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那向东京站八重洲中央口走去,一眼就看到了大高个的加贺。他今天没穿西装,换了身登山服。见春那跑过来,加贺双脚并拢鞠了个躬。
“不好意思,久等了吧?”春那调整着呼吸问。
“没事,我也是刚到。”
春那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新干线的票:“票给您。”
“谢谢。”加贺接过来,“金森小姐联系您了吗?”
“昨晚给我打了电话,说她父亲身体不大好,必须赶紧回老家一趟。前辈为临时取消的事,反复跟我道歉来着。”
“她跟我也是这么说的,让我按计划和您一起去,您那边她会解释的,所以我就……”
春那仰头直视着加贺:“您不用多虑,登纪子前辈不去虽然有些遗憾,但有加贺先生在,我也就安心了。只要您不会觉得不方便。”
“没什么,之前我也有单独和嫌疑人乘新干线的经历。倒是您这边,如果介意,就尽管告诉我。这是指定席的票吧,要是觉得旁边有人不自在,我就换到自由席去。”
“没关系的,您真的不用费心。”
看了看时间,就快发车了。春那催促着加贺向进站口走去。
来到月台时,列车已经进站,正在做车厢清洁。两人在小卖店买了饮料后,排队等着上车。周六乘客很多,春那原本预约的是三人的连座,取消的那个座位估计也很快就卖出去了。
春那觉得,金森登纪子说突然有事不能去,也许是个借口。但像她这样守信的人,应该不是嫌麻烦,大概是看到那天加贺和春那两人沟通得很顺畅,所以觉得自己不来更好。登纪子前辈是能适时地做出冷静判断的人。
春那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加贺,心想登纪子是对的。毕竟他们不是去玩,考虑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独自和经验丰富的刑警前往显然更合适。要是前辈在,自己肯定会忍不住想依靠她。
车门开了,两人也跟着队列上了车。加贺请春那坐靠窗的位子,她没有推辞。
很快,列车发动了,春那出神地看向窗外,想起这个夏天和英辅一起坐车时的场景。当然,那时根本没想到,两个月后会因为这种原因再次看到同样的风景。
鹫尾英辅是春那她们医院的药剂师,但在工作上和她并无交集。某天,英辅突然来找她,坦白说一直对她很关注,想和她聊聊。春那有点惊讶。
看他这么直接,春那猜想他是那种主动的人。没想到他说至今没怎么和女性交往过,春那再次感到惊讶。英辅身材高挑,五官端正,春那还以为他肯定很受欢迎。
英辅羞涩地说他其实很笨拙,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来接近春那,索性就不去耍小聪明了。
春那对英辅的第一印象不错,虽然这人完全不善言辞,但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春那当时也没有男朋友,两人很快就开始交往。
相处一阵后,春那也渐渐发现了英辅身上的优点。他是个很细心的人,春那稍有变化他很快就会留意到。他为人体贴,言行举止中处处都会自然地为对方着想。
当然,他也有缺点。比如说,太为他人考虑了。想要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和期待,结果到头来谁都满足不了——他在工作中也常常陷入这样的困境。
不知道和他说了多少遍,可以再稍微随意一点儿的。
“要是做得到,我也就不会这么累了。”英辅每次都这样回答。
“因为笨手笨脚的嘛,是吧?”
“是啊。”
不过,春那就是爱上了这样笨拙的英辅,想要和这个人结婚生子。
向父母介绍了英辅后,父母都很高兴。母亲说:“这么优秀的人,亏他能看上我们春那呀。”父亲则夸奖春那“眼光不错”。
春那也去见了英辅的父母,是温柔敦厚的两个人。他们和蔼地接纳了她。英辅的母亲说:“挑婚纱的时候可不能随便妥协哟。”春那听了,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两人一路通畅地走进了婚姻殿堂,婚后的生活也顺风顺水。一切都是那么幸福和充实。
要说唯一失算的事,就是没有生孩子。如果他们有孩子,这个夏天应该会过得不一样。就算姑姑家一带是再有名的避暑胜地,他们也不会去,而是会选择一家三口待在一起,如此也就不会遭遇那些事了。
想到这里,春那叹了口气,摇摇头。多想无用,事实是,没有孩子的他们受邀去了姑姑家。
然后,悲剧发生了,她永远失去了心爱的人。
春那打开包,拿出了手表。黑色表盘、金色指针,是今年春天英辅生日时春那送给他的礼物。在工作中英辅手上不允许佩戴饰物,所以他平时基本不戴这块表。尽管如此,他还是在旅行时戴上了。倒在山之内家后院里时,他左手腕上就戴着这块表。心跳已经停止,指针仍继续走着。
原以为早已流干了的泪再次滑过脸颊。春那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没事吧?”加贺小声询问,看来是注意到了春那的举动。
“不好意思,只是想起了我丈夫……”春那将手表放回包里。
“那块手表是……”
“我丈夫的遗物。是我之前送给他的。”
“哦……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吗?”加贺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我已经没事了,您不用在意。”春那微微一笑,“对了,有件事我想请教您。”
“什么事?”
“之前您说,凶手盯上我们应该有什么理由,在您看来,会是什么呢?”
加贺稍加思考后,缓缓开口道:“桧川声称是无差别杀人,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可能是因为某些事精神受到了刺激,所以才决定对你们下手。”
“精神受到了……刺激?”
“从他的犯罪动机可以推测,他似乎过着并不幸福的生活。像他这样的人,若要为了获得死刑而杀人,会选什么人下手呢?恐怕会盯上那些高调地张扬幸福的人吧。因此,之前我才问,你们在聚会时有没有大声唱歌或者放烟花。如果桧川因为这些事而心生妒忌甚至愤恨,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
加贺之前提问的时候,春那完全不明白他的用意。
“但是,就您所说的来看,你们并没有做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事。那么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桧川大志呢?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春那听着加贺的话,不由得心生敬佩:果然当刑警的人想法是独到的,即便凶手宣称自己是无差别杀人,他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接受。
“还好请了您一起参加查证会,光靠我们是不行的,有您在,肯定能帮我们查清楚。”
“但愿吧。”加贺苦笑道,“我也不能打包票,还请不要抱太大期望。”
“我相信您可以的,真的拜托了。”
加贺轻轻叹了口气:“我尽量。”春那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自信。
没过多久,列车到站了。刚走出自动检票口,春那就感到背上袭来一丝寒意。
东京和这里确实有温差,但这恐怕不是唯一的原因。春那意识到,她果然还是在害怕,本能地不想靠近那个地方。
“怎么了?”加贺问。
“哦,没什么。”春那想努力挤出笑容,却发现脸还是僵着。
加贺微微皱了皱眉。“会紧张也是自然的。就算现在您突然改主意,说不想参加查证会了,我也没意见。”
“没事,没关系的。要是让您担心了,就太过意不去了。我们走吧。”春那迈开步子。
二人在车站外打了车。在秋天这样适合出门游玩的季节,街上到处都是游客,十分热闹。结伴出行的情侣和家庭来来往往,开心地逛着各具特色的特产和工艺品店。而就在两个月前,这里还发生了骇人的凶杀案。从车窗外的景象里,看不出这儿的繁华有丝毫减退。
查证会的地点就在鹤屋HOTEL。估计是不想在自家别墅里过夜,许多参会者都选择了住这家酒店,春那也一样。在那间一低头就能看到后院的房间里,肯定不能安然入眠。
况且,鹤屋HOTEL也并非一个无关紧要的场所。桧川大志就是在这里坦白罪行的,算是个跟他们有点瓜葛的地方。也正因此,春那才想亲眼来看一看,其他受害人家属想必也是如此。
很快,一栋白色的建筑出现在道路右侧,设计古朴典雅,有种教堂的风格。
鹤屋HOTEL的前身是一家始于明治时期的旅馆。不知是第几任老板,为了吸引外国客人,决定融入西洋元素,一举改造了旅馆。春那小时候就对这家酒店很熟悉,但一次都没进去过。之前总想着要来住一次,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
二人走进用实木装修的酒店大堂,将名字报给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前台女职员,办理了入住手续。这家酒店没有单人房,所以他们预订的是两间双人房。
递到春那手中的是两把大黄铜钥匙,透出一股老牌酒店的气息。加贺接过钥匙,满意地称赞道“真不错啊”。
“春那!”
听到有人在叫她,春那回头一看,原来是山之内静枝正向这边走来。她们在电话里约好了要在大堂碰头。
静枝身穿苔绿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件白色的厚开衫。
春那低下了头:“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静枝有些困惑地蹙起眉:“别这么见外,我又没做什么。对了,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还行,至少吃得下饭,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说着,静枝把目光投向春那身后。
“介绍一下,这位是加贺先生。之前在电话里和您说过的,是我前辈的朋友,而且——”春那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补充道,“是警视厅的刑警。”
静枝睁大眼睛,向加贺点头问好:“我姓山之内。侄女劳您费心了。”
“我是加贺,请多指教。”
看着加贺递过来的名片,静枝忍不住眨了眨眼,显然是因为“搜查一科”这几个字。受影视剧的影响,许多人都知道这个部门是专门负责凶杀案的。
春那看了眼时间,现在刚过下午三点半。
“是下午四点集合对吧?”春那向静枝确认。
“是的,在三楼的会议室。”
“那我们先到房间把行李放下,然后再过去?”春那看向加贺,征求他的意见。
但加贺微微摇了摇头:“我没有大件行李,就不去房间了,准备在酒店里稍微转一转,然后直接去会议室。”
的确,加贺只带了个小背包,确实没必要专门去一趟房间。
“好的,那一会儿见。”春那留下静枝和加贺,独自走向电梯。
鹤屋HOTEL的地上部分共六层,春那的房间在五楼。她沿铺着地毯的走廊一路来到房门前,将黄铜钥匙插进锁眼里一转。稍有些卡顿,不过门还是咔嗒一声顺利开了。
春那推门进去,只见房间的地板和柱子也是木制的,里面有张小桌子,桌前的墙上安着镜子。
春那放下旅行包,站到镜前。正要检查妆容时,她猛然想起一件事,拉开了桌子的抽屉。
果然,里面放着印有酒店名称的信封和信纸。
春那打开手提包,取出一个同样的信封。不同的是,她的信封上印着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这是她两天前收到的,寄信人不明。
她从信封里取出信纸。信纸同样来自这个酒店,上面印着一行短短的字——
你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