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书接上节，这一节我们来讲瘟部。
《封神演义》中描述瘟部的职责是“凡有时症，任尔施行”，说白了就是负责在流行病时节负责散布瘟疫。在道教神话中，负责散布瘟疫的是“五瘟”，又称“五瘟使者”或是“五瘟鬼”。南宋道士路时中在《无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中就说：
东方青瘟鬼刘元达，木之精，领万鬼行恶风之病；
南方赤瘟鬼张元伯，火之精，领万鬼行热毒之病；
西方白瘟鬼赵公明，金之精，领万鬼行注炁之病；
北方黑瘟鬼钟士季，水之精，领万鬼行恶毒之病；
中央黄瘟鬼史文业，土之精，领万鬼行恶疮痈肿。
这五位瘟鬼还各有其分工，其中有大家的老熟人赵公明，他也是财神中最有名的一位，后面的篇章还将细说他的故事。
而北方黑瘟鬼钟士季，就是《三国演义》中和邓艾“二士争功”的钟会，士季是他的字。其中还有一段缘故：钟会在蜀汉灭亡以后，于公元264年在成都发动叛乱，失败被杀。公元276年（西晋咸宁二年）正月，洛阳暴发大瘟疫。这场瘟疫在东晋干宝的《搜神记》中被记录成一段厉鬼复仇的故事：
上帝以三将军赵公明、钟士季各督数鬼下取人。
钟会的厉鬼回洛阳复仇这个不难理解，这里面有赵公明什么事呢？说来好笑，在某些传说里，赵公明因为姓赵，所以被讹传成了蜀汉大将赵云赵子龙的弟弟，他带着钟会一起回来复仇了。
在民间传说中，“五瘟鬼”又被简称为“五鬼”，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五瘟鬼”还被称为五方“生财神”，据说能给人带来财运，即“五鬼运财”
。很多中国神祇都有类似的命运，不管原先你是什么神，最后总归要变成财神。
在道教神话中，五方财神还有一位领导，也是瘟部主神，称号为“天符大帝”。据《太上洞渊辞瘟神咒妙经》载：“五帝使者奉天符文牒行于诸般之疾。”这位天符大帝，也就是《封神演义》中瘟部主神吕岳的原型。吕岳是通天教主的弟子，本是九龙岛的炼气士。他出场时就是一个“毒系法师”的人设，一身的生化武器：手提止瘟剑，携带列瘟印、瘟疫钟、定形瘟幡、瘟㾮伞、瘟丹。这些多是用来散布瘟疫的，真造孽。
姜子牙率领的周军就曾大批被吕岳的瘟丹毒害，幸亏杨戬向神农求得仙草仙药才得救。吕岳手下还有周信、李奇、朱天麟、杨文辉四位弟子，后来被姜子牙封为东南西北方“行瘟使者”，这很明显是对应道教神话中的五瘟使者，只是少了中央的那位使者。
而且，《封神演义》里这四位行瘟使者的法宝也很有意思，分别是头疼磬、发躁幡、昏迷剑、散㾮鞭。头疼磬一敲，可使人头痛欲裂；发躁幡一摇，可使人浑身发热；昏迷剑一指，可使人昏迷不醒；散㾮鞭一抽，可使人颠倒迷狂。得过流感的朋友应该很熟悉类似的感受。
更有趣的是，吕岳还有两位师弟：陈庚和李平。陈庚曾协助吕岳布下“瘟㾮阵”，后来被周军阵营中的杨任用五火神焰扇烧死，死后被封为“劝善大师”。李平就比较搞笑了，他在吕岳布下瘟㾮阵时勇敢闯阵，本意是劝说吕岳回心转意，不要助纣为虐。但周军中的杨任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祭起五火神焰扇只管一扇，把本该是友军的李平扇为灰烬。李平魂归《封神榜》，被封为“和瘟道士”。
“劝善大师”与“和瘟道士”这两个看上去随意的神号，其实在宗教和民俗中也有出处。
“劝善大师”最直接的出处应是唐代高僧僧伽大师，又称“泗州大圣”，是江苏南通狼山广教寺的鼻祖。顺带一说，僧伽大师还有两位徒弟：木叉和惠岸。在《西游记》里，他们被合成了一个人：哪吒的二哥木叉（在《封神演义》里是“木吒”），做了观音的弟子，法号惠岸。
为什么要借用这两个名字？
因为僧伽大师被传为观音菩萨的化身。僧伽大师曾于唐高宗时在长安、洛阳一带游历，为百姓医病施药，后又南游江淮，继续为人民服务，受到百姓的爱戴。南宋道教科仪《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中记录了天庭瘟部诸官吏，其中就有僧伽大师，被称为“劝善明觉大师”。僧伽大师生前为人治病，死后被封为治疗瘟疫的劝善大师，这也很合理。
“劝善大师”的名号在民间深入人心，地方戏“目连戏”也疑似引用了这一名号。目连戏是以《佛说盂兰盆经》中佛陀弟子目犍连拯救亡母出地狱的故事为母本而创制的地方戏，因为目犍连在汉地又称目连，所以这些地方戏统称为“目连戏”。目连戏在全国各地有不同的剧目，明代徽州祁门人郑之珍编写了目连戏《劝善记》，讲述善人傅相斋僧布道，扶贫济困，获封“天曹至灵至圣劝善大师”。傅妻刘氏受人怂恿，违誓开荤，不敬神明，被鬼使拘入地狱，备受折磨。其子傅罗卜为替母赎罪，皈依沙门，赐名大目犍连。大目犍连为寻其母，勇闯地狱，终于感动神明，赦刘氏回到人间。刘氏悔改前非，笃信神明，全家同升天界。
在这出戏中，善人傅相受封的“天曹至灵至圣劝善大师”，应该也来自“劝善明觉大师”泗州大圣。问题是，目连戏和瘟部有什么关系呢？民间演出目连戏，往往带有驱除瘟鬼的目的。在目连戏演出的戏台上，经常放着巫傩神像，“傩”的功能本就是驱逐瘟疫。在湖南等地，甚至还有巫师组成的目连戏班，一边演出目连戏，一边进行驱瘟的傩祭。清朝乾隆年间，以郑之珍《劝善记》为脚本，又编撰了宫廷大戏《劝善金科》共二百四十出。其中，五本十九出的名目就叫《五瘟使咄咄齐来》，这挑明了目连戏和驱瘟之间的联系。“劝善大师”如此知名，于是也出现在《封神演义》瘟部正神的名单中。
那么《封神榜》上李平受封的“和瘟道士”又是什么角色呢？其实就是道教所说的“匡阜真人”。在前面提到的《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中，瘟部的主管是“天符都天总管金容元帅大帝”，也就是天符大帝。下面的办事人员还有五方五炁行瘟使者、和瘟匡阜真人、劝善明觉大师等。
可以说，《封神演义》里瘟部的编制，基本就是参考这份科仪来的。
匡阜真人的事迹，在元代成书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中有所记载：
匡阜先生，姓匡名续字君平，南楚人也……生而神灵，儿时便有物外志……
匡续于周朝时在庐山的南障山中修行，庐山因此得名“匡庐”。汉武帝时册封匡续为“南极大明公”，并在南障山为其立祠。匡阜真人在民间传说中，可能是为了适应人民群众的生活需要，逐渐演变成了抗击瘟疫的神。明代完本的《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就说，匡阜真人“收伏五瘟神为部将”。后来匡阜先生在道教中又被尊为“和瘟匡阜真人”，这大概是因为在抗击瘟疫过程中需要有一位能够和五瘟使者谈判的神，用软手段制服瘟疫。“和瘟”者，类似古代说的“和番”（中原王朝与外族、外国修好），就是与五瘟使者谈和平的意思。《封神演义》里让李平来当这个和瘟使者也很合适，因为他就是为了大地的爱与和平才被杨任扇死的。
所以瘟部其实很有意思：在天符大帝统领下，五瘟使者负责行瘟，劝善大师与和瘟道士（匡阜真人）负责治瘟，坏事好事都是他们在干，阴阳并存，刚柔并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