从社会史的角度来看,不过是那个时代不良青少年竞相追求的虚饰罢了。
总之,当下不良之人众多。确切地说,满天下都是不良之人。江户的百姓都知道,就连柳营(幕府)的大奥(后宫)之中,也有大量不良的少女和老妇。
当时的将军家,也就是五代纲吉,他的不良之处百姓也都清楚得很。
如今被称作阁老中最有权势的人物,能随意操控同为老中的酒井、阿部、大久保、土屋等人的柳泽吉保,原本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侧用人,却是个靠着破格手段飞黄腾达的大恶人。
何况,统治阶层上上下下几乎没有干净的人,要是规规矩矩地在这世上行走,恐怕早晚会落得像这年春天,浅野内匠头那样的下场。对于那个事件,世间也常是这般议论。
而且,当下世间的特点是,无论出台什么样的政令,人们都已经对恶政见怪不怪了,已然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
还能听到人们感慨的时代,还算得上是相对健康些的时代。由此可见,当时的人们已经太过沉迷于现世的快乐主义,对随波逐流太过习以为常了。所以,那些还记得宽永、庆安等前期岁月的老迈之人,也只是偶尔趁着掉牙的间隙,嘟嘟囔囔地发些感慨罢了。
“在岛原的孤城之中,还有人竖起十字架旗,与天下的军队对抗,还有像由井正雪、丸桥那样的人出现,就算没能成事,也敢于向德川家展现叛逆之心的时代,世间还是在追求着什么,不会容忍人类自我堕落的。那时对腐朽的事物还能起到遏制作用呢。可到了元禄时期,即便人类被置于比狗还低的地位,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振臂一呼。上上下下,无论男女,都相互迎合,在短暂的生命里,把这世间变得如同畜生道一般。对于那些施行恶政的人来说,这可真是他们的太平盛世啊。”
在诸多恶政之中,没有哪两项法令像改用新货币以及“生类怜悯令”这样,如此急剧地让世道变得恶劣,让当时的人们饱受痛苦了。
幕府仓库里的金块,由于散漫的财务管理以及将军纲吉和他的生母桂昌院大肆挥霍,近些年已经濒临枯竭了。于是,有人献策说,把正在流通的旧金银全部禁止使用,一次性从民间回收,在金子里加入银子,在银子里混入锡,发行新货币,这样轻而易举就能把天下的钱财都聚集到幕府手中。提出这个计策后,突然得到重用的就是勘定奉行荻原近江守重秀,而在他背后的正是柳泽吉保。
柳泽、荻原等人在此期间中饱私囊,凭借新货币的影响力,更是让恶政集团愈发活跃,这自不必说。恶币的增发导致物价飞涨,物价的疯狂上涨又使得货币滥发变得无法避免。对此,幕府接连出台节约令和禁止令,来压制百姓的生活。吃饭、睡觉、居住、穿衣、娱乐、出行……极端地说,甚至连一个饭碗里的事都要出台管制法令。
即便如此,五代纲吉还欣然接受臣下柳泽吉保的邀请,一年之中多次前往他的府邸,那宴乐的规模,就连曾吟唱“此世即我世”的藤原道长的荣华与之相比都相形见绌了。
那一天,身着华丽盛装的诸侯们也排列相伴,蜿蜒的游乐队伍阻断了繁忙的京都人的往来交通。吉保率领全家上下迎接,尽情欢乐,甚至据说在密室、燃着伽罗香的屏风后面,无论是自己的妻妾,还是家中美貌的处女,都毫不犹豫地供纲吉玩乐。
纲吉的“柳泽之行”多达五十几次,而吉保还多次邀请将军的生母桂昌院。
不过,比起在那儿观看表演、美酒美女,她似乎对去护国寺参拜更感兴趣。没有什么比虚荣、迷信以及对纲吉的盲目溺爱更能掌控她了。
总之,她是个盲目钟情之人。
她盲目地爱着纲吉,盲目地宠信吉保,还盲目地信奉护持院隆光。
护持院的七堂伽蓝,就是她耗费大量黄金捐赠修建的。在修建过程中,由于她吹毛求疵,最初的奉行、栋梁、小普请方等好几个人都被流放到远岛,可见修建之事是何等的繁杂喧闹。当时还只是个侧用人的吉保,后来当上了下一任奉行,而这件事也成了他如今飞黄腾达的开端。由此也能看出,他与隆光以及桂昌院在大奥中通过女谒(女性觐见)进行的政治活动,此后是如何发展的,以及他们三人之间的秘密是如何被维护的了。
昏君、暴君在世界上并不少见,但此前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恶政史上都未曾出现过的“生类怜悯令”这样奇异的法令,就是在那之后颁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