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五、风雨如磐

(1)

上河中学的教学工作繁忙中迎来了中考后的寒假。戴季德怀揣着新的希望,带着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

自行车飞快地踏进了戴家庄。临近自己家,只见门口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一辆卡车。人来人往,两个工作人员忙碌着,正往车上搬运着贴有喜字的衣柜,一名身穿蓝色警察服、头戴蓝色护耳棉帽的人站立跟前,一股不祥之兆从戴季德心底涌起。出事了!几次挪步前行,两腿仿佛灌了铅,走不动。正要进门,一个警察挡住了去路,村长戴喜贵跑了过来,对警察道:“这是他二小子。”戴季德在人们各种各样的眼光中推着车走进自己的院落:“喜贵哥,这怎么了?”“季德,你不要怕,检察院怀疑你父亲花了公家的钱,例行公事,查扣物资!”戴季德听明白了,想想父亲近段时间一直和村里书记村长会计来往频繁,心里有了答案,同时也有了疑问。

“这不能拿走!”母亲的声音传来。戴季德闻声望去,母亲付桂芝显然刚刚哭过,两眼红肿,正和一个工作人员相互拉扯着一架刚搬出院里的缝纫机。“这是他弟弟给买的,不相信你们可以调查。”“不行,必须查扣!”

张姓负责人非要带走。

“喂,张同志,我是戴林茂他哥,这缝纫机多少钱,我替他出了。这缝纫机必须留下,这是干活用的工具。”

最后戴林全出了 300 元才留下缝纫机。这时又从小正房抬出一个小平车,戴喜贵脸上闪过一丝忧郁,随之又恢复常态。

不一会,戴青德办事置办的家具都搬完了。

那位张姓负责人走到母亲跟前严厉地说:“戴林茂,挪用贪污公款,今天已批捕,作为家属要配合我们调查,有线索及时提供,可以从轻处理。”说完一群人扬长而去。

付桂芝望着搬得空荡荡的家,想着自己的丈夫这办的什么好事。这以后,孩子们怎么办呀?

戴林全看着林茂媳妇颓废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急忙走了过来:“林茂家的,不要怕,天塌了,有地顶着。凡事要正确面对,谁也免不了磕磕碰碰。要相信国家和政府。你还担任过村妇联主任,这道理总比我这文盲懂吧!”

付桂芝望着本家二哥,眼里又涌出了泪水,是无助是纠结更是悔恨,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看着同样无助的戴季德,还趴在床沿边哭泣的小女儿戴霓霞,付桂芝狠狠心,扶正了心里将倒下的一根柱子,面露泰然之色。

“二哥,我没事。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等以后日子缓过来了,缝纫机的钱我一定拿给你,多亏你帮助。”

随后咬着牙给两个初涉人事的孩子做起了饭。

戴家庄,戴林茂被捕了,消息像细菌一样快速复制繁殖,像核元素在裂变。

几天之后,村里、乡里、县里都在传,戴林茂家里搜出上万元存款,高档家具不计其数,大儿子婚礼排场、阔气,电影还演了好几场。然而谁能说清,只有搜家的工作人员的那句话让付桂芝,仿佛看到希望。“这哪像贪污了钱,看这些衣服都是左缝右补,被褥棉衣冬裤都是烂棉花续好的。”

父亲出事了。戴季德走到哪里,异样的眼光,背后指指戳戳的手指像一座座大山一样压来,他甚至感到喘不过气来。人们像见了瘟神似的躲得远远的。

一连几天,戴季德像一个无头的蝇子到处去跑。把母亲最喜欢的下蛋鸡卖了,两块五,当了盘缠,跑到了邻近的城市找到在那里工作的二叔戴林保。二叔的回答很简单,不容置疑,要相信组织相信党。跑到县城,在邮政局排了半天队,走进隔音的电话厅,给远在省城工作的三叔戴林双打了几次电话,总是无人接。无奈和四叔戴林兵坐火车走了 8 个小时,找到了三叔戴林双。

当三叔得知大哥戴林茂的事情后,沉思半天道:“事情既然发生了,不要着急。明天让两个妹妹领你们去这里的名胜古迹玩一玩,后天就赶紧回,我安排好这里,随后回去看看……”戴林双想起哥哥 15 岁参加工作,兄弟姐妹七人,全凭哥哥那微薄的工资维持。自己上学当兵如果不是哥哥的接济和支持,能有今天的光景?念了高中,全家就数自己的文化高,哥哥因过早谋生,高小也没有毕业。

(2)

戴季德从省会回来三天后,三叔回来了。

望着面容憔悴心情低落的大嫂,戴林双也倍受感染:“大嫂,你和孩子可多想开点,咱们必须往前走。以后的道路还长呢!”安慰一番付桂芝后就骑车去了县城。望着已经是省会半导体厂党委书记的弟弟,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的背影,付桂芝心里涌起新的希望。

晚上,戴林双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怎么样?”付桂芝急切地望着略显疲惫的小叔子,但从他脸上郁闷的表情,可以找到答案。

“大嫂,我找到了检察院的一位副院长,他和我曾是一个部队的战友,只简单透露了点情况,我大哥在戴青德办事后挪用了 2000 元,这钱当时是经过出纳手续的,但出纳怕惹火烧身现在不承认了。另外涉及戴家庄凿井自筹资金 1 万元无法定性,正积极取证。”

沉默,空气在凝聚,夜色漫过来,水一样吞没了一切。

戴林双忙碌了一番,感觉在大哥的事情上,无法再提供一点帮助了,便和自己的父母贴心待了几天,单位的工作还必须顾及,身不由己,就又返回了省城。

付桂芝眼看着丈夫的事无法逆转,心有不甘。自己不是还有一个远房姨姨吗?她的丈夫是地区行署副专员,如果他出面,也许有点希望。

打定主意后,付桂芝又从大哥戴林全那里借了盘缠,第二天就领着戴季德出发了。

地区行署所在地位于省会和县城中间,乘火车几个小时就到了。绿皮火车不仅慢,逢站必停。戴季德和母亲坐在木质靠背椅上,听着车轮轧过轨道接头有节奏地咔噔声,各自陷入沉思。车上的人并不拥挤,人们没什么事都不愿把钱花在路上,坐车的大多是往返的政府企业工作人员及乡村办事的人员。

戴季德因为父亲的事,第二次坐火车。第一次是前一周去省城找三叔。此刻,坐车的快感被父亲的事改变得一塌糊涂。望着对面一对母女快乐地交谈,他发现生活突然竖起一道高墙,他和母亲被阻隔在寒冷的冬天。望着对面的姑娘,他突然想起戴小兰寄给他的那封被阴错阳差了的信。

现在看来,那也许是最好的处理。父亲一出事,还有什么条件和人家谈情说爱?更没必要走进对方的情感中了。代教的事也会黄的,教育局局长的爱人原来是配合父亲的出纳,遇到这事谁还不先把自己从事情中摘出……

下了车,戴季德紧紧跟着母亲。付桂芝一路走,一路问,终于在天黑时分,找到了地区行署机关的宿舍。

这是一栋二层小楼,一层是会客厅,左右室分为主卧和次卧;楼上是书房、儿女的卧室及客卧,家里的家具及摆设简约古朴。母亲的姨姨虽是表亲,但小时候在村里,一直看着母亲长大,彼此很亲近。她 50 岁的年纪,看上去言语得体,聪慧明理。

“桂芝,林茂的事,县里的干部来区里开会说了,你姨父已经知道了。我想,侧面打听一下可以,帮什么忙不要指望他。”季德听老姨姨这样说有点失望。“你们不知道,他老姨父一直怕事,不爱管事,这段时间省里又考察他准备提拔地区正职,你看晚上 8 点了还在忙。”母亲听着心里凉多了。

八点半,门外传来汽车的马达声。姨姨急忙打开门,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哈,桂芝来了!”

“先吃饭吧?”“我在外边吃了。”姨姨和姨夫一问一答。

“桂芝,想让你帮帮说句话,不要办成冤案。”老姨姨悄悄在老姨父跟前说着话。

“桂芝坐。”老姨父坐到一个沙发上指着旁边的沙发道,“这是孩子?”“二小子!”“林茂的事,我知道了。听县里的干部说为村里挪用 1 万多元凿井,可村里的手续没有。按规定,村里先筹集 3000 元,县里才给打井,打完井政府会补贴所有费用。”“现在是井打完了,林茂犯了错误。”说完又了解了一些老家村里的情况。最后安抚道:“你们不要跑了,相信政府。”

(3)

从地区回来,母亲付桂芝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了。

村里的书记、村长和会计面都见不到面,付桂芝几次找他们,都躲着,仿佛人间消失。村长戴喜贵更是没脸和母亲见面,他那个放在付桂芝家里的小平车,因没有手续更不敢承认是自己的。这样,事情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落在戴林茂的肩上,也让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不堪重负,摇摇欲倒。

一日,出嫁到临县的戴季德的姑姑戴林花不知道怎么了解到大哥出事了,专程过来看望付桂芝。说起他们那里有位指点未来,破解祸难的活菩萨,思虑再三,还是没有走出得病乱求医的老路。于是戴季德和四叔戴林兵姑父胡玉堂一行三人前往,想着说不定会指点迷津,逢凶化吉。

从县城乘坐去往临县的班车,在半路下车,之后等了两个多小时拦下一辆拉煤车。寒冬腊月,三个人坐在拉满煤炭的卡车斗子里。几个小时后下了车,几个人变成了下窑煤黑子了,仿佛刚从坑口走出来的矿工,一个个都成了化妆师的杰作,人人都黑嘴黑脸,只有牙齿没有忘记本色。

沿着山路行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一个小山村,原来这就是姑姑家。

一个交通不便的小村庄,一个没有电,燃着煤油灯,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展现在几个人面前。这二姑是中了什么邪嫁到这里的,望着二姑夫,戴季德无法解开心里的疑问。

第二天,姑夫领着走了一小时山路,到了一个村子。这里求佛解难的人很多,排着队,轮到戴季德等几个人时,只允许召见一个直系亲属代表说话。

从那里出来,戴季德一直不明白,自己进去后一直没有说话,人家怎么知道为破财之事而来?而且说父亲受到正西方向的阴气冲撞。父亲确实在出事前去过省城。还有怎么知道我将来要吃公饭。带着这些疑问戴季德和四叔两人一路颠簸辗转回到了戴家庄。

两个月之后。

付桂芝正准备做午饭,想着二小子也饿了(霓霞在单位,中午拿饭,不回家),只做两个人的饭。要不是二小子,自己也懒得做饭。昨天,赤脚医生告诉她,二小子血压高到 170,尽量不要让他激动。霓霞自从父亲戴林茂的事发生后,也经常头痛。

“姐,姐!”突然听到二弟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喊自己。付桂文在院里停好车,径直进了厨房:“姐,就你一个人在家?”付桂文心事重重。“季德在正房。”付桂芝尽量平淡着语调。“季德从小不出语,没有让他去现场,你姐夫的事,今天有了结论了吧?”付桂芝切着菜的手,停了下来,眼光在弟弟的脸上快速扫过。她多么希望丈夫的事是一个有惊无险的惊吓。

“姐,我姐夫被判了四年,最后押到省二监服刑。等缓一缓,我先去看一看。”

付桂芝点点头,心中的气和恨瞬间化作两滴眼泪,噙在眼眶里。

“桂文,你看你姐夫给村里办事,落了个什么下场?”

“姐,就是想不通,贪污了这么多钱,就过得这样的光景。”“姐,我姐夫只是采取不合法不合规的办法触犯了法律。你要相信我姐夫。”

(4)

父亲的事,远在异乡就读军事院校的戴青德一点都不知道。

灯号响后,他一个人仰面躺在军绿色的被窝里,两眼死死盯着学员宿舍的天花板,回想着一路走来的艰辛。

“小戴,你和于春老家办了婚事,咱们就是一家了。部队的房子该要就要。暂时没有地方也不要怕。我这里虽然不宽裕,但是也能对付下来。你爸单位有办公室,我和小荣挤一个家,你们两口子一个家。在我这里,受不了罪。”丈母葛小壮大声安慰着,她最疼爱自己的大女儿。丈人于宗馨微笑着,满眼慈善、谦和。“妈,我有个建议。”于荣调皮地做着鬼脸插话了:“为了维护我姐我姐夫的二人世界,我当仁不让,明天,开始住单位宿舍。”葛小壮在这个家一言九鼎:“这样吧,小荣的建议和我的提议综合一下,执行。”葛小壮仿佛又坐在街道办事处主任的椅子上。

于春熟练打开自己的门,于荣劈头盖脸就数落开了:“姐,半年了,回家的次数脚指头也数清,成了家忘了娘家了。”

“丫头片子,还轮不到你。爸妈呢?”“姐,她们都在。只是你,不要把姐夫弄丢了。”“滚一边去。”

“爸,妈,我哥他们没回来?”

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于宗馨,看向刚刚进来的于春和戴青德:“小戴,最近忙吧?”“爸,不忙。新房也没好好收拾,于春有孕在身,对孩子不好。部队最近进行野外训练频繁。”

“你们团的副团长和我交往很好。有一天谈到你,说你头脑灵活,想让你继续深造,但怕我们有意见。我们为了你的前途,能有什么意见,无非于春有孕在身,需要照顾。”

“前途最重要,你不要有顾虑,我和你爸两人完全有能力。”葛小壮在一旁定了调。

“团长征求过我的意见,我没同意。”戴青德在一旁解释道。

“你这样为于春着想,我们很高兴。不过,我已答应了。你准备准备,到时候让于春和于荣住一个屋。”于宗謦关爱地望着戴青德。“谢谢爸妈的关怀!”戴青德突然感到一股暖暖的热流在心里奔涌,阳光般炽热。看着妻子怀胎带肚,为了前途事业,只能再拼一次。

入校后,每月都要写两封信,可是后来怎么也看不到父亲的回信,只有弟弟或妹妹的回信。追问再三,弟弟才说父亲生病了。可是生病了应该能写信吧。戴青德心里挽起了疙瘩。

他怎么也不知道父亲这时已身陷囹圄,失去了自由。

几天之后,李聿骑车来看望戴季德:“季德,我办点事,顺路看看你。”说完拍了拍戴季德的肩膀:“你父亲的事,我也知道了。全县都在说这个事。不要想不开,要正确面对。”

他的话语充满关切。他也非常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做事风格,同情他的遭遇和处境。校长郭怀也借李聿的口带来关怀,原准备继续留用戴季德,但是原来安排戴季德的领导,非常委婉地终止了他的代教生涯。可是现实远非如此,今后的路怎么走?戴季德必须挺直胸膛迎难而上。

(5)

一个月之后,付桂芝领着戴季德出现在河山省二监的接待室。

经过四个月的煎熬,戴林茂虽然显得瘦削不堪,但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看到丈夫的模样和处境,付桂芝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长出几口气,平静了一会,才断断续续道:“你看你,干得好事。办案人员专门去了一趟滨海调查,青德那边,女方家专门开了家长会,表决离婚,虽没有离,但让人难以接受;季德的代教也辞退了;女儿一个毛丫头顶着压力上班,迟了不敢跑家。”说完这些,付桂芝终于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抽泣了起来。

当然,付桂芝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比如丈夫出事后,一个人憋着一口气,硬生生把门口的一个树桩挖了出来。她是怀着对丈夫的爱和狠,生活对她不公的怨怼拼命完成的。戴茂林听着妻子的话语忍受着感情的折磨,大儿子结婚需要钱;二儿子没有工作,给村里办点好事,将来有招工指标,他们也不会为难。谁知道事情办成这样。“爹,多注意身体,凡事想开,我们会努力的。给你买了些烟,有什么需要以后写信说。”

“我很好,在监狱医院做会计,不受制。”父亲看着似乎长大更懂事二儿子,急忙说了些宽慰的话,免得妻子儿子担心。

几个人又说了些其他。特别是戴林茂知道上军校的戴青德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很高兴。你哥上学期间,不要告诉你哥,避免影响进步。“时间到!”门口站立的狱警提醒道。隔着桌子,戴季德紧抓着父亲的手,许久才松开。

付桂芝和儿子走出二监大门,回头望着重重的铁门徐徐合上,无限感慨。那铁门最后咣当一声闭合时发出的声响,如同马蹄一样踏碎了她的心房。她望着儿子同样伤感的样子:“走,咱们赶车去!”

俩人望着街市上的人逐渐少了,才发现已经中午了。于是找了一个地方。付桂芝从自己提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从里面掏出两块手掌大的饼子,递给儿子一块:“季德,快吃,吃了好赶车!”

饼子是自己出发前烧好的苏打饼,烤得有点过火,吃起来还可以,只是没有水无法下咽。

她环顾附近,终于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她知道季德脸薄,不情愿出头露面。

她走进一个院落。一个同样年龄的女人,正好在院里。

“大姐,给点水喝吧?”

“你们是探监的吧?”

“是,大姐!急着赶车,旅馆住不起。晚上到车站待一晚上就行了!”付桂芝说起话来,麻袋倒西瓜,毫无节制。

“妹子,进屋里吧!我们正吃饭,一块吃吧?”院里的女主人也特别爽快。

“姐,还有一个人,不能麻烦你们。有口水就感谢你们了!”

付桂芝谢绝了吃饭,端了两杯水走出门外。这一顿饭虽然简单,但很温暖……她知道,从这里坐公交到省城,然后坐夜里的火车到龙泉市,在火车站等五六个小时。 ixQxOkz/OIjAuu9XZv3TdlxMGYtaBiV3r2VMhQE/nfUW3g/BkHb12rXeZxK+yoq+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