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我写此文时,正好收到一位妈妈的来信:“前天妹妹过生日,哥哥表现很温柔,他走进房间,专门为妹妹弹奏一首钢琴曲庆生。没想到哥哥弹奏完钢琴步出房间之后,发现妹妹在吃冰激凌,哥哥问:‘为什么妹妹有冰激凌,我没有冰激凌?’爸爸有点冷淡、也有点儿不耐烦地说:‘冰激凌只有一个,是妹妹想要吃的。’哥哥闻言后气炸了,将身边所有的东西砸烂,只要是能拿在手上的,书本、盘子、椅子、刀叉、蛋糕,全都砸烂在地上。等到哥哥冷静下来之后,他又特别理性地说:‘谁叫你们只买给妹妹吃!’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哥哥为何有这样的反应呢?多半与家庭系统的互动方式有关。可能过去父母常常压制孩子的情绪,忽略孩子的感受,只会跟孩子说理,或者对孩子提诸多要求。但父母并不了解儿子的应对方式来自家庭,只是从表面上观察,看见儿子的状态有问题。而儿子虽然明知自己的做法不应该,却又不理解自己究竟怎么了,只能竭力解释。
教育工作者很难跟父母说明,孩子的反应大多与家庭的互动方式有关。因为一旦询问父母的家庭教养和沟通情况,想要给予指导或解答,父母往往会陷入哀伤与愧疚、愤怒与指责、争辩与推卸。这样无助于家长的觉察和改变。因为家长自己也从特定的互动系统中成长,衍生了一套应对的方式,家长也会感到受伤,也需要被理解与接纳。这些现实状况常让教育工作者感到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在职场与家庭生活中,很多人无法意识到自己正在重演过往的应对经验。他们常常以生气、害怕、逃避或暴怒的方式来应对:“都是你害我迟到了!”“谁叫你不早一点出门!”“都怪你把东西放在这儿,害我跌倒了!”他们不是不理性,而是理性无法出现。他们往往很无助,等到情绪风暴过去了,他们会迁怒于某件事、某个人,抑或深陷愧疚、自责之中,这些完全无助于解决问题。
时代已经改变了,从过去崇尚权威的年代逐渐解放出来,教育环境不再单纯地强调“听话”,而是要进入“对话”的系统。但是,人们不懂如何对话,这需要整个环境逐渐改变,不再以听从、叛逆、争辩、忽略的方式去应对问题,而是学会真诚地交流沟通。
在与他人沟通交流时,也需要探索自我。真正了解自己,才能一致性地表达自己。但我们的教养模式从未教导人们探索自我,探索自己经验、观点、感受的原点,追问这一切从何而来、如何而来。
因为过去父母应对孩子的状况,多半是以说教、指责的方式试图解决问题,从来不了解问题的成因。实际上,问题甚少得到解决,而大人的解决之道也多半停留在几种惯性的循环上。
土耳其有一则传说。有位仁兄问智者那斯鲁丁:“为什么这扇门推不开?我已经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那斯鲁丁问那位仁兄:“门上写着什么字吗?”那位仁兄回答:“有!写着‘拉’。”那斯鲁丁又问:“那你为何一直推呢?”
我认为目前教育的问题是,甚多人都在重复无效的方式,或者明知已经无效的方式,却未停顿下来,静心找到问题的成因,真正面对问题。这正如同那位仁兄不断推着一扇需要拉开的门。
我常遇到孩子沉迷网络、拒绝或恐惧上学、关起门来不想沟通、不专注、割腕自伤,甚至叛逆逃家等各种偏差行为。当父母来询问时,我都探索问题成因,让父母觉察自己的应对方式,也让孩子觉察自己,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使用的对话脉络就是“冰山”。
人类痛苦的一个源头,是自己对自己的谎言。但这些谎言大多不是故意的,而是为生存而发展出来的,是在过往的负面经验中,由我们的心智创造出来的。
人类的思维、感官在一个惯性里运作,很难真正接触“自己”,对冰山的探索正是为了觉察与重新接触自己,并且重新为自己做决定,为自己负起责任。不再当一个受害者,而是成为一个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