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你能听见从床底传来的叹息。那是河水发出的声响,仿佛大地在卷走一切时发出长叹,仿佛一切都将顺水而逝。然而并没有。村子还在,只有河水悄然流逝。河水刚涌出地面的时候相当平静,但很快就变成了滚滚怒涛,仿佛因为被关在黑暗中太久而惊慌失措。我会听着水声渐渐睡去。在入睡之前,或是睡不着的时候,我常常回想往事。我会想起我妈,虽然我并不想记起她。她腰板挺直,身材消瘦,眼中布满红血丝。她会揍孩子,还喜欢毁掉别人的新婚之夜。在新婚夫妇的新婚之夜,她会站在他们的窗外,像狗一样号叫,一直叫到次日第一缕晨光浮现。没人在乎我妈的号叫,因为她说,她妈妈的妈妈也是这么做的,她家族里的每个女人都是这么做的。只要新婚夫妇一关上门,她就会像闪电一般冲过去,咧开歪嘴开始号叫。在我妈过世并下葬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在我爸和我后妈同床共枕的头一晚,我——也只有我——听见她在我爸窗下号叫,一直叫到次日第一缕晨光浮现。
我后妈的一条胳膊比另一条短得多。我在入睡前会想起后妈的那条短胳膊,还有碗柜门上镂空的星星。他们去葬礼上跳舞大笑的时候,总把我锁进那个碗柜。我会想起猩红的石粉和灵魂汇成的云朵,还有马拉迪纳山上秋天盛开的紫红色石楠花。我会想起,我们爬出山洞的时候,麻袋撞上井壁砰砰作响。我爸下地干活的时候,村里的老人,也就是屠宰场里的那些人,会到我家来。他们手里都拎着东西。后妈会对我说:“给你爸帮忙去。”我就乖乖去了。但当我回头望去,周围的紫藤根似乎都在把屋子往上顶。我向前走去,一路上踢着泥巴,时不时停下,朝蜥蜴扔石头,吓得它断尾逃跑。然后,我会一直看着那条尾巴拼命挣扎,孤独又绝望,直到实在看不下去。
我刚爬上岸,就被漫天飞舞的硫黄粉
吸引了。河里一角漂着一小片硫黄粉。骄阳似火,映得周围的蓝天都不那么蓝了。狗尾巴草上方腾起了薄雾。在把那棵草种回土里后,我又想起了老爷的大宅。我能看见宅子的侧面,没有窗户的那一侧,上面有个尖顶。我眼前浮现出了老爷的模样:他边咳嗽边喝蜂蜜,等着河水把村子冲走。断崖高处的爬山虎绿油油的,时不时会有两个人手持芦竹竿,抽打想爬上宅子的藤蔓。破碎的绿叶会从断崖上落下来,爬山虎的嫩叶和“小手”被连根拔起,纷纷飘落,落在村里的屋顶上和院子里。爬山虎必须时常修剪,不然会吞掉整面墙。每当有人用芦竹竿狠狠抽打墙壁,让零星的碎叶飘落下来时,老爷就会双手搭在窗台上,趴在窗口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