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之道,去智与巧,智巧不去,难以为常。民人用之,其身多殃;主上用之,其国危亡。因天之道,反形之理,督参鞠之,终则有始。虚以静后,未尝用己。凡上之患,必同其端;信而勿同,万民一从。
……是故明君贵独道之容。君臣不同道,下以名祷。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凡听之道,以其所出,反以为之入。故审名以定位,明分以辩类。听言之道,溶若甚醉。唇乎齿乎,吾不为始乎;齿乎唇乎,愈惛惛乎。彼自离之,吾因以知之;……根干不革,则动泄不失矣。动之溶之,无为而攻之。喜之,则多事;恶之,则生怨。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主上不神,下将有因;其事不当,下考其常。
圣人之道,就在于去掉智和巧。不去掉智和巧,难以有恒常的治理之法。普通人用智和巧,自己就会遭殃;君主用智和巧,也会亡国。要顺天之道,回到事物的理,进行督查检验,这样以终为始。要虚和静,然后得到结论,不要用自己的主观判断。凡君主的错误,就是在对立的观点中,认同其中一端的观点。要真诚地对待,不要只赞同其一端,这样万民才能统一跟从。
(这里反对智巧,其词义跟当今不完全相同。在韩非子乃至老子的语境中,智巧是人为,是人的私智。你以为是智和巧的,其实可能是偏见,是一端。在韩非子的语境中,运用客观的法,而不是主观的智和巧,就是他反对私智和巧的意思。上级和君主,就要虚和静,不自以为是,先入为主,不把自己固定在一端上,这样才能得到万民,否则会失去一半。
如果你固定在一点上,就会被人迎合,那么,即便你执的一端是好的,比如要俭朴,也因为迎合而变得荒唐,上文举过这样的例子。好的工具,一旦变成了目标,就会闹出弊病,所以圣人弃掉智巧,保持空虚。韩非子在这里,一定程度上受老子的思想影响。以上说的是君道。)
君和臣的道是不一样的。臣以名来提出申请,提出自己想做的事;国君抓住结果进行检验,看臣下是否名实相符,这样就上下和调了。(循名责实,形就是实。)
听下属汇报的办法是:根据下属说出的东西,检查他实际做成的东西。也就是审名以定位,确定他的类别。听下属说话的时候,自己好像喝醉了。我不要抢着先说话,而是让下属说,我保持昏沉沉的,让他评价和分析自己说的话,我因之而明白其正误。如果树根不动,那怎么摇晃树梢也没事,所以我要保持虚静、闲暇、无为。
如果相反,我表现出喜欢什么东西,他就会多事,多提要求;我表现出厌恶什么东西,他就会生怨,所以要去掉这些,让心空下来,来听。
主上不神秘莫测,下面的人就会顺着来利用。主上对事情的决策不当,下属就会把这当作常例沿用下来(从而作为借口)。
主上不神秘莫测,下面的人就会顺着来。关于这一点,可以看这个案例:
田子方问唐易鞠:“射鸟最重要的是什么?”对方答说:“鸟用数百只眼睛看着你,你用两只眼睛看对方,所以你一定谨慎,小心保护住自己的粮仓(射鸟就是为了保护粮仓的)。”田子方说:“善。这个道理也可以用于保住自己的国家。”别人用那么多眼睛盯着你,你只有做到虚无,才能什么都不表露出来,这样才能守住自己的国或权位,否则,你表露出聪明或者愚蠢,下面的人都会进行利用,从而欺瞒你。
所以,领导就要高深莫测,令人无法揣测、迎合、防备或者利用。即便表现出自己在某些方面很聪明、明察,也不行,因为对方会藏匿自己相应的问题,进行防备。不要表露出自己善于明察,也不要表露出不善于明察,不要表露出自己的聪明,也不要表露出自己的傻,对于别人的试探,不要表露出自己的欲望。
下属在跟主上讲话的时候,是藏着许多心眼的,所以这时候君主应该少说,让他自己充分展现,从而发现他话中的矛盾,探索他语言中的实情。我们举一个臣子与国君沟通的案例。
周趮对宫他说:“我要对齐王讲:‘请让我在齐国做大官,掌握齐国,我就能以齐国的威势,使得魏国来服从和侍奉大王。’”
宫他说:“你不能这么说。你这么说,表示你还没有拥有魏国,需要齐国帮着加重你的分量,你才能掌握魏国,齐王肯定不干这傻事。齐王听你这么说了,就不会答应你了。你应该改说成:‘我能满足大王的所欲,我能让魏国来听从、服从大王您。’齐王就会觉得你已经拥有(掌握)魏国了,一定会答应你。这样你就能在齐国当大官,有了齐国,凭齐国之威,就有了魏国。”
宫他讲得比较绕。大致意思就类似于向领导介绍外面一个项目时,说我已经有了这个项目,而不是我拿着你的资源,才能做来这个项目。虽然实际并非如此。宫他教周趮,就是故意含糊和扭曲某些事实,这就是言辞的虚实。
那么,领导怎么避免被忽悠呢?办法就是韩非子说的,“我不要抢着先说话,而是让下属说,我保持昏沉沉的。让他评价和分析自己说的话,我因之而明白其正误。”也就是说,我保持半信半疑的状态,保持沉默,让他充分交代更深入的信息。当他说得多了的时候,就会发生自相矛盾,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