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大冈市十郎与阿袖相识的第二年,龟次郎所在的大冈一族发生了凶事。
准确地说,是同姓的大冈十一家全都遭遇了灾祸。
原来,龟次郎的父亲,大冈五郎左卫门忠英,在高力伊予守的宅邸中,因政治上的争论,击杀了伊予守,他自己也被伊予守的家臣当场斩杀。由于此事的性质恶劣,他这一家被下令断绝家名。
其余沾亲带故的大冈十家,也都遭遇了闭门思过的处置。收养市十郎的大冈忠右卫门家也没能幸免,全家人都被限制外出。无论怎样的恋情,在这森严的戒备和紧闭的铁门面前,都无法突破。
在这段时间,闭门思过的一年零四个月里,市十郎回归了自我。他的本性中有善于反省的一面。幽居的日子里,他沉浸于读书,参禅悟道,随着不断地自我警醒,常常独自落泪。
但是,横遭不测的五郎左卫门忠英的儿子龟次郎,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这些亲族被重罚驱逐,有的依靠乡下的仆人,有的指望远方关系疏远的亲戚,各自分散而去,而龟次郎很快就返回了江户。当然,他已经彻底改变了容貌。
他脸上的麻子,是用艾灸、药物自行制造出来的伪装麻子。
“市十郎大人,我给您沏一杯薄茶吧。”
家中指定要嫁给市十郎的女裁缝,虽说容貌算不上美丽,却是个开朗、纯真,而且很有教养的女子。
两人都清楚和对方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女裁缝已经二十岁,市十郎则是二十六岁。
“茶啊,好呀,那就来一杯吧。”
市十郎从书本上移开视线,但身子并没有离开书桌。他这样对着女裁缝,看上去像是希望她赶紧离开的样子。
她从市十郎十岁起就和他一起在这个家里生活,从她的性格来看,感受不到那种恋人之间相处时会有的细腻心思。
“您辛苦了,总是这样一直看书呀。”
“没事的,您别管我了。秋天的夜晚,最适合在灯下读书,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老爷和夫人也说市十郎好像变了个人,还在背地里担心是不是因为闭门思过那件事受了什么影响呢。”
“出门的话,就净是麻烦事儿。”
“确实呢。不过,三四年前,您可真是太贪玩了呀,几乎每天晚上都出去夜游呢。”
“……”
不顾市十郎那略显厌烦的脸色,女裁缝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
“有一回呀,天都快亮了,您才翻墙回来呢,还记得这事吧?”
“阿缝,你去睡吧。”
“您还在看书呀?那我把门……”
“我自己会关的。”
“那我就先去睡了。”
看上去,她已经越发有妻子的样子了。
市十郎对此却没什么兴趣。倒也不是讨厌,只是谈不上喜欢。
他之所以沉浸读书,是因为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沉浸其中,自己的心就始终有些不安稳。
三年前的闭门思过,确实在关键时候挽救了自己那处于危险边缘的青春之路。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虚心向古人的著作请教吧。就像孩子一样,从成人的经历中汲取教训!毕竟,这是关乎生命的问题。生而为人的意义究竟该如何领悟,该如何享受?这人间世事,是该看作有趣的呢,还是该看作忧愁的呢?又或者,该看作虚幻的泡沫呢?
“咦?”
他忽然把目光聚焦到庭院那边的秋草上,因为虫子的鸣叫声突然停了。
“喂,市十郎,还记得我吗?”
拨开袖墙附近的荻草丛,一个蒙着脸的男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他半蹲着站起身来,朝着这边书房的灯光处,露出了脸。
“你、你是谁?”
市十郎屏住呼吸,凝神注视着,却没认出来。
“你当然认不出,也不该认得出呀。小市,咱们都四年没见了。啊,真怀念你和这屋子啊。”
那人像蛤蟆一样,慢慢地走近,坐在了台阶石上,摘下蒙着的布,手肘撑在边上,嘿嘿地笑了起来。虽然是满脸麻子,但那笑容的模样,一下子唤起了市十郎并不遥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