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雪后初晴的傍晚。河面上的水鸟今天不知为何格外多。
约定好的腊月十三日这天,市十郎穿着平日里那身夹衣,戴着破旧的斗笠,佩着寒酸的刀,一副落寞的样子出现在马厩和河岸附近的茶屋前。
他掀起芦苇帘子,往里面瞧了瞧,问道:“来了吗?”同时在屋子里面靠后的小矮桌上寻找着前些日子在此分别的阿能十藏的身影。
“小市,你来啦。”
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市十郎回头一看,阿能十戴着和之前一样的破旧斗笠,眉头紧皱,带着他那一贯的神态,莫名地嘿嘿笑着。
“啊,您已经先到了呀。”
“哎呀,这不正好嘛。来,先喝一杯,暖和暖和。”说着,走进屋里,要了些像模像样的炖菜和热酒。
等酒下了肚,肠胃里暖烘烘的时候,阿能十立刻就开了口。
“话说,约定的东西怎么样了?”
“我带来了。”
“什么,带来了呀,真不错。快,给我看看。”
“不过,这儿人多眼杂的呀。”
“怕什么呀,你呀,旁边这些人,才不会留意咱们在干啥呢。”阿能十眼神强硬地盯着,市十郎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转身背对着阿能十,小心翼翼地展开看了看。
“好嘞,确实是拿到了呀。”
原来是一张折叠了好几层的图纸。
阿能十把图纸深深塞进怀里后,又嘿嘿笑了起来。
“市十郎,昨晚你逃跑的样子挺机灵嘛。要是再练练胆量,你很快就不是外行啦。”
“昨晚?”
“行了,小市,难道你要装作不认识昨晚救了你,冲出来帮你的恩人吗?就在赤城山下呀,你当时差点就被抓住了吧。”
“啊?”市十郎不禁露出惊讶的神情,赶忙克制住了,又问道,“那,当时在后面,突然撞到我兄长,把他撞倒的那个人影,是您吗?”
“哟,原来是你兄长呀。我当时想着说不定会出什么岔子呢,每晚都在小普请宅邸那附近转悠,还好去了呀。不过,那男的是你哥哥呀。”
“当时我心慌意乱的,不过那喊了我两声的大嗓门,好像就是我兄长主殿的声音呢。”
“这下糟了。”
“遭了?什么糟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没事。”阿能十赶忙摇头,“没什么事儿啦。”
“难道,我兄长他……”
阿能十没有回答,只是拍了一下手,把钱付给茶屋老板,很快就戴上斗笠出门了。
市十郎也跟着出了门,追上去,紧紧逼问那个一脸若无其事的阿能十。
“阿能,咱们可是约定好了的呀,快告诉我阿袖在哪儿呀。这不是说好的嘛。”
“知道啦,小市,别着急嘛。”
阿能十满不在乎地迈着大步,朝着马厩边的渡口走去,然后朝着蹲在那儿的一群轿夫抬手示意了一下。
“来两顶轿子,去番町!”
他先付了轿钱,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路线之类的事儿,然后自己坐上前面那顶轿子,把后面那顶轿子留给市十郎,还打趣道:
“按约定,会让你见到阿袖的,不过你可别太张扬了呀。”
说完,便分别坐进轿子出发了。
在轿子里,夜幕降临了。轿夫边跑边说明天怕是要下雪了。市十郎都没感觉到膝盖的寒冷,也忘了昨晚犯下罪行的恐惧,就连刚刚对兄长主殿安危闪过的那一丝担忧,也都被抛到脑后了。他心里现在只想着能见到阿袖这一件事。若不是深陷爱恋之人,恐怕是无法理解这种每时每刻都在高涨的喜悦,以及这种盲目执着的心情的。
“喂,轿夫,为什么突然停下了?前面那顶轿子,不会跟丢了吧。”
“老爷——”轿夫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搭档的草鞋鞋带断了,您稍等一下。”
“等会儿倒也行,可前面那顶轿子呢?”
“我们知道要去的地方,就算晚一会儿出发,您也不用担心的。”
“不行啊,这可不行呀。”
“您呀,先抽袋烟吧,就这会儿工夫。”
“去把前面那顶轿子叫住呀。”
“已经看不见了呀,老爷。”
“什、什么?”
市十郎一下子冲了出去,可那轿夫也趁机跑掉了,除了外面护城河的水和枯柳树的影子,前后什么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