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列宁故居

在我抵达莫斯科后的第二个星期日，即1969年10月12日，即将离任回国的老张说：“小陈，今天没什么稿子可发，我带你去列宁故居吧。”

“好啊！开‘莫斯科人’？”

“不，得开‘伏尔加’，跑长途‘莫斯科人’靠不住，暖气也不灵。”

说完，我们俩穿好衣服，提上照相机，驱车出发。

列宁故居位于莫斯科州列宁区，莫斯科市东南40多公里的高尔克村，俄文全称翻译成中文是“列宁故居高尔克”国家历史庄园博物馆，占地面积约9500公顷，即95平方公里，比中国现存的最大皇家园林承德避暑山庄大一倍还要多。

但吸引人的不是“跨越世纪的庄园”，而是列宁故居博物馆。庄园的魅力来自大自然，故居的魅力来自对领袖的景仰。对老张来说，高尔克村是一个熟悉的郊游点，对我而言，是心中的麦加。

我的确是怀着神圣感前往高尔克村的，以至于一路的森林、雪景和各种各样的几何形俄罗斯木屋都没能拨动我的好奇心。如果说这时我对斯大林的迷信开始有所动摇的话，那么对列宁的崇拜依然如故，尤其当我得知，高尔克村不仅是列宁度过他传奇一生最后岁月的地方，更是他撰写《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伟大的创举》和《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等辉煌篇章的地方，我已经对崇拜和迷信的区别彻底失去了感觉。

我明白自己目前连马列主义候补信徒的资格都够不上，但我怀揣着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理想，渴望找到精神家园。自从上周在列宁墓里见到革命导师——虽然是长眠在地宫中的革命导师，见到无名烈士墓前的“圣火”，我仿佛瞬间得到“神启”一样，我将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升华——加入中国共产党。

浮想联翩中，听老张说“到了”。

果然是一处非同凡响的所在。穿过挂满雪霜的“林荫路”，白雪覆盖的“草坪”，迎面便是一幢米黄色的主体建筑，两侧各有一栋配楼，跟北京四合院正房与厢房的布局很接近。主楼和配楼虽然都是两层，但因主楼造型别致，且正面屋顶呈等边三角形，所以明显比配楼高出一头，也就凸显了主人的地位。主楼正面三角形屋顶下的6根圆形立柱和侧面的圆筒式造型，都显示出俄罗斯新古典主义的建筑风格。

因为是初冬，所有的色彩都掩盖在冰雪之下。但不难想象盛夏的美景：淙淙的小河，静静的湖水，绿草如茵、蝶舞鸟鸣、花香四溢，据说光苹果树就有500棵，樱桃树300多株。

见到来了一辆挂黄牌的汽车，故居博物馆管理处主任想必一看便知是来了外国记者，所以亲自迎了出来。这是一位年近50的妇女，看上去就是个颇有修养的知识分子，头上盘着发髻，穿着典雅得体。当然，跟这个年龄的大多数俄罗斯妇女一样，体态发福，乳房挺得高高的，像是两座小山。

听说是中国记者，她显得格外热情和高兴。她毫不避讳地说：

“如今来这里参观的人已经不多了，外国人几乎没有，来的都是中国人，只有中国人还记着列宁。”话中透着无可奈何和几分感伤。

见我挺年轻，她习惯性地问：“您在我们这里留学吗？”

没等我开口，老张替我回答：“不，他是我们的记者。”

“嚄喁，这么年轻就当记者啦！”

我心想，快30岁的人了，还说年轻？苏联人看中国人总是年轻10岁以上。

进入衣帽间，我们俩脱掉大衣和帽子。一位看似解说员的姑娘问主任要不要她解说。

“不用，我亲自为中国同志解说。”

我们跟随主任的脚步，边参观边听她解说。我还拿出笔和本，边听边记。照相机派不上用场，因为馆内禁止拍照。

高尔克庄园原是沙皇赐给贵族加弗里拉·斯巴希捷里的封地。后来，几易其主。先是庄园主阿·杜拉索娃建造了大房子——主楼，后是庄园主皮萨列夫建造了南、北厢房——配楼，形成现在的建筑格局。十月革命前，新庄园主吉娜伊达·莫罗佐娃邀请当时著名建筑师舍赫杰尔，按照新古典主义风格扩建了主体建筑，内部增加了古希腊神话的浮雕装饰，还修建了马厩、水塔、亭台等。

十月革命后，庄园被收归国有，南配楼被改造为疗养院。1918年9月25日，列宁遇刺后遵医嘱到这里来养伤，此后常到这里度假。从1923年5月起，列宁在这里居住和工作，直到1924年1月21日去世。

列宁和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妹妹玛丽亚·乌里扬诺娃夏天来时住主楼，秋、冬季则住北侧楼。1924年1月21日，54岁的列宁在主楼卧室与世长辞。后来这里被辟为列宁故居博物馆，从1949年1月起正式对外开放。

我们随主任兼解说员依次参观了列宁的客厅、办公室、卧室和书房，看到了不少珍贵遗物。

贵为贵族庄园和领袖故居，客厅的朴实无华远远超出我的想象。除了简单的桌椅和陈设，真的乏善可陈。据说，列宁去世的第二天，遗体就停放在这间客厅里。

办公室的简陋令我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只有那架古董级爱立信牌方盒子电话机或许能表明主人的身份与众不同。卧室里只有一张普通木板床，唯一的摆设是地板上铺的那张友人赠送的狼皮。卫生间里连普通淋浴设施都没有，如果不是那个能让人联想到具有中国青花瓷特色的洗手盆，与农家厕所毫无二致。

书房是唯一能显示主人身份的地方，但不是书橱——书橱平常得不能再平常，而是多达3000册的书籍。3000册书并不够用，列宁还要三天两头让秘书从莫斯科图书馆替他借书。他的最后几部名著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列宁故居中能算作珍贵遗物的应该就是小船、雪橇和汽车了。小船显然是让列宁在康复过程中到湖上泛舟的，但他从来没有享用过。冬天他喜欢乘雪橇出去打猎，但也只是偶一为之罢了。唯一有点故事的是那辆劳斯莱斯老爷车。主任说是1922年从英国购买的，为了安全起见，把后轮改装成橡胶履带式“坦克轮”，便于冬季在冰雪路面上行驶，不过速度只有20迈左右，列宁很喜欢乘这辆车出行。

列宁故居的藏品有6000件之多。但参观者能看到的可能还不到百分之一。

参观完故居内部，主任兼讲解员带两位中国客人来到户外，陪他们沿列宁的足迹感受历史的脉搏。在故居前的“林荫路”旁有块石碑，上面写着“1918—1923列宁在高尔克居住时曾在这条小路上散步”。还有一块石碑上刻着“1924年1月23日弗·伊·列宁的灵柩沿着这条小路被抬走”的字样。解说员指着小路说，列宁去世后，他的遗体就是沿这条小径被抬到附近火车站运往莫斯科的。

令人动容的是院内那组《为领袖送葬》的花岗岩雕塑群，是雕塑家梅尔库洛夫的倾心倾力之作。8位抬灵者仿佛肩负千斤重担，寸步难行的姿态，悲痛欲绝、难舍难分的表情，让我潸然泪下，并深深印在心里。

（写于2013年） gGwfDghCovYlVl5PNqFqv3R+5lb8oFOoHHJXlMTo77+J9VfvSMBIf/79A9PIB2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