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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呀？”
从仓库二楼传来女子的声音。
楼下沉重的榉木门，传来好像正一点一点嘎吱嘎吱打开的声响，可却不见有人上来，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阿袖轻轻挪开正在给小燕喂奶的身子，让小燕那睡着的小脸离开自己的怀抱，问道：
“是谁呀？”
一边整理着白皙的胸脯处的衣服，一边直起身子，又朝着昏暗的楼梯口那儿，探头张望了一下。
“啊，阿袖……”
传来一声像回音般的呼喊。紧接着的脚步声，格外响亮。阿袖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扭过头去，全身瞬间只看得见因恐惧而泛起的白色战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市十郎茫然地站在那儿，泪流满面，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就在这过程中，他真切地看到了眼前恋人的模样，不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此前那股执着的劲儿一下子就没了，不由得心疼起自己来。与此同时，过往与饥寒、辛酸所做的种种斗争都抛到了脑后，感觉骨头、肌肉仿佛一下子都要散架了似的，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阿袖，是我呀，市十郎啊。这几十天来，我一直在找你啊。”
“……”
“啊，不管怎样，能这样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幸好你平安无事。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和你分开了，阿袖啊。”
“……”
阿袖依旧低着头，不肯露面，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吭。可对于市十郎说的每一句话，她的后背都能看得出情绪的剧烈波动。到最后，从那看不见的脸下传出了呜咽声，一缕缕的黑发，仿佛都在哭泣似的颤抖着。
“怎么了呀，阿袖，你不高兴吗？你肯定不会愿意待在这样的地方吧。我来背着小燕，你也收拾一下，咱们俩一起把这孩子养大，往后咱们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管过什么样的生活都行啊。”
市十郎凑上前去，伸手搂住她的后背，把脸贴近她的侧脸，在她泛红的耳边轻声说着，这时，阿袖突然直起身来，用力地把市十郎的肩膀推开了。
“你说什么呀，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离之类的话，哪还有这可能啊。到、到现在了，你、你来干什么呀……”
“啊，阿袖，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呀？”
“市十郎先生——”
阿袖像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紧紧咬着牙关。除了眼角和耳朵还透着些许血色，从皮肤表层到指尖，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失了一般，整个人就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女子雕像。虽说嘴唇还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哭泣，可那神情里，已经没有了能容纳市十郎情意的余地。感觉只要一碰触，就会像碰到针尖一样，肌肤冷得像冰似的。
“要是你有这份心意，那为什么，在秋末的时候，我抱着小燕，到赤坂丰川先生那山丘去见你的时候，你却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呢。啊，那天的遗憾、委屈，你是不会懂的呀。当时，你对久助说了什么来着？你说你已经下定决心了，让我忘了你市十郎，说我可以和别的男人结缘……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阿袖，是我不好。那天我确实是那样想的。从那屋子出来，都没敢见你一面。可是，我……”
“啊，烦死了，别说了呀。我这边可是搭上了一个女人的一辈子，还生下了孩子。在我心里，这世上除了你市十郎就没有别的男人了呀。哼，真可笑，我可真是个大傻瓜。还说什么是你不好，那天你就是那样想的。哼，说得倒轻巧，你可给我记住了，记住你这份薄情啊。”
“我错了，阿袖，原谅我吧。”
“哼，我可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事到如今，就算你千般认错，万番道歉，破碎的恋情又能怎样呢。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阿袖了呀。”
“啊，不是从前的阿袖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都没料到你是个心意变得那么快的男人，那天还跑去赤坂的宅邸见你，结果在那岔路口，也不知是被恶魔缠上了，还是在梦里一般，那天晚上，宅邸的仆人们把我像对待囚犯一样，塞进轿子绑了起来，抬到半藏门附近，最后扔到了外护城河那一带。我当时差点就昏死过去了呀。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身子，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了……”
阿袖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用衣袖掩着脸，似乎想用简短而有力的话语，把当时的痛苦、以及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的这几日几夜心里的煎熬讲给市十郎听，可却讲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流泪。
从那外护城河边的轿子上，被带到这座荒芜的宅邸之后，从那个夜晚起，这女子的身子就已经任由这座宅邸的主人摆布了。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表达任何意愿的时候，她的命运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在那个女子缺乏靠自己的智慧去冲破束缚、靠自己去主宰命运的能力的时代，在那个毫不宽容的社会里，这个女子已经从爱情的墓场，蜕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