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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雨却不停。
没人给市十郎的房间送烛火过来，因为每晚点灯本就是他这书房一贯的习惯，都是他自己去点亮的。
一张苍白的脸，孤独地在那昏暗里，被暮色笼罩着。书桌周围也好，他的内心也好，如墨般的夜色正越来越深。
“兄长啊，已逝的父亲啊，还有养父、养母大人啊，对不起！”
他独自一人，双手抱头。鬓发看上去就像全都在哭泣一般，根根竖起。
“我这不成器的市十郎，满心迷茫，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希望阿缝小姐不要因我而难堪，往后能忘却今日，成为一个好妻子。这是我唯一能用来致歉的方式了，恳请原谅。”
他猛地抬起头，默默地从刀鞘中抽出短刀。他的面容已如死灰一般，下定决心，以死致歉。
“危险！别、别做这么荒唐的事——”
慌乱中，藏在橱柜里的大龟，因为猛地撞头，把柜门都撞开了，连带着自己也滚了出来，赶忙按住了市十郎的手。
“走啊！要是想死，咱们就冲到街上去，反正我今晚也是要离开这儿——喂，咱们去阿袖那儿吧。”
他用力拉着市十郎的胳膊。曾一度掉落短刀的市十郎，在表哥这般力气下，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要是顺着这股力量走，就能去到阿袖所在之处呀。那里有着随心所欲、尽情享乐的生活，还有那些不知愁苦、如泡沫般的恶友们，正欢快地聚在一起呢。
“啊，好像有人来了，快点！”
“是兄长，啊，兄长——”
“嗯，行了，别哼哼唧唧、犹犹豫豫了，抓紧我的胳膊吧。”
两人胳膊紧紧挽在一起，踉踉跄跄地走到走廊，然后径直冲进了外面那白花花的夜雨中。
“喂，站住！弟弟，还有一个人是谁？”
这声音是主殿发出的。他毫不犹豫，也立刻冲进雨中，绕到两人身影前行的方向，站在那儿挡住了去路。
被这异样的动静惊到，从里屋匆忙赶来的三人之中，兵九郎抄起了长柄的枪，忠右卫门举着手烛，从走廊的角落处，瞪大眼睛看向这雨幕中的黑暗。
“主殿，小心脚下，不止一个人呢。”
兵九郎也纵身跃出，把枪往一边杵着，让枪头在雨中洗刷着。
听到叔父的声音，主殿也握住了刀，在雨中哽咽着说道：
“哼，不知道是谁，拉着我弟弟，也不知要带他去哪儿，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报上名来吧，弟弟，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在这如墨般的黑暗与雨幕之中，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大龟觉得，和自己生活的那个世界相比，眼前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好笑到让他忍无可忍。他咧开大嘴，晃着肩膀，自顾自地笑着。
“哎呀呀，叔父们，你们可别太闹腾了，这对你们自己有好处呀。我本来还想着顾忌着你们，悄悄离开这儿呢——”
“你、你说什么？”
“这事要是传出去，大冈十家可又得像三年前那样闭门思过了。不，恐怕这次可没那么简单就结束吧。和我有牵连的亲戚们，恐怕得有三四家都要遭殃了，哈哈哈哈。”
“有牵连？你这话是说……”
“想知道吗？知道了可别吓得腿软呀。我是同族的五郎左卫门的儿子，龟次郎。”
“啊！你、你是龟次郎？”
“还不如不知道吧？不过，我从来不为难那些没什么能耐的亲戚，也不会靠压榨同族的那点微薄俸禄过活。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只是我我搞了个恶作剧，就是那个狗舍的事儿，遭了报应，这百日来都处境危险，所以就把市十郎的房间当作藏身之处，在橱柜里凑合着住了十来天而已。”
他越发用力地把市十郎的胳膊往腋下夹了夹，说道：“喂，市十郎！”说着看向身旁市十郎的脸。
市十郎的手无意识地又摸索向自己腰间的佩刀。雨无情地打在他一个人身上。
“不行，不能寻死哦。寻死这种想法太没出息了。你看看我呀。”
他一脸傲然，用自己的生命去引导市十郎的生命。原本他们俩的生活就是同样的不见天日。
“这不知敬畏世间、狂妄无畏的家伙。就算是亲戚，也得把他拿下，把他的脑袋送到官府去呀。”
兵九郎的枪透出杀意，如此憎恶地呵斥着。
听到这话，龟次郎说道：“省省吧，叔父大人。就算你们杀了我，各自想着怎么保全自家，可我也有我的一帮兄弟呀。他们肯定会把这事说出去的。把中野狗舍的狗一夜之间杀掉几十只的那个天下闻名的捣蛋鬼，就是大冈十家明知却窝藏起来的同族五郎左卫门的儿子龟次郎呀。”
就在那时，忽然，忠右卫门一下子吹灭了手烛的光亮。虽说看似像一阵风刮过导致的，但从他接下来的话语来看，肯定是忠右卫门有意吹灭的。
“走吧，走吧。别拦着了。你们俩呀，就尽管去迷茫吧，毕竟还年轻呢。不过，等想明白了，随时都可以回来。龟次郎呀，只要你回来，也总有个温暖的家等着你呢。”
“没有！”他大叫着，“我没有那样的家呀，所以我要去外面广阔的街巷里肆意闯荡。”
“不会的，有的，到忠右卫门这儿来吧。”
“然后呢，把我绑起来，送到官府去当借口吗？”
“要是真到了那地步，那还不如不让你离开这儿，大不了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示众呢，我虽上了年纪，但我可是忠右卫门呀。市十郎，我也跟你说一声，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回来吧，阿缝她……”
刚说到这儿，终究还是，声音微微颤抖，变得微弱起来。
“阿缝她，也会一直等着你呢。好了，走吧，趁天还没太晚。”
说着，他自己从门袋里拉出雨门，一扇一扇地，边从门槛上挪开边又说道：
“好了好了，兵九郎大人，主殿大人，你们去澡堂那边，换身浴衣过来吧。咱们一起喝一杯。这样的雨夜，喝点小酒，滋味想必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