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宋、辽签订了《澶渊之盟》,两国罢兵息战。边界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如何妥善处理两国关系以及边民纠纷等问题,显得至关重要。因此州官的人选也非常重要。宋真宗对此十分重视,召集群臣商议,宰相推举沧州太守李允则出任雄州知州,群臣一致认为可当其才。于是真宗降旨,调李允则赴雄州任职,次年又追授为河北沿边安抚使。用老百姓的话说这叫“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用现在话说叫“军政一把手”。
李允则果然不负众望,在任十四年屡出奇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持了和平稳定,深得朝野好评,死后被朝廷列入名宦祠。他做的许多事显示其谋高略广,可谓奇中之奇。咱们拣几件有意思的说说。
李允则到任后即围城巡视了一圈儿,发现城墙失修,多处坍塌颓废,一旦再起战事,多有不便,于是下令整修城池。
城墙属于军事设施,两国刚刚订立和约,此时修固城墙,自然引起敌方注意。消息传到辽邦,辽主问丞相:“我邦已同南朝订立和约,他们尚且修固城墙,难道不是违背和约吗?”言外之意对李允则有点儿不放心。丞相张俭回答:“李允则是个忠厚长者,诚信守约,不必多虑!”消息也传到东京,宋真宗降旨查询,李允则回复奏道:“和约刚刚订立,还没有正式履行,我们趁此机会修好了城墙,否则日后颓废坍塌岂敢再动?我们不能因此废弃了守备。我担心辽人反复无常,战事不可预测!”宋真宗认为有理,不再追问。
修城墙的一点小事,竟然惊动了两国首脑,可见边关无小事;也可见这个官不好当。从这事也可看出李允则的远见卓识,宋真宗选人选对了。
接下来的事更棘手,可李允则竟干成了。
原来的雄州城东西宽,南北长,周长仅七里,非常狭小。城北有个瓮城也很小。瓮城里外住了很多居民。李允则着眼于备战,考虑到一旦再起战事,这些居民首当其冲,撤不进城里,先受其害。最好的办法是扩展城池,把这部分民居圈进来。
然而谈何容易?修了修城墙已引起双方的警觉,倘再扩建城池,惹起外交纠纷,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可李允则自有妙计。
他先在城北修了座东岳祠。修好后,他又说想造一个金香炉,号召大家捐献金银。其实捐献是次要的,目的在于营造声势,在于广而告之。居民们踊跃捐献,这事闹得家喻户晓沸沸扬扬。后来用百两黄金制造了一个大金香炉。金香炉供在祠里任由人们参观。这事越传越远,辽方也知道了,许多人越界过来观看。
声势营造足了,李允则令人偷偷把金香炉撤走,假说被人盗走了。接着挨门挨户搜查,大张旗鼓地捕盗,又多次行文到北国,说要修建围墙保护庙宇。随后命人挖壕砸夯砌墙。没等辽邦反应过来,几天时间迅速地砌好了城墙。
等辽邦察觉到,已经晚了。再反对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好闭口不言。
这样,城北的居民尽行圈进城里,赢得了民心。城池面积扩展了,城墙周长达到九里零三十步,增强了防御能力,既达到了目的又避免了外交纠纷。
从这事可以看出李允则的心计、智谋绝非一般。九百年后仍有人写诗赞曰:“瓦桥关北外罗城,筑者吾能道姓名。”(民国张同书)
边关的形势变了,情况也变了,李允则善于因情而异,化无用为有用,化不利为有利,可谓化腐朽为神奇。
早先城里有一座楼,为斥堠,即瞭望敌情用的,站在楼上能观察到十里外的情况。罢战议和了,军或民谁也不敢登楼,因为登楼会被敌方认为是挑衅行动,恐怕引起外交纠纷。这楼就成了废楼,不仅没用,还占着地方碍手碍脚的。李允则说:“南北既然已经议和,还要这东西有什么用?拆了吧!”拆楼的砖、木料运到城北修了座高高的佛塔,州民百姓尽可攀上塔顶观光赏景。一旦再有战事,登在塔顶可看到三十里外的敌情。这一拆一建,看得更远了。
城外有许多陷马坑,不打仗了,这些坑没用了。不仅没用,还给自家带来不便。李允则下令平坑,整成菜地令士兵们种菜。士兵们在平整的土地上修通了道路,整畦列垄打井灌溉,种植蔬菜,方便了出入,增加了收入。李允则又下令,沿道路、畦、垄栽种荆棘,纵横交错地修成短墙篱笆。谁知道,这东西更能有效地阻挡骑兵。
李允则还命令安抚司在雄州所有的空地上栽种榆树,给老百姓建房用。几年后遍雄州榆树成行成林,人们这才明白,岂止仅为建房?再打起仗来,这里只有利于步兵,以骑兵见长的辽兵却难以发挥作用。
古代有一种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祭祀活动,称为‘禊’(读xi四声)。宋、辽订立合约后,白沟河成了界河,宋朝百姓每年春天在界河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称为修禊事。
李允则到任后正是白洋淀大面积蓄水之后,宋军因此有了水军。由于没有战事,又缺少操练的机会,士气、战力都难提高。
李允则把修禊事办成了一场划船比赛。他提前做了周密部署,调动起各营的士气。各营将士士气高涨,摩拳擦掌,都准备大显身手,一决高下。到了那天,从白洋淀开来许多船只,云集在白沟河上,一队队一排排非常整齐有序。河两岸都挤满了观众,称得上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南岸是宋朝的百姓,北岸是辽邦的百姓,李允则有意识地放纵辽邦观看。开赛后,一条条赛船疾似流星,快似飞箭,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呐喊声、助威声、鸣锣声、击鼓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非常壮观,展现了各营的威风。
这本来是一项民事活动,与军事、防务风马牛不相及。可李允则却能巧妙地将两者结合在一起,既把祭祀搞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又操练了军队,展示了武备,震慑了辽邦,可谓一举数得。
两国订立了和约,边界表面上风平浪静,暗里谍奸们你来我往斗得很凶。
李允则可谓全才,不仅治政、治军有方,还善于谍战。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雄州本来没有燃放灯火的习俗。李允则与民同乐,令全城大街小巷,搭建牌楼,悬挂彩灯,施放焰火,号召居民赏灯观景,纵情夜游。雄州城自是热闹非凡。辽军得知了这一情况,派了一个头目化装成商人,乘夜乘乱刺探军情。
李允则的情报工作也开展得很好,及时掌握了敌将要来刺探的消息,立即做了部署。如果按照常规,抓起来杀了就完了,可李允则另有妙计。
两名下属按李允则的授意,在来路上等待。残阳西斜时,果然来了一个衣着华丽、骑着骡子的商人。两人即上前搭讪,陪着那人进了城里。然后引着他沿街逛景,赏焰火看彩灯,直玩到深夜,又领他进了旅舍。这一来那家伙刺探军情的事泡汤了。在旅舍里,两人陪着辽军头目喝酒,又叫来两名妓女陪酒,四人轮流把盏,左一杯右一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担心他一开口说话,公开了身份,事就不好办了。辽军头目直喝得酩酊大醉,他出门方便时,看到自己的大骡子在廊下拴着呢,心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翻身跨上骡子,紧加几鞭逃走了。
这一切都是李允则安排的,他闻报后哈哈大笑说:“等着看好戏吧!”
原来那辽军头目是幽州统军,他回到幽州后这事就解释不清了。没暴露身份吧,怎么享受到优厚的款待?暴露了身份吧,怎么能跑回来?于是上司怀疑:八成让宋军俘虏了吧?八成投降了吧?干脆杀了吧!几天之后被斩首了。再后来辽军轻易不敢越境。
你说李允则的招儿奇不奇?
有次捉到辽军一个谍奸,李允则亲自给他松绑,好言抚慰,热情地款待。谍奸深受感动,主动交出了刺探到的钱、粮、兵马数字。李允则说:“你得到的数字不准确。”随即叫出主管的书吏,叫书吏搬出钱粮兵马籍簿,报出实数给他听。谍奸誊写一遍,又请求加盖印鉴。李允则给他盖了印,又赠给他许多银两,放他走了。
几天后谍奸又回来了,不但交回了带走的钱粮兵马数字,还带来了辽国的钱粮兵马、地理情况。
你说李允则的招儿高不高?
有一天,一个边民来州衙告状,说被辽方的人打伤逃回来的。李允则详细地询问了情况,推断出事情的缘由起因。于是他给了那人两千钱,要他回家养伤,嘱咐他不要乱讲。众人都以为李允则胆怯,畏惧辽国人。
过了好多日子,一个多月后,辽方幽州派人来查询此事,李允则回答:“没听说这事啊!”来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原来那是一个谍奸所为,他想以打人为由,挑起两国争端,借此邀功受赏。这小子兴冲冲地跑到幽州府衙报了“功绩”,在家静等着领赏呢。
幽州府衙满以为雄州会派人责问此事,孰料雄州一直不曾去人。李允则如果按通常做法,派人交涉,正好给谍奸做了佐证。幽州府衙等不下去了,派人去雄州查问,却得到“查无此事”的答复,于是大怒,以“虚功邀赏”之罪,把那谍奸抓来杀了。
那小子偷鸡不成倒赔一把米,而且赔大了,把命都赔上了。
有一次李允则在军中排筵饮酒,正进行时,有人来报:“甲仗库起火了!”。众人大惊失色,惊慌失措,李允则依然端坐,传话继续饮酒。副将坐不住了,起身请求前去救火,李允则摆手说:“不必!”大家见他如此镇定,也就安下心来。一会儿,火熄灭了,李允则命人查点损失情况,又命人去瀛州借来兵器甲仗,如数补齐库存。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外人并不知晓。
后来朝里枢密院以“失火不救”之罪上奏章,弹劾李允则。宋真宗深知李允则的为人,看过奏章后说:“允则一定有他的道理,且听他怎么说吧!”
李允则回奏道:“甲仗库乃是重地,防火相当严密,突然失火一定是奸人所为!背后一定还有更大阴谋,我等如冒冒失失去救火,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大的事呢!”宋真宗认为说得有理,不再追究。
李允则在雄州十四年深得民心,死后被朝廷列入名宦祠,可谓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